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年，石油隊在郪口鉆了口井，沒出油，卻湧出大量富鹽水。鎮上買過井，辦了個鹽廠，我被安排去那兒上班當會計。
先把泥漿池挖出來作富鹽水凈化池，需幾個零工。
人好找，當地有個船運公司，很多拉船工人常沒活幹呢，一聽要人來了一大幫子。
他們幹活可得力啦，擔泥漿又多又快，大概是想到幹一天能掙錢，他們別提多精神了。有位黝黑精瘦的高個子倒掉一挑泥時，抖開嗓子唱起歌來：我站在海岸上，把祖國的台灣省遙望……
歌聲雄健渾厚，聲振四野，一霎時在場人，包括百米開外公路上的行者，都靜下來，佇立聆聽這激動人心的歌聲。
須知那時卡拉0K尚未問世，什麽延時，混響，高低音調整功能都沒有，全憑唱者的天然嗓子和唱功演唱，而且無樂隊配合，居然響遏行雲，如磁石般將所有人吸引到高尚藝術境界。
一曲終了，四周掌聲如雷，遠近的人都揚手狂呼：再來一曲！歌者彎腰行禮，優雅推辭:該幹活該幹活了。
下午下班了，我給他發一塊錢的薪資時，他含笑接過：謝謝。我問他為何不去文工團。他說:去不了。在某歌舞團我犯了錯誤，下放到這兒拉船。今天一時高興，失態了。
幾年後看電影【漩渦裏的歌】時，我想藝術家在塑造江力生時大概結合了這位歌者的生活吧。
不久，我認識了李老師，他本來也是安排到這兒拉船的。後來，公司看了他檔案，是大連某大學的教授，就借調到設計室當助手，這樣說好給上司交差。實際由他帶幾個年輕人負責造船。他設計了噸位很大的船，進入長江貨運，那船只有在長江漲大水時回公司來兩三小時又離去。李老師還設計了螺旋漿可上下移動的貨船，深水淺水都能航行，讓公司業務拓展到廣元一帶。在他的努力下，公司逐漸擺脫原始的人工拉船模式，進入機械貨執行列。
我曾與李老師有交道，他人很謙和，衣著簡樸，笑容滿面的同時，也遇事小心翼翼。聽他學生講，他在大學的妻子雖因運動與他離了婚，還來看他，見他生活困窘，回校後給他寄兩百塊錢來。這一寄可把李老師害苦了，他又湊了兩百寄四百回去，說孩子正需錢。他一月三十幾塊薪資，半年收入沒了。
他的學生非常尊敬他，因此學有所成，新時代開始後，設計的船只還獲過國家科技進步獎。
看到這些人的遭遇，我想起了左思的詩：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這些神一樣的能人用來拉船，受一些小人的氣，太不公道了！
幸好，不久後文革結束，我想，他們一定結束了厄運，迎來了嶄′新的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