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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父親在8341部隊駐地東官房那段難忘往事

2024-01-24歷史

人這一輩子,會經歷許多事。有些事淡忘了,有些事模糊了,但遇到一個線索、一個場景,就會打撈出失落的記憶,把過去的一幕幕又顯映出來。我今天中午去參加一個聚會,坐13路車從西四去和平裏,路過東官房。公交車上報「東官房」站名時,一下子勾起了我對一件往事的回憶,那幾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又清晰地在腦海中閃現。
47年前的1976年7月中下旬,我因公從遼寧鐵法礦區去北京公出。部隊宣傳科要買一台相機,讓我進京去取,因為相機到貨誤期,我須在北京等待。等待期間我去看望在8341部隊當兵的中學同學殷繁程,他在故宮西華門值勤。我倆商量趁我在北京有空閑,去老家把我倆的父親接來,讓他們逛逛北京,也盡我們的一點孝心。謀定後分頭行動,繁程向連隊打報告,聯系兩位老人到北京的住處,我坐火車回河南溫縣老家接人。

▲作者樊希安47年前與父親在天安門前留影

此時,河南農村正是夏忙季節,麥子已收割完畢,正在打場階段。我家和繁程家一個村,我先去見繁程的父親。說明來意後,老人只擺手,說現在正忙,著實離不開,也不想去給部隊添麻煩。我說,老叔,再忙你也得去,繁程讓我來接你,他已給連隊打了報告,他讓我來接你你不去,我完不成任務回去怎麽交待?繁程父親說,那你回家問你父親吧,他去我就去!
我父親正在生產隊打麥場揚場,和一些人把脫過粒的麥子順風揚起,使麥粒和麥糠分開。在幫助裝了幾口袋麥子後,我向父親說明來意。父親直搖頭,說現在打麥場正忙,實在離不開。我看勸不動父親,內心有些失望。

這時旁邊的鄉親們說話了,七嘴八舌地做我父親工作。他們說,希安專程來接你,這麽好的事怎能不去?我們想去還去不了哩!場上的活,有我們哩,每人多幹點不算啥。你代表咱老農民去看看北京,這麽美氣的事,你還猶豫個啥!父親被說動了,我母親也勸他去,說小安的孝心你不領,孩子心裏會難過的。去吧,去北京轉轉,你這一輩子就不虧了。當晚,母親用新麥磨的面蒸了兩籠饅頭,晾了後裝在面口袋裏,一是路上當幹糧,二是到北京讓見到的人嘗嘗新麥磨面做的饅頭。我把我父親去北京的訊息告知繁程父親,繁程父親說,中,我就和老哥哥做個伴!尋思半天沒啥往北京拿,就趁黑天,打手電筒到生產隊西紅柿地裏摘了一面袋西紅柿,說好到年底結算時把錢扣除。

▲作者父親47年前在北京天安門前留影

就這樣,我帶著兩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兩個老人一人拎一只裝饅頭和西紅柿的面口袋,從縣裏坐汽車去了新鄉火車站。買好票,候車期間我帶兩位老人去附近飯店吃飯。到了飯店門口,倆人死活不進,說,我們背了一口袋饃,有吃的,為什麽還去飯店?堅持去飯店要碗開水,每人就開水吃兩饃就中了。我生氣了,黑著臉說,人家飯店是賣菜賣飯的,是免費供應開水的地方嗎?好不容易把他倆勸進飯店,倆人只答應一人要一碗雞蛋湯。我覺得很沒面子,躲進了廁所裏。在廁所又想到老人們為兒女這麽節儉,止不住掉了眼淚。
從新鄉往北京的火車上人很多,連個座位也找不到,人們擠來擠去,把我們帶的那袋西紅柿擠成了西紅柿醬。早上繁程來接我們,看他父親拎一面袋淌著湯水的西紅柿,說,你帶這個幹啥!北京有的是,幾分錢一斤,比咱老家還便宜!只撿了幾個沒擠爛的,一袋西紅柿全扔掉了。

我們一行四人坐車去了繁程聯系好的地方——位於東官房的8341部隊一個來隊家屬招待所,比較簡陋,位於馬路北側,是東西向的兩排平房。你別看他普通簡陋,但在七十年代的北京,能住進這裏很不容易。現在的人不了解當時北京的情況。那時去北京差旅住宿很難,住旅店得開介紹信,住軍人招待所,必須是軍人和軍人家屬。我在北京近的地方找不到住處,只好住到了煤炭部定福莊招待所,遠在東郊。當時還有個特殊情況,當年4月5號發生了天安門事件,政治形勢嚴峻復雜,控制人進北京,進了北京的人要嚴格審查。人們警惕性很高,階級鬥爭觀念很強,時刻警惕階級敵人興風作浪,空氣很緊張。所以,到北京有個安穩的住處已很難得。

▲兩位老父親結伴遊北京

安排倆老人住下,吃早餐後稍事休息,我和繁程就陪兩位老人去看天安門和故宮。在天安門廣場遊覽和照相,兩位老人興致勃勃,也不覺得累。從故宮出來,我們坐車去遊頤和園。等到回到東官房,已是上燈分時。在附近找一個館子吃完飯,繁程著急回西華門執勤,讓我送兩位老人回招待所。等我把他倆送招待所安頓好,出門坐公交車去定福莊招待所時,壞了,沒有公共汽車了。那時沒有出租車,也沒有滴滴打車,走路也不成,太遠。我束手無策了,想了半天,決定在東官房招待所擠一宿。我回到兩位老人住的房間,這裏是一個通鋪,一面鋪住一、二十人,都是軍人家屬,人挨著人。我父親問我,你怎麽回來了?我說,我不放心你們,萬一晚上有個事咋辦?繁程去值勤去了,讓我留下陪你們。父親不再說什麽,在身邊空個地方讓我躺了下來。
火車上沒睡好覺,白天又轉了一天,實在是太困了,很快,我和兩位老人都進入了夢鄉。夢中夢見有人扯我的腳,扯我的耳朵,我不理,只說「別鬧」「別鬧」。

哪知竟把我扯醒了。一看是一個部隊幹部帶兩個兵來查房。我心裏咯噔一聲,但故作鎮靜,妄圖蒙混過關。哪想到查房的人火眼金睛,一下子看出破綻,厲聲說:帶走審查!這時兩個老人也都醒了,被眼前這一幕嚇壞了,以為我犯了什麽事,要被押走了。我安慰他們說,沒事,我去去就來。但自打我走後,兩位老人沒有一個肯合眼。
我被帶到臨街那排房西頭的值班室,查房的人把我交給一個值班幹部,說,此人自稱某部來京,未經授權私自住進招待所,行跡可疑,請予審查!值班幹部態度很嚴肅,東北口音,把人說成「銀」。他一一問我的情況。我如實回答,並解釋晚上留宿的原因。值班幹部警惕性很高,指出我這麽做是嚴重違紀,作為一個軍人是要受到處分的。他對我說的我部是搞基本建設的部隊也有點懷疑。我極力解釋,說我們是黨中央國務院為加強三線建設成立的新兵種,我所在部隊是搞煤炭建設的。
你們部隊駐紮哪裏?值班幹部問。我說,遼寧法庫縣。我們是建設鐵法礦區的,鐵法礦區一半占鐵嶺地盤,一半占法庫地盤,所以叫鐵法礦區。我說到這裏,值班幹部笑了,說你說得沒錯,我家就是法庫縣的。我說,你家法庫的,法庫啥地方?我問。他說,調兵山公社呀。我說,哎呀巧極了,我們師部就駐在調兵山公社調兵溝呀。你怎麽出來當兵的呀。我問。值班幹部說,他當時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當礦工,一個是當兵。他選擇當兵,到了8341部隊,現在是連隊指導員了。我趕緊套近乎說,指導員,我把情況給你說了,介紹信也給你看了,沒事了吧。他說,沒事了,你急什麽呢,咱倆再嘮嘮磕。我說,兩個老人嚇得夠嗆,還不知我怎樣了呢!他說,那好,以後有空再嘮。你住得遠,若真趕不回去,要事先打招呼,不能擅自留宿,回房間休息吧。我說,謝謝指導員,以後你回法庫探家時,到我們部隊做客,我給你留下電話號碼。他說,好好。你還有啥事?我說,剛才查鋪的人把我帶走,把兩位老人嚇得夠嗆。我想請你把我送回去,再安慰老人幾句,可以嗎?值班幹部痛快答應了,送我回房間,問清哪個是我父親,對我父親說:老大爺,您兒子在我老家法庫縣當兵,我倆聊聊天,沒啥事,你們早點休息吧。到此,我們才化險為夷,睡了一個安穩覺。

▲作者與父親北京遊時留影

我和繁程陪兩位老人在北京遊玩了五天時間,除了頭晚之外,我每晚都趕回東郊定福莊招待所,為的是不給自己惹麻煩,也不讓老人擔驚受怕。我們很幸運,在唐山大地震的前兩天,結束了在北京的遊覽,我把兩位老人送上回家鄉的火車,我也乘車離京返回遼寧鐵法。一天之後,同一趟火車經過唐山時遭遇特大地震。
幾十年過去了,我已從部隊轉業,繁程也復員回老家,兩位老人也先後辭世了。我幾經輾轉後調到北京。10年前,一次在金台飯店開會,午餐後我特意轉到東官房一帶。當年的招待所已不復存在,代之的是高樓大廈和辦公場所。面對眼前的變化,我唏噓不已。
今天無意間經過東官房,又想起那個晚上,那件難忘的往事。往事並未如煙,在腦海中愈加清晰。這就是人生,人這一輩子,真有許多忘不掉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