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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帝國風雲40一破江北江南大營,太平天國進入全盛時期

2024-01-13歷史

禦將之術

石達開離開江西,是奉楊秀清之召,以解除江南江北大營對天京的威脅。

鹹豐共在江南設立過兩座軍營,以長江劃界,南京城外的叫作江南大營,揚州城外的稱為江北大營。兩座軍營各司其職,分別用於圍困城內的太平軍。

奉命建立江北大營的欽差大臣是琦善。琦善時年已經六十多歲,小爵爺變成了老爵爺,早年鴉片戰爭中「主撫」的經歷,無疑也給他的人生履歷蒙上了一層陰影,但他恰恰又是那種能在蹉跎中練就一身生存技能的人,年紀一大,則更顯老辣。

鑒於琦善沒有直接指揮過軍事,鹹豐特意加派一位叫雷以誠的刑部官員,以幫辦軍務大臣的名義做琦善的助手。

雷以誠自謂熟讀兵書,各種兵法如數家珍,都在肚子裏裝著。他在揚州城下紮營,軍營裏徹夜不停地敲梆子,燃火堆,防衛看上去非常嚴密。

反觀琦善的軍營,到了晚上靜悄悄的,既無聲音也無亮光,整個一幅死氣沈沈的景象。雷先生樂了,都說這琦大人是連前朝道光皇帝都賞識的重臣,也不過如此嘛,若論軍事,簡直是個睜眼瞎,一竅不通。

最好跟琦善提個醒,可是限於地位和資歷,雷以誠又覺得一時不便開口,也罷,我這裏也算樹個榜樣了,你天天看見總會明白過來的。

琦善大概真的明白過來了。某天,他把雷以誠叫了過去,不過看雷以誠的眼神卻跟刀子似的,隨後冷不防地就來了一句:「雷將軍的軍營裏挺熱鬧啊。」

雷以誠以為琦善會誇贊他,可瞧這意思又不像,話裏話外,隱約還有點嘲諷和責備他的味道。他嘴上不說,心裏自然不會高興:敢情你這不是在嫉賢妒能吧?

琦善見對方半天不開口,這才把話挑明:「你這麽做是不對的。晚上防守,一味亂敲梆子,就聽不見敵人的動靜,燃起火堆,對方可以把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得清清楚楚。若是太平軍發起偷襲,豈不是很危險。」

雷以誠聽得怔住了。他沒想到琦善如此有見的,這都是正經八百的兵書上不會說的,但絕對是用兵打仗的要訣。

自此,他對琦善心服口服,再不敢班門弄斧。

江北大營兵力單薄,但任務並不輕,一邊要阻截渡江北上的太平軍,一邊還要攻取重兵屯集的揚州,而這兩方面的太平軍又多為其精銳部隊,頂個全是「老長毛」,仗很不好打。

鹹豐對前朝曾經「主撫」的大臣素有看法,見揚州遲遲不下,就常常語帶譏刺地說琦善「老而無誌」,一大把年紀了,已經不知道奮鬥這兩個字怎麽寫了。有一次他甚至還揚言,如果琦善再不把揚州城給攻下來,就要用曾賜給賽尚阿的遏必隆刀砍他腦袋。

有人提議,既然揚州城固難攻,不如引湖水以灌,但鹹豐又顧慮揚州素為江南名城,水攻的話,可能會毀掉整座城市,所以始終不予批準。

這正是既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琦善的壓力非常之大。為此,他不惜親內建兵,多次誘敵設伏,同時著力培養和提攜將才,發揮部下的積極性。

琦善的禦將之術也與眾不同。野史中記載,他手下有個姓賽的將校,職位不高,但很有才氣。琦善把他和另一位曾姓將領召到一塊兒,各給五百兵丁,分攻兩地。布置完了,又問他們帶的兵夠不夠用。

賽某氣盛,別說五百,你就給他五個人,他也不肯從嘴貝瑞冒出一個「不」字來。曾某則覺得不要白不要,要求多給點。琦善點點頭,多給了他一倍兵丁。

賽、曾同時出擊,賽勝曾敗。兩人回來復命,自然是大勝的賽某走在前面,灰溜溜的曾某落在後頭。

在未入大帳之前,賽某就一路走一路笑,得意之色,溢於眉梢:也不知道琦大帥究竟會如何獎賞自己,反正那畫面想起來就特別美。

不料真實的畫面十分殘酷,琦善見到他後,不由分說,就喝令親兵拿下,要摁倒打屁股。賽某以為琦善認錯了人,把自己當成了曾某,趕緊分辯,說我是誰誰誰。

琦善大喝一聲:「我知道你是誰,但恐怕你不知道我是誰,再啰唆,就把你屁股打爛。」

賽某不敢再多言。由於心裏氣不過,被打時縱使再痛,也忍住不出一聲。打完之後,已不能走路,只好讓人擡著出去。

曾某還在帳外候著,眼見賽某落此下場,差點被嚇死過去:人家賽某都打了勝仗,還要受到如此重罰,我這個敗軍之將,不是更慘了嗎,說不定今天就要人頭落地了。

等到召見曾某時,這位差不多是連跪帶爬地進去的,進去後就磕頭如搗蒜,而且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與剛才的滿面怒容不同,琦善還笑了,不過是不屑一顧地笑:「你這老兄還有臉來見我,我倒沒臉見你了。」

說完便離座而去,也並未對他做出什麽明確處罰。

曾某暗自慶幸逃過一劫。賽某當然是倒了大黴,由於打得很重,好些天都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他滿腹怨尤,自認是遇到了有史以來最不可思議的情節:人家說賞優罰劣,到我這,怎麽就掉了個個?

看來根子還是出在上面對我有了看法,所以不管我怎麽起勁兒,橫豎都得給我小鞋穿,再高的戰功換來的也不過是一頓暴打。

賽某打定主意,等傷一好就馬上告退,回家種田,不幹了。

這一天,忽然有琦善的親兵拿著他的名片來到賽某帳外,隔著帳幕便問:「請問賽大人在嗎?」

賽某職位低卑,起初聽到稱「賽大人」,還不敢開口答應。親兵便幹脆指名道姓,告訴他琦善有請。

召變成了請,自己的稱謂也變成了「賽大人」,小賽馬上意識到其中有戲,趕緊穿好衣服前往。見面後,琦善出示了一疊奏折,賽某一一看過去,上面列舉的全是他的戰功。原來琦善已多次對其進行保舉,並且保奏官銜,朝廷已經批下來了。

這下子,怨氣都化成了感激,感激到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琦善還特地留賽某共同進餐。吃飯的時候,琦善忽然笑著問他:「前些天我責罰你的事,老弟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賽某老實承認不知道。

琦善解釋說:一個人年少氣盛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可以一往無前,建功立業,壞處是容易因功生驕,驕而誤事。那天我看你已有驕氣,如果我再縱容你,對你並無益處,因此才要「折弟之氣」,讓老弟你嘗一些挫折。

琦善最後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只要你今後註意勝不驕,敗不餒,以後前程將不可限量。」

賽某這才明白琦善作為一個老前輩的深謀遠慮和良苦用心。之後他的個人發展果然越來越順,逐漸成為江北大營中的得力戰將。

曾某的遭遇則正好相反。盡管琦善沒有當場責罰他,但終其任上,不僅再未予以任用,而且連對方的面都不願意見——既然已經料定曾某是個廢才,這樣的人,你就是責罰又有什麽用呢?

向榮

琦善的努力終於收到成效。在江北大營建立不到一年後,他即迫使揚州的太平軍陷入絕境,在北上援軍的救助下,這批太平軍才得以突圍而出。

至此,太平天國在江北的據點僅剩下一個小小瓜洲。

江北大營的捷報,無異於在把江南大營往狹道裏逼。江南大營的統帥是向榮。江忠源曾經評價這位名重一時的兩朝大將:「心機太過,若不是在廣西時賣弄小聰明,網開一面放跑了太平軍,怎麽會出現後來那種不可收拾的局面?」

因為這個錯,向榮背了一輩子的包袱,甚至鹹豐都忘不了經常拿這個把柄來敲打他。

鹹豐對向榮說:「你要是趕快把金陵打下來,我就給你記天下第一大功,以前犯的錯誤全部豁免,但要還是拿不下來,對不起,老賬新賬一起算,我一定會提刀殺了你。」

與已普遍趨向於庸碌的官軍將領相比,向榮至少還有一個長處,那就是他比較自覺,不會回避責任,該他做的事,不會躺在地上耍賴,但打下太平天國的都城,哪裏是輕輕巧巧就能做到的?

江南大營的兵力比江北大營略多,但也不過萬余人,自太平天國發起北伐西征後,先後調出三千余人尾追,加上當時上海爆發了小刀會起義,又得分兵攻剿,剩下來的幾千人根本就圍不住一座偌大的南京城。

向榮曾一度想把南方戰場上的江忠源和北方戰場上的勝保調過來,可是江忠源半途被江西巡撫留住,對付西征軍去了,而勝保也正跟北伐軍來來回回兜著圈子,亦無可能南下。

無奈之下,向榮只好打琦善的主意,提出先從江北大營抽一千人的馬隊赴援。江北大營還嫌人不夠呢,如何能調兵給你?接到向榮的請折,鹹豐回了一句話:「你要江北兵是吧?可以,先把你的腦袋寄給朕!」

紅單船

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向榮很難從陸上對南京造成威脅,這時候他就想到了從水面發起攻勢。

從當初沿江東下,追擊太平軍起,向榮便飽受缺乏水師之苦,一直計劃打造戰船,但他出身行伍,除了打仗,所知有限,根本不可能像曾國藩在衡陽時那樣辦船廠,造戰船。

好不容易,朝廷從廣東給他調派了五十只「紅單船」。

紅單船據傳是廣東順德人發明的。順德商人經常到南洋販貨,沿路不僅要經受驚濤駭浪的考驗,還得跟窮兇極惡的海盜打交道,為了保護自己,他們就下功夫獨立研發和制造船只。因私人造船需報海關批準,給予紅單後才可開工,所以這種船只被外界稱為「紅單船」。

廣東的紅單船每艘可裝2~30門炮,而在鴉片戰爭中,即便水師提督關天培坐的旗艦,也不過才裝了十多門炮。此外,從船只的牢度、速度,到船員發炮的嫻熟程度,一應指標都超過了當時的廣東水師。更值得一提的是,紅單船上的舵工和海員都是父子兄弟,一家人,作戰時他們能夠做到攻則合力向前,退則你幫我扶,沒有通常水師官兵互相推諉潰散的情況。

得到紅單船相助,向榮喜出望外,他趕快將紅單船部署於南京附近江面,以切斷南京與長江上遊的聯系。

紅單船現身後果然不同凡響,盡管楊秀清使用了沿江設定鐵鏈、派水營出擊等各種辦法,但無一能夠奏效——上鐵鏈,鐵鏈被斬斷,出水營,水營被擊退。

向榮的這一招等於掐住了太平天國的脖子,時間一長,南京就出現了供給不足的情況,城內糧食也開始匱乏起來。趁此機會,向榮將江南大營不斷擴充套件,占領了太平軍在雨花台的各座壁壘,以至於在一段時間內,太平軍都不敢出城了。

楊秀清再也無法忽視江南大營的存在,他決心從西征戰場上抽調重兵,將江南大營予以徹底摧毀。

首批回援的是原在安徽戰場的燕王秦日綱,楊秀清交給他的任務是打通南京與鎮江之間的通道。鎮江位於長江南岸,是南京的東南屏障,一如鴉片戰爭時,英軍欲占南京,必先攻鎮江,但此時向榮已將南京與鎮江分隔開來。

為應對太平軍的反擊,向榮與江蘇巡撫吉爾杭阿分工,向榮負責率江南大營阻擊秦日綱東下,吉爾杭阿負責阻擊鎮江太平軍西進。

秦日綱雖然曾在田家鎮敗於湘軍手下,但他的部隊長期在安徽一線鏖戰,其戰鬥力十分強勁。經過一個多月的激烈拼殺,秦日綱終於突破防線,到達鎮江,之後他馬不停蹄,乘夜渡過長江,猛攻江北大營。

曾經統領江北大營的琦善早已病死在揚州。戎馬倥傯的生活、高度緊張的環境,顯然對他的健康造成了很大傷害,若是他能在京城或哪個安靜一些的地方頤養天年,以爵爺的樂天,當不致如此短壽。

如果琦善還在,江北大營是能抵擋一下的,換成別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繼任的托明阿有過很多次打仗的經歷,但僅僅一個照面,他的江北大營便陷於崩潰,揚州也再度被太平軍所占領。

江北大營如此軟蛋,是向榮此前想不到的,他被迫抽調主力渡江北援,才稍稍穩住了北岸局面。剛把兵派出去,他就又得到了一個令他膽戰心驚的訊息,第二批西征軍來了,從江西戰場回援的翼王石達開即將趕到。

石達開的能力和戰績還遠在秦日綱之上,向榮急忙再將北岸的主力撤回,以阻擊石達開。左支右絀下,他已經完全失了方寸。秦日綱得以再次南渡鎮江,並趁向榮無暇顧及之際,與鎮江守軍合兵一處,猛攻城外的清軍堡壘。

這些堡壘乃吉爾杭阿所設。吉爾杭阿是滿洲八旗出身的官員,在任期間曾攻占上海,並擊潰了小刀會,此後就一直賣力氣圍攻鎮江。可是對付小刀會是一碼事,和太平軍作戰又是另外一碼事,論戰鬥力,太平軍比小刀會那樣還具有會黨雛形的武裝不知高了幾個層次。

吉爾杭阿拿鎮江不下,便也準備像胡林翼圍武昌那樣,來個長圍久困,這些堡壘就是專門用來遮蔽鎮江守軍的糧道。

幕僚們勸吉爾杭阿說:「現在太平軍攻勢如此旺盛,不如暫避其鋒,放棄堡壘。」

吉爾杭阿不同意:「太平軍緊盯堡壘不放,就是知道堡壘對他們很致命,再堅持一下,說不定守軍的糧食就會斷絕,鎮江就容易攻了。我們圍攻了這麽多天,不可輕易放棄。」

說罷,吉爾杭阿便率部進入了堡壘。

吉爾杭阿說得當然有道理,可問題是對鎮江長圍久困的條件早就不具備了。不光秦日綱已經屢進屢出,鎮江還能從北岸的揚州獲得糧食,在這種情況下,豈是你能困得住的?

秦日綱隨即反過來將堡壘緊緊包圍。吉爾杭阿激戰五晝夜,親自揮旗指揮,最後中炮而亡。堡壘守將要帶著他的屍體沖出去,然而根本沖不出去,隨之也血戰而亡。

吉爾杭阿的一位八旗副都統僥幸突圍,出來後痛哭著說:「我很早起就跟隨吉公(指吉爾杭阿)從軍作戰,現在他死了,連屍體也找不到,我怎麽能一個人繼續茍活下去呢。」隨即投江自殺。

吉爾杭阿死後,南京與鎮江完全連成一氣。向榮獨木難支,陷入苦戰之中。

1856年6月20日,在楊秀清的親自指揮下,雲集天京郊外的各路太平軍發起總攻,一舉摧毀了江南大營。

向榮敗退丹陽,因疲憊和郁悶而生了重病。驚恐不安的幕僚們勸他繼續移營,撤往常州和蘇州一帶。向榮嘆息著說:「我的身體狀況不好,再不能親自去圍困金陵,還有什麽臉面再向南撤呢?就死在這裏吧。」

8月9日,這位道鹹時代的名將,楊遇春手下的前鋒,病死於丹陽。獲知向榮的死訊,天京方面無不舉杯相慶。盡管向榮從未有可能攻下天京,但他曾經一直是太平天國都城的肘腋之患,他活著一天,天京城裏的天王和東王就睡不好覺。終於可以做一個好夢了,對太平天國的領導層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