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当上海滩步入冷清的秋天时,卡尔登戏院正上演着一幕京剧:【王宝钏】。
对于上海滩的众人来说,京剧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而演出这幕【王宝钏】的人也非京剧大家。
但是这一次的京剧【王宝钏】依然受到了万人瞩目,即便是不关注京剧的年轻女子,也议论纷纷。
这幕剧的主演为:上海滩第一名媛唐瑛、【文汇报】在沪创刊董事方伯奋、和沪江大学校长凌宪扬。
而它之所以受到关注,则是因为这是用英语演出京剧的第一次尝试。
【王宝钏】的成功演出,不仅展现了当时中国京剧的风采,也将这三位主演推向舆论的高峰,其中上海滩名媛唐瑛一时风头无量。
此时的唐瑛25岁,花样年华、青春美丽,而这种惊艳动人也贯穿了她的一生。
图|京剧【王宝钏】剧照
唐瑛的父亲唐乃安是第一批官派留学生,在国外留学时期,唐乃安选择了医学。
对于当时的中国来说,一个喝过洋墨水的西医,是会被整个上流社会追捧的。
回国之后的唐乃安专门为各种达官显贵诊治,不仅开了诊所,还开了药房和药厂,赚了大笔大笔的钱。
唐瑛的母亲徐亦蓁来头也不小,她出身书香门第,和吴贻芳是同学,也是中国第一所女子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饱读诗书、美丽大方。
一个能赚钱的父亲和一个漂亮聪明的母亲,这才有了唐瑛的名媛基础。
1910年,唐瑛在上海出生,此时在后来和她并称为「南唐北陆」的陆小曼已经七岁了,而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
图|穿着时髦的唐瑛
唐家的奢华在上海滩都是出了名的,就连厨师,都得四个人负责不同的糕点、菜品。
光是唐瑛一个人的衣服,就要挂满家里的大衣橱,还要有十个大衣箱来保管。
小时候,唐瑛在父母的安排下学习各种才艺,包括昆区、舞蹈、英文等,这种才艺型的课程表几乎占满了她全部的休闲时间。
此外,父亲还要求她掌握文学、掌握中国传统的知识,母亲更是用西方法国小姐的礼仪来教导唐瑛,强调站姿、坐姿和就餐的姿态,就连就餐时间都有严格规定。
在唐瑛接受的教育中,优雅是被加粗强调的。
衣食住行,都是一个人的修炼。
图|唐瑛五官出众,皮肤细腻
1926年,唐瑛年满16岁,彻底步入交际圈,她的大名才响彻上海滩。
当时还没有「社交」的风潮,「社交名媛」这一名词也是起始于唐瑛。
【玲珑】杂志曾大篇幅刊登唐瑛的照片,同时推崇「社交」文化,鼓励女子应该走出家门,学会社交。
正巧赶上这一年英国王室访华,作为世家女子的代表,唐瑛受到了邀请。
在会议上表演了中国传统昆曲,还弹奏了西洋乐器钢琴,第二天,所有报纸都刊登了她的照片,一时间,大家连英国王室都不关心了,也由此掀起了模仿唐瑛的热潮。
当时,还有人曾经对比过陆小曼和唐瑛,觉得唐瑛的美胜在大方洋气和独一无二的优雅气质。
在妹妹唐薇红的眼里,唐瑛为了维持自己的美和时尚,从头到脚都十分讲究。
备受年轻女子追捧的法国名牌化妆品、服饰、包包等,唐瑛的柜子里应有尽有。
为了不和别人撞衫,唐瑛还专门在家请了一个裁缝,自己设计衣服来穿。
唐瑛有一件特别喜欢的旗袍,价格昂贵,用金银丝线绣满了翩翩若飞的蝴蝶,手艺精湛。
这么多的衣服和奢侈品,在唐瑛眼里也没有用不完的,她一日就要换三四次衣裳,早中晚各要穿一套,如果有客人来,还要换一套。
图|唐瑛与飞机合影
或许是名人效应,名声渐起后,1926年这一年唐瑛出席了许多活动,但凡是有需要邀请嘉宾的地方,请柬都会恭恭敬敬送到唐府去。
像是各类学府,也以请到唐瑛参加学校庆典为荣。
当时的女子纷纷追捧唐瑛的同款,谁要是能够穿上、用上唐瑛身上的东西,谁就会夸耀好一阵子。
但凡是唐瑛穿过的衣服,第二日就会有大量女子要求裁缝铺做出来一件一样的,当时的裁缝铺家里都要把唐家小姐的肖像供起来,视作财神。
1927年,陆小曼前往上海,「南唐北陆」终相识,二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在中央大戏院里,二人还合演了昆剧【牡丹亭】。
两位名媛合体,当时整个上海滩只议论这一件事,那时候为了陆小曼和唐瑛谁更美这个问题,不少人大打出手也不罢休。
但是唐瑛和陆小曼二人却没有什么比美心思,她们关系和谐,姐妹一同参加了许多场宴会。
同年,唐瑛的时尚细胞也不满足于只给自己设计衣服了,她和陆小曼等人合资创办了民国第一家女装时尚店——云裳服装公司
图|唐瑛和陆小曼合照
唐瑛年轻貌美、家世显赫,骨子里洋气、才华上文气,当时的世家公子几乎都向唐瑛示好过。著名的革命派人士杨杏佛还曾为她身形显瘦,茶饭不思,专门托人来求娶,被拒之后更觉悲戚。
在这种情况下,唐瑛悄悄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那就是财政部部长宋子文。
宋子文此人在上海滩也是小有名气,他的姐姐是宋庆龄,姐夫是孙中山,自己还把控着中国的经济命脉。
更别提学历高、名气大这种事情,可谓样样都和唐瑛十分般配。但是二人的爱情开始得梦幻,结束得也离奇。
1925年,宋子文走马上任,身边的秘书名为唐腴胪,也就是唐瑛的哥哥。
唐腴胪和宋子文关系极好,他常常带着宋子文到家里做客。
父亲唐乃安对这件事情颇有微词,他认为当前中国的形势不太平,和从政的来往过于密切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当时的宋家,虽然说起来确实是权柄一时无两,可他们一来不得民意,而来内部更是斗成一锅粥。
宋子文和自己大姐夫孔祥熙之间因为争权夺利产生的矛盾,也是几近于摆在了台面上。
这样的政权,并非良木。
只不过唐腴胪一意孤行,他不仅要和从政的常常来往,自己还要在政治一途上大展拳脚。
图|宋子文
唐腴胪和宋子文在美国读书时相识,后来关系愈发密切,在工作上唐腴胪是宋子文的好伙伴,协助宋子文解决了许多困难。
生活上二人志同道合,业余时间也往往聚在一起。唐腴胪邀请宋子文来到唐家的次数多了,唐瑛和宋子文二人就结识了。
唐瑛太符合宋子文对于女人的完美想象了,无论是他曾苦恋的盛七小姐,还是现在的妻子张乐怡,都是有才华、知世故、又洋气大方的大家小姐。
而唐瑛无疑是这一类女人中的翘楚。
被吸引的宋子文全然不顾自己财政部长的大名,也不顾自己承诺守护一世的妻子。他接连给唐瑛写情书,一封封书信中承载了他厚重深沉的爱意。
年长唐瑛16岁的宋子文,懂得多、又有风度,在这种追求攻势下,唐瑛很快就陷落了。
但是正如唐乃安反对唐腴胪从政一样,他也很反对女儿和从政的人家来往。唐瑛和宋子文的爱情在一开始就没有得到祝福,就连唐瑛的哥哥唐腴胪都有些后悔带好友回家。
唐瑛一生只有这一次不清醒,那就是她执意要和宋子文在一起。
二人的地下恋情持续了三四年左右,虽然宋子文一直不肯离婚,而唐瑛也不肯给宋子文当情人或是妾室,但是在爱情的推动下,二人的关系还是愈发亲密。或许时间再久一些,就会有一个人妥协。
但是他们没有等到。
1931年7月23日,一件改变了唐家、改变了唐瑛的大事发生了,唐腴胪死了。
唐腴胪的死和宋子文有很大关系,当时宋子文要出差离开上海,而唐腴胪作为秘书陪同左右,二人穿着类似的西装和外套,乍一看还有些分辨不出。
两人刚一到火车站,一颗烟雾弹就炸开了。
宋子文立马意识到不对,他火速躲藏起来,但是唐腴胪没有那么幸运,刺客见他和宋子文的穿着打扮类似,便认错了人,一枪射中他的胸口。在医院的病床上,唐腴胪重伤不治身亡。
图|报纸刊登的唐瑛照片
当时外界传说是唐腴胪为宋子文挡了枪,唐家人却知道是怎么回事,唐乃安更是怀疑宋子文有意为之,故意拿唐腴胪作替死鬼。
这一枪打死了唐家长子,也打醒了唐瑛。
本来就反对子女和政界往来的唐乃安,如今对政治更是深恶痛绝,他命令家中所有人都不准和宋子文来往,其他从政人员也不可以。
而唐瑛也收拾起自己破碎的少女心,冷静思考自己和宋子文之间的关系。
她一时间想到宋子文家中那位年轻貌美的妻子,一时间又想到哥哥自小的关怀爱护。
于是痛下心来,甩掉宋子文,结束了这段和财政部长的初恋。
宋子文心怀愧疚,不愿再牵扯唐家人,也就顺势跟唐瑛分手,跟唐家人彻底断绝了往来。
之后宋子文虽然会在经济方面给予赔偿,但是和唐瑛却再也没有见过面。
唐瑛小心翼翼收拾好宋子文的情书,连同自己曾经的年少无知也一起锁在小箱子里。
在和宋子文分手后,唐乃安并没有留下太多时间让女儿抚平心事。
或许也是担心唐瑛情丝难断,和宋子文死灰复燃。
他火速定下了和一户富商人家的婚事,只等两方走完程序完婚。
在这一点上,唐乃安确实有些低估了自己的女儿。
相比起另一位名媛陆小曼来说,唐瑛可清醒太多了。
她深刻明白,此生没有什么能够比自己更重要的,也明白自己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
决计做不出为了爱葬送自己人生的蠢事。
面对父亲定下的婚姻,唐瑛坦然接受。
和唐瑛即将成婚的人是李祖法,耶鲁大学的留学生,富豪之子,跟政治半点关系都没有,是唐乃安心中的完美女婿,和唐瑛也称得上门当户对。
1932年,两人经过三媒六聘,正式结婚。
图|【少奶奶的扇子】宣传
婚后的生活一开始还算甜蜜,李祖法十分喜欢自己的妻子,唐瑛美丽、知情达意,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行事作风称得上是男人心中的理想妻子典范。
而且李祖法作为「小港李家」的后代,也完全应付得来唐瑛的大排场,不觉得有什么。
唐瑛一开始是不爱自己丈夫的,但是她乐得有人宠,李祖法对她的好一点点打动了唐瑛的心。
两人结合后,很快就生下了一个儿子,李祖法为其起名为李名觉。
但是这种甜蜜并没有维持太久。
李祖法是一个木讷传统的人,作为富商之子、理财经营小达人,他的人生中没有情趣、没有交际,只有挣钱。
因此也不理解唐瑛的生活态度,那些交际圈、集会在李祖法眼里简直就是绿帽子批发中心,和一个个青年才俊跳舞、喝酒、交谈的唐瑛就是不守妇道。
就此事,李祖法多次和唐瑛交谈,阻拦了唐瑛一次又一次的外出。但是唐瑛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李祖法不理解她,她也厌恶李祖法的古板老派。
1935年,唐瑛和李祖法之间的关系日渐冷漠。
也是这一年,唐瑛受邀表演英文京剧【王宝钏】赢得广泛好评。之后还在百乐门演出了话剧【少奶奶的扇子】。
百乐门是上海滩有名的风月场,唐瑛这一次的抛头露面彻底点燃了李祖法的怒火。
面对随处可见的妻子照片,面对向妻子叫好的男性,李祖法对唐瑛提出质问。但是唐瑛的回答也很有道理,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自小养成的习惯,没有什么有伤风化的。
李祖法和她选择结婚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唐瑛是上海滩第一社交名媛吗。
这番争吵无果,二人在极端的性格不合中选择分开。
1937年,唐瑛和李祖法正式离婚。
二人唯一的儿子李名觉一开始跟随父亲生活,后来便跟着唐瑛前往美国求学。
而李祖法虽然和唐瑛因为性格不合分开,但是余生都在怀念唐瑛。
他一生只有这么一段婚姻,也只承认唐瑛这么一位妻子,此后终生未娶,孤独终老。
图|唐瑛和陆小曼排练【牡丹亭】
离婚之后,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唐瑛依然保持着独立的姿态。
两段失败的恋情似乎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她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唐家小姐。
也就在离婚这年,唐瑛遇见了容显麟。
容显麟名声不显,他相貌平平,只是保险公司的代理,而且还是四个孩子的爸爸。
虽然目前单身,但是没有人能够想到容显麟最后竟然会抱得美人归,大名鼎鼎的唐瑛竟然愿意给四个孩子当后妈。
初相识时唐瑛也没有想到,容显麟或许存了几分心思,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促使二人走在一起的,是灵魂。
容显麟和唐瑛很能玩到一起去,和唐瑛一样,容显麟是在新思想熏陶下长大的,他是北洋政府总理熊希龄的侄子,父亲容闵被称为留学生之父。虽然家里面和政治沾点儿关系,但是容显麟却全然无从政之心,最大的爱好就是尝试各种新鲜玩意。
也正是因为他这一爱好,才吸引了唐瑛。
二人都是好玩的性子,容显麟会说话、会夸人,没说几句,唐瑛就乐得哈哈大笑。
相识之后,唐瑛几乎整天都要和容显麟腻在一起,无论是骑马、跳舞、看戏,只要有唐瑛在,身边肯定有容显麟的身影。
一来二去,这两个人也看对眼了。
父亲唐乃安最开始有点儿不太乐意,但是容显麟初次上门表现得落落大方,礼数周全,站在唐乃安面前一脸真诚。
他考虑再三,还是松了口。
一来容显麟离所谓的政治太远了,只是有些沾亲带故;二来,唐瑛上一次的婚姻失败,也让他更加尊重女儿的意愿。
1937年末,在唐乃安的祝福下,唐瑛和容显麟前往新加坡结婚,婚后二人一直往返于美国、香港和上海。
这一段婚姻从头到尾都是快乐的,夫妻二人玩到一起去、乐到一起去,让唐瑛真真切切体会到灵魂伴侣的滋味。
跟随父亲生活的李名觉经常收到母亲唐瑛寄来的礼物,五花八门,每一个都很有趣。
唐瑛的快乐也感染了他,李名觉逐渐接受了容显麟这个后爸。
婚后,容显麟没有约束唐瑛的乐趣,唐瑛若是想上台表演,那么观众席肯定有容显麟的身影。
只是到后来,唐瑛没有什么表演的兴致了。
图|唐瑛和容显麟结婚照
1939年,二人从美国返回到上海,面对的却是乱世中的上海。在日军侵略的步伐下,上海就像是遗落在外的孤岛,此中人纸醉金迷,界外硝烟四起。
在这种形势下,唐瑛收敛兴致,专心致志做容显麟的太太。
她在和人打交道这件事情上很有天赋,面对容显麟的四个孩子,她耐心对待,尽职尽责做一个好母亲。
每逢周末,容显麟也会陪伴她去看望她和前夫的儿子李名觉,二人带着孩子一同去看演出、看画展、品尝美食。
1948年,唐瑛和容显麟一家移居到美国,各自在自己喜欢的人生道路上前行。
五个孩子在美国读书、工作,也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唐瑛的儿子李名觉甚至成为了美国耶鲁大学的终身教授。
容显麟一直活到了1962年,先唐瑛一步离世。
在办好丈夫的葬礼后,唐瑛就搬离了二人的公寓。她在儿子隔壁的单元找了一个小房子,享受自己的晚年生活。
晚年的唐瑛是闲适的、是惬意的、更是潇洒的。
白天她常常约上几个好友一起打牌,偶尔还会去别人家做客,社交这件事情绝对不会缺席她的生命。
在孩子们眼里,她是一个有趣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