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健康

健康夜話 | 這漫長的季節,我們一起走過

2024-01-02健康

小編暖心提醒,聽著歌讀故事更有感覺~

楊 晨蝶


去年冬季相較往年,似乎格外漫長。作為心內科醫生,我分外討厭冬季,因為凜冽的寒風會給我們送來一個又一個心梗患者。

2月末的一天晚上,我值夜班時接到搶救室的電話:「有心梗患者!」我匆忙戴上口罩趕過去。這是一個79歲的老人,我們喚他「老朱」,因胸痛2小時急診就診,心電圖提示「急性廣泛前壁心肌梗死」。會診後,我判斷老朱是急性ST段擡高型心肌梗死,是心梗中最為危重的一類,需要急診經皮冠狀動脈介入治療,但手術風險極高,術後一周內都非常危險。老朱的兒女都很孝順,當場簽了字,辦理入院手續,將他送進了導管室。

幸而,老朱挺過了手術關。術後,他轉入心臟內科重癥監護室(CCU)進一步觀察。

第二天中午,我還沒來得及下夜班,突然聽見CCU護士大聲呼喊醫生。我急忙趕到床邊,發現正是昨天心梗的老朱。1分鐘前,他掙紮著起身想要下床,隨即突發意識喪失,心率、血壓直線往下掉。我立刻組織大家進行胸外按壓,請麻醉科醫生行氣管插管,同時行床邊心臟超聲,結果顯示「心包填塞」,我在床邊為老朱緊急進行心包穿刺,抽出大量心包積液。老朱這是遇到了第二道「坎」:心肌梗死後症候群,但發病如此早、如此重的心肌梗死後症候群實屬少見。老朱的預後不容樂觀。

插管後,老朱每天都在生死邊緣徘徊。2周內,他先後出現了急性心衰、急性腎衰、急性肝衰、膿毒血癥等問題,足以成為將他推下生命之崖的巨石。他體征的每一點變化都牽動著我們的心,我們隨時準備搶救,隨時會診討論,隨時調整用藥,隨時接受新的考驗。

在老朱氣管插管後的第14天,他的各項指標終於好轉,呼吸機參數下調,可以拔管了。拔管的那天中午,和煦的陽光順著窗戶灑進病房,床頭的桌子、椅子、杯子不知不覺間被裹上了一層金邊,亮亮的,暖暖的,仿佛有了生氣。我們嚴陣以待,凝神屏氣,喚醒了老朱,拔去了那柄懸在他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老朱,你還好嗎?」我問。老朱輕輕地點了點頭,大家情不自禁地開始歡呼起來。此刻,我們發現,老朱瘦了很多,原本圓圓的臉龐已然凹陷,四肢也纖細了不少。

這樣的高興似乎只持續了一秒,我們發現,由於氣管插管損傷了聲帶,老朱失聲了。更嚴重的是,老朱的四肢肌力只有0~1級,下肢無法擡起,上肢連握筆的力氣都沒有,也就是說,老朱癱瘓了。

經過會診和檢查,老朱被確診為「重癥監護病房獲得性衰弱」,這是一種重癥患者臨床常見的嚴重並行癥,主要表現為肌肉衰弱,嚴重影響預後。

壞訊息接踵而至,老朱此前就有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此病在感染後本就容易加重,再加上老朱肌肉無力,咳痰能力差,再次出現呼吸衰竭,只能整天佩戴著無創呼吸機。

我能感受到老朱的無力和無助,他奮力想要自我表達卻只能噙滿眼淚,艱難地想要握住兒女的手,手卻無力滑落。

這是一個漫長的季節,也是一場艱苦的戰鬥。一晃,時間已經到了3月底,老朱的病情仍然時有波動,忽上忽下的體溫,時好時壞的指標,脫離不了的無創呼吸機,和這天氣一樣,令人沮喪。但我們沒有放棄,家屬也沒有放棄,從老朱暗淡無光但時而堅毅的眼神中,我知道,他也沒有放棄。至少,他的下肢能稍稍擡起了,上肢能握筆了,嘴裏也能發出微弱嘶啞的呻吟了。

對我們來說,老朱不只是一個患者,他似乎逐漸成為我們推門即見的鄰居、相識已久的老友。我們習慣了晨起和他打招呼,調調藥;中午和他說說話,餵餵水;下午幫他做做復健,練練發聲;晚上說聲晚安,道聲加油。我們習慣了他的陪伴。

4月的一天中午,我照例吃完飯去看了一眼老朱,離開時,耳邊傳來一句虛弱卻清晰的話語:「醫生,我想喝可樂,我好久沒有喝可樂了。」我轉過身,確定這是老朱發出的聲音。2個多月以來,我第一次聽到他完整的聲音,並不悅耳,卻讓我紅了眼眶。

我翻箱倒櫃找出一瓶可樂遞給他,他顫顫巍巍地接過可樂,抿了一口,臉上綻放出久違的笑容。

5月春花爛漫時,老朱終於再次見到了他的孩子們,這次他們是來接他回家的。是的,老朱終於可以出院了。那一刻,我們百感交集,既為他高興,又有些舍不得。高興的是,老朱終於能回家慶賀他的八十大壽了,舍不得的是那些朝夕相伴的日日夜夜,在我們心裏,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最後我們相視一笑,互道珍重。

走出病房,擡頭看著久違的陽光,目送著老朱遠去的佝僂的背影。這漫長的季節呀,終於過去了。

文: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 心內科 楊晨蝶

編輯:張昊華 楊真宇

校對:管仲瑤

稽核:徐秉楠 王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