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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雲征: 文明的曙光

2024-01-20歷史

——柏鄉小裏遺址發掘隨筆

【內容摘要】: 邢台地區新石器考古多年來一直空缺,尤其後岡一期的面貌特征、文化內涵、型別區分、地方特點和遺跡構成均存在認知盲區,柏鄉小裏遺址的考古發掘填補了這一空白。資料以出土遺跡、遺物為依據,就當地氣候生態、農業生產、居住環境及意識形態領域所涉及到的物質文化遺存,嘗試性勾勒出太行山東麓地區這一時期人們的基本生活情景和文化雛形。

小裏遺址發掘現場

2010年春,邢台市文物管理處與柏鄉縣文保所組成聯合考古隊,對柏鄉小裏村古文化遺址進行了田野考古發掘,由於工作原因我也濫竽其中。小裏遺址的文化性質在中國考古學領域稱為新石器時期仰韶文化階段後岡一期文化系統,歷史紀年在公元前4720—前4540年(樹輪校正後)之間,屬原始社會中期階段。遺址中出土了兩座房址(F1、F2),為我們認識當時人們的居住條件和環境,提供了真實而直觀的實物材料。兩座房址均不完整存有不同程度的損壞,這可能與當地沙質土壤和泜河水災有關。根據遺跡殘留可知,房屋形制為圓形半地穴式,地穴深度在40—105厘米之間,室內可使用面積一般不過10平方米。在室內地面中部和坑穴周圍的環壁上,發現數量不等的柱洞。柱洞為圓形或橢圓不規則形,部份柱洞底部留有石塊、陶片或硬土塊,這種硬物墊底的做法可能起到柱礎的作用。室內地面柱洞均為直立豎穴,壁上的柱洞方向以室內空間中心向上斜直與地面形成約45度夾角。經在柱洞遺跡插桿模擬實驗,室內中間用若幹圓形木柱直立支撐,周邊坑壁穿插檁木與之搭建,這樣形成一座圓形攢尖頂半地穴式建築居室。

F1發掘現場

F1三維模擬圖

F2的門道位於東南側呈不規則斜坡形,室內地面有踏踩結痂硬面,並在室內西北一側發現竈跡。室內居住面遺留大量灰燼、魚骨和經焚燒過的動物骨骼以及骨、石器生活用具,這些遺物應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直接廢棄物。從發現的房址來看,F1與F2作相鄰或相依搭建,其建設理念具有一定的傾向性和依賴性。

窖穴(JX)共發掘8座。深度2.5——3.5公尺之間,直徑3公尺左右。這種坑穴均體積較大,坑壁修整規矩,坑底平整,有的在坑壁上部和底部留有柱洞,有的設有多層台階,有的在坑壁上建有1—3步數量不等供人們上下使用的腳窩,這種遺跡應是房屋的附屬建築。

JX7發掘現場

窖穴壁上留有的柱洞方向多是橫向的,底部柱洞均為豎向直立。可以看出這種窖穴中間用若幹木樁直立支撐,上面再用木棍橫向搭建並掩以植物莖葉,以達到隱蔽坑穴之目的。其用途可能是用於儲存食物的窖穴,或許是防止大型動物襲擾的陷阱,因當地有水牛、麋鹿、熊和野豬等大型動物出沒。從建築遺跡平面分布難以看出其營建規律,但總體布局體現出群落、集中、緊湊和關聯性,細節上更多反映出的是隨意性、實用性和一些不經意的變化。灰坑、窖穴這些與生活有著密切關聯的遺跡,多分布在房址周圍不遠的地方。F1與F2作東西橫向連線,這種連體式房屋,或許是為了某種需要而設計的一個功能性組合。在F1和F2 的北側,橫向分布有窖穴、窯址和灰坑,東側縱向分布有窯址和窖穴。這種生產與生活遺跡相互依鄰的安排,應是這個聚落形態構成的另一個特點。縱觀遺址總體構成,早期的聚落中心坐落在河道東岸南端,這種定局應與地理位置和居住環境有關。以房子為中心的居住位置的選擇要格外用心,即要避免因洪水頻繁襲擾帶來的自然災害,又要依賴便捷的水源以滿足日常生活的需求,同時又要兼顧對遺址東側平坦土地的耕作和灌溉,這樣一個居住環境的選點對當時人們的生存能力來說顯得尤為重要。以距河道最近的房址(F2)來說,它與現行河岸直線距離為80公尺左右,除去後時代河灘堤岸的自然漫漶與人為破壞的因素,原始距離應在百米之外。實作上述的居住理念,這個位置應該是一個最佳選擇。小裏遺址早、晚兩個文化期的產生時間,是沿河道由南向北依此順應延續的。發掘資料顯示,早期遺存面積約在1萬平方米,集中坐落在東南端(即重點發掘地段),這是小裏先民來到這裏最早營建的居住生活點。晚期遺存由此沿河道東岸向北漸移,遺址面積亦逐步擴大,至遺址北端遍及河道的兩岸。根據這種延續態勢,推測晚期文化遺存的中心位置,應在與早期遺存南北縱向軸線之上的北部,這裏應是小裏先民直系後裔的居所。

人們日常生活使用最多的是陶器器皿,這也是出土遺物中占比最大的一類。器型有缽、碗、盆、釜、小口壺、小口瓶、竈、支腳、器蓋等。其中,以釜(鍋)、竈、支腳為炊器;以缽、碗、盆為盛儲器;以壺、瓶為汲水器。陶釜在早期炊器類中數量最多,內裏表面普遍光滑,似用米湯汁漿制,這與炊煮的食物可能存在一定關聯。這時的人們已經走出了茹毛飲血的時代。

陶炊器組合

陶盆

陶缽

石器的用途是生產工具,器型有鏟、磨棒、磨盤、刀、斧、鑿、錛、耜、匕、鉆、餅、礫石等。其中鏟的數量約占出土石器總數的47%,刀約占出土總數的14.5%,磨盤和磨棒這種組合器約占出土總數的13%。這組數據是出土石器前三位的排位情況,這種數量上的差異不僅是生產方式的體現,同時也是生產結構的直接反應。這種薄而寬的雙刃雙面磨制石鏟,用於土地的耕作。當地是沙質土壤,很適用這種鏟做效能的發揮。所見石鏟大多為殘斷品,這種遺存現象,一方面反映了石鏟工具日常使用率較高,農耕比重的突出,另一方面反映出石鏟工具在使用功能上的多面性和廣譜性。這裏的石鏟無論體積大小,均有扁、平、薄之特點,無論直刃還是弧刃,其物理特性均作用利索、功效迅速。也正是由於形體薄弱、抗擊打能力差,才是造成損壞率高、遺留殘品多的重要原因。

石鏟

石鏟數量的龐大和石斧數量的貧寡,說明這時的農業生產已脫離了刀耕火種的萌發階段,已進入耜耕時期。磨盤、磨棒這種組合式糧食加工工具全部為紅砂巖質,質地粗糙,很適宜對帶殼谷物的加工研磨。由於這種石質的強度較差和器型較大,才使遺存磨盤無一完整的重要原因,當然不排除農業生產的進步而帶來對後加工工具需求量的增加和使用率提高的緣故。

骨器,可分兩大類,即工具類和裝飾類。針、錐在工具類別中數量最多,尤其針的遺存在整個器物群中顯得格外引人關註。這種大到十幾厘米,小至寸余,針鼻孔徑不足1公釐的縫紉工具,只有作用於細薄面料才能實作它的價值存在。這種細小的縫紉工具對人們以獸皮、粗麻為衣的認識觀點提出了挑戰,它將開闊我們對其套用物件的認知視野。

骨笄

骨笄的功能主要是人們用來對頭發的束縛與紮固,使勞作起來更加舒適與便捷。它的制作多是利用小動物或鳥類的整體腿骨略加修整而成,沒有裝飾性的美學傾向,表現出原始的自然與本能。灰坑(編號67)中出土的骨環通體磨制光滑;房址(F2)出土的綠松石墜是利用天然松石粒精磨而成,中間鉆一穿孔,顏色青翠欲滴;灰坑(編號p)中出土的骨質圓形片飾,通體磨制光潔,外環半周施以切割鋸齒紋,中間有一對向鉆孔用以懸掛。這些裝飾性用品在整個器物群中數量雖少,但表現出一種全新的思想理念,可以看出人們對它賦予了太多的用心和投入。這種飾件根據器型學原理,應該是用於頸項的佩戴,它與發笄的套用物件和人們賦予的精神理念是截然不同的,顯現出另類的價值和意義。這種對生活的裝點和對唯美的傾向,表達了人們最初的精神欲望和對自身價值的關註,人們的唯美思想啟蒙應該是從胸前佩戴開始的,它要早於頭飾對人們行為的支配和影響。

飾品

這種自我唯美意識的產生,開始了人類精神文明的先河。

小裏遺址出土野生動物遺存有30余種,其中有水牛、麋鹿、白河麗蚌和失衡麗蚌。這些南方熱帶副熱帶物種主要分布在淮河和華南低緯度地區,它們能在這裏出現是跟當時的氣候環境有關。華北地區在柏鄉小裏遺址的生成時段,是「全新世大暖期」的後期自然階段,屬副熱帶氣候環境,動植物遺存與南方地區差別不大。隨著商、周之際全新世大暖期的結束,溫暖濕潤多雨的環境向南推移,才使華北地區的動植物遺存與華南地區產生了明顯的差別。在遺跡單位浮選結果中出現了三種農作物種子,即粟、黍和稻谷。這一時期人們已經完成了對粟、黍、稻農作物的野生馴化,並進入了人工栽培階段,人們由攫取經濟向生產經濟發生轉變,原始農業已經進入發展初期。其中粟粒的出土數量明顯高於其他農作物,人們的食物以粟、黍、稻為主,再輔以漁獵與采集野生堅果,三元架構共同建立並承擔起太行山東麓小裏先民的飲食體系。透過上述分析,可基本勾勒出小裏先民一個概念性的生存模式:這族人群最初以20——30人的規模來到了這裏,在副熱帶氣候環境下以部族家庭式社會單元為基礎定居在泜河岸邊,居住在半地穴式房屋內,使用石鏟生產工具耕作田地,石刀工具收割農作物,用石磨棒與石磨盤加工糧食,使用陶器炊煮食物,從而維持生存與發展。

小裏遺址文化遺存,代表了當地人類早期物質文化發展成就,閃耀出太行山東麓地區人類文明的曙光。它的文化成就對後期社會發展產生過那些影響?這族人群最早是從哪裏遷徙過來的?他們的延續發展去向又是哪裏?是在本土繁衍至今還是另有他途?眾多問題需要今後考古實踐來完成其文化鏈的科學閉環。可以肯定的是,六千多年的文明史絕不是單向的文化生成,如何將它從浩瀚的歷史長河中抽絲剝繭,把古人類基因測序和文化生成的脈絡相吻合,應是當地新石器考古工作繼續關註的重點。柏鄉小裏遺址揭露出的大量資訊,將對以下課題研究直接產生影響:1、自然環境與人文關系的構成。2、人類遷徙與文化的傳播。3、原始宗法文明與古代音樂之關系。4、北方原始農業發展歷程。5、副熱帶物種遺存與北方氣候的變遷。它的科學價值和學術意義將在後期研究中逐步體現出來。

副熱帶動物遺存

農作物種子遺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