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時代,在隱蔽戰線,單人或者幾個人打入敵人內部的事情屢見不鮮,這也是中國共產黨最為高效的情報收集方式。但是以一整個團潛伏到敵人內部的事卻只有一例。
1943年初,一支由新四軍蘇中第四軍分區領導的抗日武裝,以整個團的兵力奉命詐降潛伏在日偽軍內部整整167天,完成任務後又全須全尾的回到根據地,上演了一出現代版的「木馬計。」
1942年底,大漢奸汪精衛秉承日寇的旨意,以「清鄉委員長」的名義,頒發了【民國三十二年上半年清鄉工作訓令】,限令汪偽江蘇省政府主席李士群,自1943年4月1日起,對我蘇中四分區(今南通市的如東、南通、啟東、海門)進行「清鄉」。隨後,日偽調動15000余軍警憲特麇集南通,妄圖在6個月內徹底「偽化」我蘇中四分區,進而摧毀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整個蘇中乃至華中抗日根據地。
這次「清鄉」名義上是汪偽政權主導,實則是由日寇在背後操縱,而負責實施的則是汪偽政權的「蘇北地區清鄉主任公署」主任張北生和「76號南通特工總站」站長姜頌平。
張北生是南通人,曾擔任過國民政府的嘉定縣縣長,後來投靠了汪偽政權,雖然名義上是汪偽政權的官員,實則他背後的靠山是臭名昭著的「梅機關。」
而姜頌平的經歷就更復雜了,他也是南通人,大革命時期曾經加入過共產黨,後來叛變加入中統,汪偽政權成立後又被李士群收編,成了76號的特務。
這兩個人都是蘇中地區的地頭蛇,背景各不相同,為了爭寵,都立即利用親朋古舊的關系,妄想誘使蘇中根據地的地方武裝參加他們發起的所謂「和平運動。」
他們二人的圖謀很快便被新四軍偵知。訊息送到蘇中第四軍分區,蘇中地委書記姬鵬飛找來軍分區司令員陶勇商議對策。
姬鵬飛說道: 「他們拉攏地方武裝,不管有沒有用都很容易造成我們內部上下猜忌,人人自危,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們不如將計就計,選派一支可靠的部隊詐降,然後在敵人內部攪風攪雨?」
陶勇贊同他的想法,並且進一步補充道: 「選派的這支部隊除了要可靠,對他們的駐地也有很高的要求。如今在通海駐紮的是我們軍分區下屬的崇明警衛團和通海自衛團,通海北邊是南通市南邊是長江,是溝通大江南北的通道。這兩支隊伍要想守住通海非常困難,與其等著失守,不如把這兩個團合並為一個團,然後詐降打入日偽內部,等形勢好轉後再回來,以便我們始終控制這個地區。」
派遣一整個團詐降,這在我軍的歷史上前所未有,茲此事大,第四軍分區將情況匯報給新四軍軍部。
聽了他們大膽的計劃,又鑒於自皖南事變後以新四軍孱弱的實力不足以與清鄉的日偽軍硬抗,華中局和新四軍軍部經過慎重考慮,同意了姬鵬飛和陶勇的計劃。
姬鵬飛二人將崇明警衛團和通海自衛團合並為一個團,由於對敵鬥爭的主場主要在通海地區,故而任命通海自衛團團長湯景延為合並後的新團長,部隊以「湯團」代稱,任命原崇明警衛團團長沈鼎立為副團長,從軍分區派遣顧復生為湯團政委。
湯景延是如臯人,性格直爽,擅長交際,1924年加入過國民黨,後來因為不滿老蔣「清黨」被開除黨籍。抗戰爆發後,參加過打著抗日旗號的國民黨雜牌軍,當過少校副團長。1940年,新四軍在黃橋開辟根據地,看不慣國民黨內部的作風湯景延放棄高官厚祿,攜帶家人投奔新四軍,194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沈鼎立是崇明人,他的兄長沈鼎法是共產黨員,抗戰爆發後,他的兄長拉上他聯合約誌茅珵拉起了一支抗日武裝,也因此他的父親遭到日偽軍殺害,他性格冷靜,見識廣博,具有豐富的帶兵經驗。
顧復生是青浦人,與陳雲是老鄉,在後者的介紹下加入中國共產黨,具有豐富的隱蔽戰線工作經驗,他黨性強,性格沈穩,為人正派,深得湯景延和沈鼎立的敬重。
了解三人的情況後,新四軍軍長陳毅非常滿意,風趣地說道: 「他們就是孫猴子,要到鐵扇公主的肚子裏鬧個天翻地覆。」
1943年3月,湯景延透過社會關系向姜頌平表達了想投降的意願,後者讓他約時間面談。為了取信於敵,湯景延親自前往南通城找姜頌平面談。特務出身的姜頌平疑心病很重,他直接問道: 「當初你放棄高官厚祿投奔新四軍,可見新四軍待你不薄,你如今怎麽又想著投降呢?」
湯景延則回答: 「清鄉在即,繼續抗戰前途渺茫,我必須得為手底下的兄弟們謀一條出路。」
姜頌平聽完這話,收起了懷疑,開始聊起了具體的投降計劃。湯景延的條件只有一個,尊奉汪偽旗號,但不移動防區,不接受改編,姜頌平滿口答應。
接著,湯景延裝著遇見知己的樣子,說: 「早聞站長豪爽義氣。果然名不虛傳。為報答站長指點迷津,我準備把茅理抓起來,把他的部隊拉過來一起參加和平運動,你看好不好?」
姜頌平一聽,喜出望外,連聲說好,對湯景延說了許多安撫的話。最後,要求湯景延於4月10日率部「反正」。
回到駐地,湯景延迅速向蘇中地委匯報了與姜頌平接洽的情況。地委考慮,日偽軍清鄉剛剛開始,湯團如果過早地穿起偽軍服,勢必會影響根據地軍民的鬥爭情緒,於是指示湯景延,敷衍姜頌平,能拖多久則拖多久。
隔了幾天,湯景延派人對姜頌平說: 「準備工作很多,又不能公開進行,原定10日反正,無論如何來不及,倘若魯莽行動,難免壞事,請站長寬限數日。」姜頌平一想也不無道理,同意湯景延於13日把部隊拉出。
轉眼又到限期,湯景延再次親往南通城,借口解決崇明警衛團的事還未組織好,要求姜頌平再予緩期。
姜頌平心生疑慮,又不便發作,於是想出一計,他請來日軍小林師團情報科長高木來宴請湯景延。
酒過三巡,姜頌平故作醉態,對湯景延大發雷霆: 「你為什麽兩次失約,叫我在友邦面前怎樣交待?」並聲色俱厲地說: 「你參加和運到底有沒有誠意?如果沒有,我放你回去,讓我們硬碰硬地來幹!」
湯景延早就看穿這出紅臉黑臉的把戲,他鎮靜自若,傾訴起「苦衷」:「我的部隊抗戰多年,要把官兵動員到和運戰線上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茅珵生性狡猾,最近對我猜忌加深,稍有不慎,就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唱雙簧的高木忙出來打圓場。
第二天早上,姜頌平裝作後悔的樣子對湯景延說: 「昨晚酒後失言,不要見怪。」又要求湯景延明天晚上一定要把部隊拉出來!
湯景延知道,此事無法再拖下去了。
14日下午,湯團開始了緊張的動員。對團內的黨員提出: 「變換鬥爭方式,堅持原地鬥爭。」對普通士兵則提出: 「變換鬥爭方式,保住團體,保衛家鄉。」
不明真相的幹部、戰士一聽要投敵,無不震驚,許多人失聲痛哭,有的當場要求請長假回家。當夜,就有三四個戰士不辭而別。
面對這種情況,湯景延、顧復生、沈鼎立百感交集,當即決定,把真實意圖告訴38名黨員。接著,沈又召集排以上幹部開會,痛訴自己的家史和個人身世,啟發大家明白團領導的意圖:目前敵我鬥爭正處於黎明前的黑暗時期,暫時穿起偽軍服,只是變換鬥爭形式,為了保存團體實力。大家知道了領導的良苦用心,情緒漸趨穩定下來。
一切準備就緒, 「湯團」在15日開始了「投敵」行動。
淩晨,濃霧籠罩的海門縣桃源、震蒙兩鄉交界處,突然響起了一陣槍聲。
半小時後,湯景延打電話向姜頌平報告: 「沈鼎立帶崇明警衛團一部前來集結,被茅珵和沈鼎法阻攔,他們帶一個連追上來,雙方發生戰鬥。茅等逃向西北方向,我們正在追擊中。」
姜厲聲道: 「不要讓他們跑了!」
天黑之後,沈睡中的姜竈港又響起了槍聲。湯景延下令槍斃了幾個在押待斃的地痞流氓,然後,又一次撥通了姜頌平的電話: 「我們在姜竈港追上了茅珵所帶的一個連,經過激戰,斃傷10余人,繳獲一部份槍械。可惜讓茅珵、沈鼎法逃走了。」
姜頌平聽說未抓到茅理,不免失望,但想到湯景延終於拉出了部隊,他比張北生手上多了一張牌,又暗自得意起來。他在電話中對湯勉慰有加:
「湯團長,你為清鄉立了頭功,可喜可賀呀!」
湯團「投敵」後,蘇中第四軍分區假戲真做,發出了討逆布告,號召軍民打擊「叛變投敵」的湯景延部隊。日偽頭目則指使手下報紙唱對台戲,編出「歡迎湯、沈團長反正」的特刊,吹噓這是清鄉必勝的先兆。
穿上偽軍服後,湯團換上了「蘇北清鄉公署外勤警衛團」的番號,團部移駐茅鎮,部隊分駐茅鎮、姜竈港、張芝山一帶。這樣,湯團實際控制的地區從過去的南(通)、海(門)公路以北一帶向南擴充套件到長江邊。
但由於姜頌平對湯團此次投誠抱有戒心,江邊的幾個港口仍不準湯團涉足。
4月下旬的一天。湯景延根據與顧復生密商的計劃,帶著一堆禮品,驅車送到南通城姜頌平宅上。一番客套話之後,湯景延開始念苦經: 「部隊發的薪餉太少,給養難以為繼。我自己家裏人口多,開銷太大,入不敷出。」
姜頌平以為他是來要錢的,裝作發愁的樣子,說: 「姜某十分同情兄弟們的困難,但是清鄉經費嚴重不足,我也愛莫能助。」
湯景延說道: 「我今天來,並不是向站長伸手要錢,只是懇請允許我自己掙點錢,我想開個商行,在港口做點生意。」
見對方不吭聲,湯景延又說道: 「如今是特工治天下,只要站長肯讓我借用你這塊金字招牌,就算合股,具體的事並不用站長操心。生意賺了錢,與你分成;虧了,算我的。」
當時,汪偽政府正在蘇、浙、皖和上海、南京兩市實行【戰時物資移動取締暫時條例】,對我抗日根據地實施經濟封鎖。但是,私下裏日偽部隊兼營商業甚至販賣軍用品以牟取暴利的現象,實在是司空見慣。
姜頌平正苦於撈錢的路子太少,送上門的錢財豈有不要之理。可他又怕出事,想了想,問: 「你想做些什麽生意呢?」
見姜頌平松了口,湯景延說: 「我想主要經營糧食、豬羊、禽類、八鮮、蔬菜等過載生意,決不會做惹事的生意,你盡管放心。」
湯景延先前已經和顧復生商量過,經營過載生意,成交量大,進出商人頻繁,不僅便於偷梁換柱,夾運軍火、藥品等根據地急需的物資,而且,也便於我方人員混雜在商人中進出港口與湯團團部。
姜頌平的心思被湯景延道破,忙掩飾道: 「不是我不放心,萬一給張北生抓住把柄,他是要借題做文章的。」
說完,為了顯示自己絲毫不怕張北生的氣勢,他答應了湯景延的提議。
回到茅鎮,湯景延緊鑼密鼓,掛起了「協記公行」的招牌,自任總經理,聘顧復生為賬房先生、黨員陸飛鷲為協理,並在宋季港、牛洪港、青龍港設立了分行,分別委派可靠的人當分行經理。
分行中,青龍港地處交通要沖,商業較發達,但港口日偽機關密布,敵人耳目甚多。因此,該行在生意之外,主要任務是搜集日偽情報。牛洪港地處偏僻,過去群眾基礎好,所以,該行以生意為掩護,側重承擔我地下運輸和人員往來接待任務。兩港之間的宋季港分行任務,則是見機行事,以分散日偽註意力。
開業不久,湯景延即讓人給姜頌平送去一筆現款。姜頌平笑瞇瞇地收下,說: 「帶個信給湯團長,生意上若遇到麻煩事,直接給我打電話。」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日偽煞費苦心經營的封鎖線,已經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被湯團捅開了一個大豁口。
5月3日,湯景延正與剛結交的換貼兄弟、當地偽軍頭目陳浩天等人應酬,套取情報,姜頌平忽然打來電話,洋洋自得地告訴他: 「省主席李士群決定召見、嘉獎你,要我和你立即趕到蘇州。」
李士群手裏雖然掌握著76號,但這只是特務組織,在真正的實力面前仍然不夠看,日本人也只是把他當成一條用來咬人的惡犬,嚴格限制他擴充76號的實力。但是這年頭槍桿子才是最硬的,為了掌握槍桿子,他不得不另辟蹊徑,拉攏湯景延這種剛投奔過來,在汪偽政權沒有根腳依靠的地方武裝,以此來作為和日本人討價還價的資本。
孰料盯上湯景延的不止李士群一個人。
就在李士群召見拉攏湯景延的同時,張北生和日寇小林師團長也趕到了蘇州,想和李士群爭奪湯團。
小林派出井上參謀和梅機關特工華海做代表,找到李士群說: 「小林師團長有個意見,清鄉區內一切武裝應統歸清鄉公署指揮,否則,會妨礙清鄉事務的正常進行。」
李士群一聽,氣得半死,不無諷刺地說: 「新四軍的部隊多得很,有本事就去拉,何必盯著特工這點家當。」
「李主席,清鄉條例你是知道的,日方負責軍事,中方負責政治。」華海陰險地加重了語氣: 「特工企圖自擁武裝,有何必要,有何打算,能否見告?」
李士群聽出華海話暗藏殺機,頓時沒了氣勢,幾乎用乞求的語氣說: 「能否請小林師團長撥冗商談,從長計議?」
經過幾輪交涉,奴才終於鬥不過主子。李士群不吐出了到嘴的肥肉,向小林和張北生讓步。
李士群讓步了,身為手下的姜頌平猶如一只鬥敗的公雞,回到南通,一連幾天閉門不出。湯景延則借機在暗中著意宣揚蘇州之行。偽軍偽警大小頭目見小林師團長如此垂青湯團,對湯景延也刮目相看,紛紛前來巴結。
湯景延對有點身份的人以換帖的辦法,結為兄弟,對那些只有一二十條槍的,則收編到湯團名下,發出委任令,劃出防區,以擴大自己的外圍力量。
與此同時,老奸巨猾的張北生只做了一件事:下令以「蘇北清鄉主任公署保安司令部第二教導大隊」,取代「外勤警衛團」番號,委湯景延為教導隊大隊長。此後再無下文。
平靜中往往蘊藏著風暴,湯景延對此十分清醒。
果然不出湯景延所料,不久後,張北生派人送來了一紙命令:要教導大隊於5月20日集中到茅鎮驗槍,聽候點編。
驗槍是繳槍的慣用手法。一聲口令「槍放下!向後轉!開步走!」整團整營的武器就被人繳去。沒有武器的士兵,只能束手就縛。張北生想出要湯團驗槍的主意後,頗為得意。他早已作好打算:如果湯景延不敢來,就是心中有鬼,馬上以抗命的罪名,武裝繳槍。
湯景延接到命令後,忙叫警衛請來沈鼎立。
「老沈,你看,張北生到底安的什麽心?」
「不久前,啟東陸洲肪部就是中了敵人驗槍的圈套,部隊被繳械,還死了十多人。我們不能不防。」
「如今一時半會兒也不好請示上級,我們要盡快拿定主意。」
二人反復分析了面臨的形勢:接受點驗有危險;不接受又會給張北生以口實,加重他的懷疑。兩者權衡一番之後,決定還是沈住氣,接受點驗,接著,二人又討論了可能發生的緊急情況和應變措施。
點驗當日,張北生派來了清鄉公署保安處一陳姓科長和幾個參謀,外帶一支短槍隊。下車伊始,他們就軟禁了湯景延,而後,命令部隊到海門公園點驗。當時,不少老百姓前往圍觀, 「協記公行」的十幾個夥計也身藏短槍,夾在人群中,以防不測。
湯景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與監視他的敵人虛與委蛇。公園裏,全團官兵在副團長沈鼎立指揮下,秩序井然,列隊歡迎偽軍官。一見這陣勢,平日在公署裏居於人下的幾個偽軍官好生高興。他們按程式逐連點驗後,又發表了一通例行訓話,對「湯團」的合作表示滿意,對交點的人員和武器篤信不疑。他們根本不知道,一部份精良武器早被打了埋伏。
點驗結束,湯團幹部、戰士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此時不會知道,老謀深算的張北生早已設下了另一圈套。
21日,保安處陳科長按張事先的部署,詭稱剛剛接到清鄉公署命令,限湯團22日必須趕到南通城集訓。
這無疑是一個包藏禍心的陰謀。但對於張北生究竟是想搞掉湯團,還是想偽化湯團,湯景延和沈鼎立心中也沒底。兩人簡單地交換了一下意見,覺得黨交辦任務尚未完成,現在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能退,也無法退,只有冒險往前闖。
次日天剛放亮,湯團就被迫上了路。戰士們普遍不滿、擔心,磨磨蹭蹭,一步三挨地往前挪。
中午分時,隊伍走到川港鎮,正巧碰上了從地委開會回來的顧復生。因為湯景延周圍有敵人監視,顧復生只匆匆與沈鼎立交換了一下意見。
顧復生說: 「你們的決策是對的,別無選擇。但此去風險浪惡,一定要靈活應變,始終掌握部隊領導權。」又叮囑沈到南通後,立即派人與他聯系。
沈鼎立則都動情地說: 「萬一我們回不來,黨要告白天下,替我們洗掉漢奸的罪名,讓我們九泉之下瞑目。」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顧復生在鄉下引頸盼望湯、沈派人聯系,可四五天過去了,仍無音訊。顧只得派出自己的特務員進城尋找,誰知特務員又一去不回,失蹤了。顧復生無形中又增添了幾分焦慮。直到後來重新與湯團取得聯系,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原來,湯團一進入南通城,就失去行動自由。部隊奉命進駐段家壩女子師範學校,日偽軍駐紮四周,把湯團鐵桶般地圍在裏頭。沈鼎立試了幾次,都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
為了偽化湯團,張北生頒布了三條訓令:一是軍官與士兵分開訓練;二是不準帶武器,一律徒手受訓;三是軍訓教官由清鄉公署派人擔任。
針對張北生的三條訓令,湯景延、沈鼎立進行了秘密的反擊。
沈鼎立在崇明時,曾結識過一個叫徐渭樵的國民黨雜牌軍副總隊長,並兩次搭救過此人性命。此時,徐渭樵正失意閑居南通城。而他與集訓湯團的教育長劉秉正是同學,交情甚厚。
沈鼎立找到徐渭樵,請他打通劉秉正的關節,保薦自己擔任士兵訓練隊的教官,並答應事成後,為他在湯團謀個職務。
徐渭樵對沈鼎立本來就感恩戴德,況且又事關切身利益,自是用心去辦。沈鼎立謀得少校教官後,又設法使湯團文書葉建華免訓,專門看管武器。這樣,一旦情況有異,也可爭取主動。
湯景延則充分施展交際特長,三天兩頭請南通城的日寇聯絡官和偽南通保安處長等人吃酒、打牌,給他們送錢、送禮。又籠絡幾位有交情的上海商人,請他們到張北生處說情,以消除張對湯團的疑心。
另一頭,通海地區自湯團調離以後,遊擊隊突然活躍起來,三天內就摧垮了各鄉的偽政權,撬掉了門牌,燒毀了戶口冊,還到據點裏開啟了日本人的一所洋行,繳獲偽幣6萬元、短槍兩支,打得日偽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那些驕橫跋扈不可一世的特工,此時全成了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紛紛向姜頌平告狀:湯團是特工的部隊,為什麽讓清鄉公署改編,拉到南通去?弄得我們工作都無法進行。
這些話猶如火上澆油,姜頌平越想越氣。湯景延掌握了這些情報後,乘機從中挑動,對姜頌平說: 「張北生有什麽能力領導我們?站長在蘇州沒替我們爭一爭,可不能再丟下我們不管了。」
回過頭來,湯景延又對張北生說: 「部隊歸主任領導,我是求之不得。別看姜頌平至今還纏著我,我不會聽他的。」
二人聽了湯景延表忠心的話,明爭暗鬥更加激烈。張北生為了壓住姜頌平,籠絡住湯景延,對湯團的刁難有所收斂,戒備漸趨放松。
在此基礎上,湯團領導人又針對張北生借集訓企圖偽化湯團的陰謀,展開反擊。在黨內秘密開展了「反偽化,防腐化」的教育,要求黨員經受考驗,團結非黨同誌共渡難關。對黨外幹部,由湯直接訓話,反復提醒大家:參加和運,不過是為了保存實力而采取的權宜之計。對戰士,則由沈利用巡查、上課等機會,進行控制與教育,及時堵住可能出現的任何一個缺口。
與湯團上下一致的情形正好相反,此時張北生、姜頌平之間的矛盾越演越烈,對湯團的爭奪也進入白熱化狀態。7月底,在姜頌平的鼓動下,李士群在蘇州再次召見湯景延,委任湯景延為汪偽政權中央調查部少將專員,並指令姜每月發湯團津貼偽幣數萬元。
張北生見姜頌平、李士群重新插手湯團,心中十分不快,但他不露聲色,悄悄在背後謀劃將湯等軍官調出湯團,以便由他徹底控制這支部隊。
他的圖謀很快便為交遊廣闊的湯景延獲悉。
湯景延找到姜頌平,忿忿地說: 「李省長講過,特工在蘇北要以我這支部隊作為發展基礎,現在別人要把我擠出部隊,你不能不問哪。」轉而又加重語氣: 「這樣搞下去,特工還有什麽前途可言?」
姜頌平被說中心事,也氣呼呼地說: 「都是張北生搞的鬼,你去找他談。李省長這頭,我去稟告。」
離開姜頌平住所,湯直奔清鄉公署,見著張北生。劈頭蓋臉就問道: 「聽說主任要把我們幾個軍官調出部隊,可有此事?」
張北生眼珠一轉,說道: 「是這麽回事,最近正好有個縣長位子空缺,我想向上面推薦你。你不但是難得的軍事人才,也是難得的治政幹才。」
湯景延見他耍滑頭,不無嘲諷地說: 「我不過是一介武夫,主任薦我治政,不怕誤事?」
未等張再辯解,又正色道: 「主任不信任我,盡可以繳我的槍,何必來這一套!我的隊伍集合在那裏,你派人去好了。不過,請主任考慮,我們幾個軍官與士兵生死相依多年,結下各種關系,你另派人去,三天內能否留住一半人馬?」
張北生被揭穿老底,感到十分尷尬,急忙推卸責任: 「這都是姜頌平的意見。」
在湯景延的質問下,張北生的陰謀再一次被粉碎。不過精於算計的張北生又怎麽會就此善罷甘休呢?
8月20日,湯團接到日寇駐南通指揮官安藤和張北生的命令:結束集訓,歸日寇山本大隊長節制,配合日寇駐防劉橋、石港、季家竈、騎岸鎮、金西、金沙、金余、東社、三余各據點。
下達這道命令,張北生是真動了腦筋的。他的用心是來個一箭雙雕:一是借聯防之名,分割、監視湯團部隊。整個防線長達百裏,大半據點都駐有日寇。湯團團部駐紮的金沙鎮,除四周駐有偽特工站、偽水警隊、偽保安隊、偽教導一大隊外,西北角還有日憲兵隊的一個碉堡。而團部只允許配帶一個直屬隊(兩個排)。二是把湯團調離原駐防地區,送到交火地帶,如果新四軍有軍事行動,首先受損失的將是湯團。
對於張北生的陰謀,湯景延、沈鼎立洞若觀火。他們分析了根據地反清鄉鬥爭的形勢,權衡了駐紮交火線的利弊後,決定將計就計,利用與日偽軍聯防的機會,攪亂敵人的清鄉行動,配合抗日寇民的反清鄉鬥爭。
於是,湯景延一面向上級報告了面臨的情況和采取的對策,一面和沈鼎立研究並采取了四條措施:一是由沈鼎立以巡視防務的名義,隨時掌握基層動態;每三點設一聯絡網,確保部隊分而不散。二是對各處聯防的日寇表面上采取合作態度,以解除其疑心。三是對軍警憲特大小頭目,由湯景延出面鞏固舊關系,發展新關系。四是由了解實情的黨員幹部出面,以保住團體實力的名義,對戰士秘密傳達下鄉時的行動要領:響槍開路,避免交火,吃飯站隊慢慢拖。
某天夜裏,駐守三余鎮據點的日寇得到密報:偷襲偽區公所的三余遊擊隊,正隱蔽在某亂墳場休整。
於是,日寇通知湯團二中隊立即出發,前往「圍剿」。日寇頭目汲取以往的教訓,一再告誡: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地下黨員、排長劉劍華心情也越來越沈重: 「再不報個信,後果不堪設想。」
忽然,前方不遠處竄出一條狗,他靈機一動,咋呼一聲: 「有新四軍,快趴下!」話音未落,已「啪啪」打出兩槍。
日寇頭目從後邊趕上問: 「為什麽的開槍?」
「報告太君,發現新四軍。」
日寇頭目嚇了一跳,連忙蹲下,仔細察看。待看到一條狗竄進了蘆葦叢時,氣得大罵八格牙路。
清脆的槍聲早已驚動了遊擊隊,等到日寇帶著二中隊圍住那塊亂墳場時,連遊擊隊的人影也未看到。日寇頭目命令二中隊站隊,一連扇了劉劍華10多個耳光。劉劍華雖被打了耳光,但心裏卻為遊擊隊脫險而慶幸。
在抗日寇民的頑強反擊和湯團的密切配合下,日偽的清鄉力度早已成強弩之末。在汪偽政權清鄉人員中流傳著一首打油詩: 「清鄉無把握,生死不可蔔。大家撈一票,趕快出蘇北。」而面對失敗,日偽軍之間非但沒有同心戮力,反而互相攻訐,推卸責任。內訌中,李土群於9月9日被汪偽高官周佛海和日寇上海憲兵司令部特工科長岡村等人毒死,整個76號奉令停止一切活動,聽候改編。南通城內如臨大敵,日寇架起機槍,把所有特工,連同姜頌平等都趕到公園扣押起來,以防止叛亂。
9月中旬的一天,顧復生奉命來到四分區駐地,向姬鵬飛、陶勇、鐘民、陳偉達等領導同誌匯報湯團打入偽軍的情況。聽完匯報,地委副書記鐘民說: 「湯團鉆進敵人心臟5個多月,應付了各種復雜的情況,始終未暴露,未被敵人改編、偽化,這很不簡單。」
司令員陶勇興奮地說: 「我們的反清鄉已經勝利在望,湯團已無必要再潛伏下去,可以讓他們回娘家啦。」
公安局長陳偉達接過話頭說: 「日偽把湯團布置在清鄉第一線,這對湯團回歸是有利的。我看現在時機已經成熟。」
顧復生補充說: 「湯、沈團長也迫切希望早點行動。他們擔心部隊分散駐防,與日偽雜處,時間長了,容易出問題。」
一直在認真傾聽討論的地委書記姬鵬飛,見大家把目光轉向他,深思熟慮地說:「湯團回歸時間可放在本月下旬,要確保萬無一失。軍事上可考慮由南通縣警衛團和當地遊擊隊接應,請陶勇同誌考慮方案。」
陶勇快人快語,思忖片刻就立即給出了方案: 「我看可以兵分兩路:一路由梁靈光、周一峰、殷逸和陳偉達帶人,配合東線金沙到三余的暴動;出來後,到二鸞附近的楊家園集合。另一路由韓念龍等帶人,配合西線劉橋、石港等處暴動,到湯家園大王廟集中。」
25日,顧復生返回金沙鎮,向湯景延和沈鼎立傳達了上級的決定:日偽清鄉敗局已定,為了再給其沈重一擊,命湯團27日夜全線暴動,返回根據地。
二人激動得熱淚盈眶,異口同聲地說: 「我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第二天上午,湯景延趕到南通城,對張北生說: 「我現在有三個公館,開銷實在太大。我準備把家人一起搬到金沙去住。」張北生不知是計,說了幾句玩笑話,點頭答應了。
隨後,湯景延又去對姜頌平說: 「李主席在世的時候,特別要求特工要註意武裝工作,這話我從未敢忘。現在我準備把家眷搬到金沙去住,這樣,我自己也可少分心,多接近部隊。」姜頌平也點頭表示同意。
經過四處活動,湯景延將家眷順利接出,轉移到金沙鎮。但天公不作美,從26日傍晚起,一連下了兩天大雨,部隊無法聯系,暴動時間被迫推延。
28日晚,風雨剛停歇,湯景延、顧復生、沈鼎立就秘密碰頭,緊急研究決定:29日晚12時,全團統一暴動。由顧聯系南通警衛團,湯、沈和副官謝仲康分頭在黨內傳達黨組織的決定。
29日上午,按照事先的計劃,巧妙地將湯景延、沈鼎立兩家的家眷接出金沙鎮。湯、沈家眷離開金沙,走到半路,就被預先等候的我新四軍的短槍隊接回了根據地。
晚上,湯景延在團部擺酒宴客。偽特工組長翟光耀一請即到。日本憲兵則屢邀不至。酒酣飯飽後,湯又請客人搓麻將,抽大煙,說: 「太太們都出去了,我落個清靜,今晚痛痛快快玩一玩。」
9點鐘光景,憲兵隊突然打電話給湯: 「外面狗咬得厲害,要註意。」
湯景延說: 「太君放心,我這裏沒事,要不要派人給太君增防?」
「不要!」鬼子一口拒絕了。
10點左右,鎮裏突然響起幾聲槍響。憲兵隊又來電話; 「外面情況緊張,不可大意。」
「這是新四軍騷擾,我馬上加強防務。」湯景延放下話筒,問翟光耀: 「你們防守的碉堡,有沒有把握?」
翟說: 「把握不大。」
湯景延隨即派人帶20名戰士趕去增防。那些特工平日只知魚肉百姓,今晚有情況,見有人來替他們站崗打仗,真是求之不得,樂得丟下槍去睡覺。
於是, 「湯團」增防的戰士分別占據碉堡上下,待時而動。
晚上12時,湯景延突然把煙具一摔,指著翟光耀的鼻子罵道: 「你的死期到了!」
翟以為湯醉了,連聲說: 「老湯,別誤會,別誤會。」
「誤會?老子是新四軍,今天抓的就是你!」
翟見狀不妙,慌忙摸槍。說時遲,那時快,湯的警衛搶先將翟擊斃。
日本憲兵隊聽到槍聲,打電話問湯怎麽回事。湯沈著回答: 「衛兵手槍走火。」
這時,團部內外,碉堡上下,到處短兵相接,當場擊斃6名特工,繳獲30余支步槍、一挺機槍。隨後,在南通警衛團接應、掩護下,湯團團部勝利地撤出了金沙鎮。
與此同時,其他點上的湯團部隊,也在新四軍部隊接應下,順利地撤出,並摧毀了石港、季家竈偽區公所,搗毀了金余碉堡。
湯團以600余人,打入偽軍內部,度過了不平常的167個日日夜夜,勝利地完成了黨交給的特殊任務。隨後, 「湯團」在東台縣休整了兩個多月,於1944年初,改編為新四軍「聯抗」二團,湯景延為聯抗副司令,顧復生為政治處主任,沈鼎立為二團團長。
順利回歸後,就連延安的【解放日報】也專門報道了湯團奉命潛伏又脫困而出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