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時期,朱德是1928年4月上的井岡山,和毛主席會師。同年11月,彭德懷率領的平江起義部隊紅5軍也到了。嚴格來說,朱德和彭德懷相識比毛主席還早一點,是朱德下山迎接彭德懷,在縣城城隍廟門前和彭德懷第一次握手。
不久,紅5軍和紅4軍在寧岡舉行大會慶祝會師,氣氛很熱烈,誰知主席台突然塌了,大家議論紛紛,有人說:「這怕是不吉利呀,怎麽剛會師就塌台了呢?」朱德卻不慌不忙,面帶微笑,對大家說:「不要緊,台塌了搭起來幹嘛!」
這句話一語雙關,給彭德懷的印象很深。以後的戰爭歲月裏,彭德懷多次用這句話激勵部隊。如1929年初,紅5軍從井岡山突圍,只剩下200多人之際;1942年八路軍總部被日軍奔襲合圍的緊急關頭;1948年西北野戰軍遭胡宗南和馬步芳部夾擊,緊急轉移的危急時刻,彭德懷都用朱老總的話鼓勵大家。
朱德和彭德懷
在漫長的戰爭年代,朱德和彭德懷從井岡山到延安,從延安到太行山,從太行山到陜北,並肩戰鬥,共事幾十年,親密得像老哥倆,彼此之間熟悉到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的意思。
在十大元帥裏,彭德懷的脾氣最耿直,也最剛烈。他嚴厲正直,不茍言笑,連天不怕地不怕的陳賡見了他也規規矩矩的。其實彭德懷見到基層幹部和士兵總是親切和藹,有說有笑,很隨意,見了其他領導幹部卻是一臉嚴肅。
朱德貝彭德懷大10歲,是一位敦厚長者,見誰都和顏悅色,彭德懷一向敬重他。但50年代末,彭德懷落難的時候,卻和上門看望他的朱德鬧了不愉快。
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兩人的關系還是非常融洽的。1952年,彭德懷從北韓戰場回到北京匯報戰況,一下車,沾了硝煙和塵土的軍裝都沒換,便徑直去了豐澤園內的菊香書屋,天快亮才出來,朱德也在場,同樣熬了一宿。
離開時,彭德懷對警衛員說,「回去洗個澡。」可他的衣物還在北韓,警衛員說:「哎呀,換洗的衣服沒帶回來。」彭德懷頭也不回地說:「我說洗澡,沒說換衣服嘛。」聽見這話,站在台階上的朱德露出了笑容。他太了解彭德懷了,去哪裏都是一張行軍床,一身布軍裝,兩件換洗的內衣褲,家裏也沒有多余的衣物。
彭德懷回到住處,剛洗完澡,正在擦幹身子,警衛員說朱老總來了。如果是別人造訪,彭德懷必定穿戴整齊才出來,但他和朱老總之間沒這些講究,一邊穿襯衣一邊就迎出來了。彭德懷問:「還沒休息,什麽事這麽急。」
朱德遞給他一套洗得幹幹凈凈、疊得整整齊齊的襯衣襯褲,用慣常的慢聲慢調說:「我的,可能不合身,湊合著穿吧。」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彭德懷接過衣物,也沒說話,看了朱德一眼,便換了衣服。扣好紐扣後,頭也不擡地說了兩個字:「還行。」朱德點點頭就走了,兩人的交往就是這樣純粹。
朱德不喜歡城市的熱鬧,喜歡去郊外走一走。閑暇時,經常和幾位四川老鄉結伴到香山或者十三陵郊遊。1953年,彭德懷剛回國,朱德便拉著他一起去十三陵散步,同行的還有鄧公等幾位四川人。
朱德和彭德懷的警衛員帶的東西都一樣,都是行軍床,小馬紮,獵槍,象棋,望遠鏡。下象棋是朱德和彭德懷共同的愛好,在戰爭年代,每有閑暇,兩人不是一起散步就是下棋。
到了十三陵,年輕人都跑去玩了,幾位老同誌漫無目的地散步,不一會兒,只剩下朱德和彭德懷還走在一塊。朱德停下來說:「這幹啥子嘛。」彭德懷說:「擺麽。」外人不知道他倆在說什麽,警衛員們當然能聽懂,立即支起行軍床,擺好小馬紮和象棋。
朱德慢慢地坐下時,彭德懷上前扶了他一把,示意他坐對面。朱德也不吭聲,又走到對面,慢騰騰地坐到小馬紮上。因為彭德懷和朱德下棋一向執黑,讓他用紅棋,黑棋是將,紅棋是帥,以示尊敬。
兩人都不說話,全程眼神交流,朱德取出眼鏡擦了擦,往鼻梁上一架,眼神便銳利起來,和彭德懷對視一眼,便你來我往開始走棋。朱德第一步棋總是把當頭炮架起來,彭德懷不動馬,第一步也是當頭炮,誰也不讓誰。
兩人下棋都很專心,步步斟酌,從下棋便能看出兩人截然不同的性格。彭德懷吃子的時候,總是把自己棋子往下「啪」地一砸,再把紅棋掏出來,放到一邊;朱德則是拿自己的子從側面一碰,把對方的棋子推開,再放到一邊,排成一溜。
有時候誰走了一著好棋,便帶著笑意看看對方,意思是看你怎麽招架。有時候誰想悔棋,對方不同意,也會爭吵起來:
「不能賴,君子舉手無悔!」另一個說:「好,不悔不悔,先輸給你一局,讓你三分嘛。」「哪個要你讓,有多少老力氣都使出來!」爭著爭著,兩人又相視大笑。鄧公看他倆下棋,也跟著笑。
一次,警衛員想讓彭德懷去看電影,彭德懷說,「不去不去,朱老總要來,和他在一起,比看電影好!」
片刻,朱老總到了,想去湖裏劃船,彭德懷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你掉下去了我保不了險。」朱德笑道:「我保你的險,你掉下去了,我撈你。」說罷便要上小船。彭德懷急忙吩咐警衛員:「快去叫幾個會水的過來,真讓朱老總喝了水,那可不得了!」
1959年,彭德懷在廬山會議山被批,被迫作了檢討。一些人認為,倔強的彭德懷能夠自我檢討,已經不容易了,內心裏同情他、贊許他。
朱德更是覺得彭德懷受了委屈,認為他的問題並不嚴重。朱德發言時,一心保護老戰友,說:「彭總發言的態度好……他的缺點是有股傲氣,今後註意改掉。」臨了還不忘稱贊彭德懷艱苦樸素。可彭德懷終究被免職了,他主動搬出中南海,住進了頤和園旁邊的吳家花園。
能夠去吳家花園探望彭德懷的人不多,沒多長時間,朱德就來了。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兩人互相問了好,握手的時間稍長。吳家花園冷冷清清,朱德看了看彭德懷親自打理的菜地和魚塘,見他明顯消瘦了,嘆了口氣。
兩人在書房坐下,彭德懷便取出象棋擺上了。工作人員給他們端上茶就退了出去。誰知這一次下棋很不愉快,不一會兒工作人員便聽見彭德懷在發脾氣,兩個老總吵起來了。
據彭德懷的夫人浦安修回憶,當天朱德和彭德懷下棋時,認為中央對他的問題處理得不妥,對他表示同情。可是彭德懷已經接受了這一切,正在認真反省。他心緒不寧,時而自信,認為自己沒錯,時而又自疑,反思自己的錯誤,有時候一個人發呆許久,吃飯都不知道什麽味道。
帶著這種沈重的思想包袱,彭德懷聽朱德那樣一說,便發了火,提高了嗓門說:「總司令,我犯了錯誤正在反省,你不但不幫我,反而說這些話。」
朱德知道他心情不好,沈默了片刻,又說:「我就住在西山,離你這裏很近,可以常來看你。」彭德懷卻板著臉說:「請總司令莫再到我這裏來了!」說罷便開始收棋。朱德氣得臉色發白,起身就走了。
令人遺憾的是,這是彭德懷和朱德最後一次下棋。1974年彭德懷病重時,朱德想去探望他,但被人攔著去不了。彭德懷臨終前也想見朱德,朱德在他去世後才聽說,頓時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