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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村里来了说书人

2024-01-12文化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感觉但凡「说书的」,大都是些双目失明的盲人。我经常见到的说书人名字叫「钢蛋儿」,别人都这么喊他,或许这只是他的小名,大名未听说过。

那时的「钢蛋儿」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好像是没有成家,因为无论是在街上见到他,还是听他说书时,在他的身边,我从未见过他的妻子或着孩子。想不到的是,若干年后,在我们的小同学微信群里,同学翠萍说「钢蛋儿」和她大姐家还是亲戚关系,「钢蛋儿」不仅娶了媳妇,还有了个孩子,不幸的是在孩子未成年时就夭折了。

「钢蛋儿」不仅说书,还算卦和卖老鼠药,他给乡亲们谁家都算过卦,算的啥卦,我不知道,但对他卖老鼠药却是知晓的。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个还比较艰苦的年代,对于说书人来说,也就是混口饭吃,没有经济收入,说书人惟有给人家算卦、卖老鼠药,才能能挣个三毛、五毛的,有点微薄收入。

「钢蛋儿」是我们千村西边圪垱店公社(现为圪垱店乡)小王庄人,他个子在一米六左右,身材瘦,两眼窝身陷,像是两个小黑洞,近看和常人不同,对于我们小孩子们来说,看到他的模样有点畏惧,但听到有人跟他说话,他却总是面带笑容,说话总是和和善善,时不时还带些许幽默出来,这又让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又觉得他亲热,并不可怕,敢接近他。有同路行走的乡亲见到他,还主动抬起他探路的小竹竿,拉牵着引领他一起走路。

他在说书时,边拉二胡,边打快板,边敲梆,还会脚踏架子鼓,这在我看来是典型的「多面手」。我也纳闷,他既然眼睛看不见,那长长的书段,他又是怎么能背下来的呢?我那时想,如果他眼睛不失明,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我也打心眼儿里佩服他。那时我还常想,如果有他这么好的记性,学习就不费劲儿了,但是我终究是没有他那么好的记性,我在班里的学习成绩并不好,虽不在倒数,但距离倒数也差不多。

在村里,说书人相对来说没有没有固定的地方,大多是在街头巷尾,乡亲们饭后茶余爱聚集的地方,但「钢蛋儿」却是个例外,因为我未见过他在街头巷尾说书,而多半是见他被邀请在生产队饲养室的院子里说,这或许是因为他说得好,有名气,档次要高一点。

在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一般时间很短,说上几小段,饭点到了,乡亲们自愿给端晚饭过来了,说书人吃完饭,站起身来就被人牵引着走了,而「钢蛋儿」在饲养室里说书时间要长一些,说完并非马上离开,而是在饲养室里睡觉,如果需要,第二天晚上继续说,否则,白天就离开饲养室到别处去,这对于一个说书的盲人来说,白天决定去处显然要比晚上要好的多。

那是冬天的晚饭后,在村上南街二队饲养室的院子里,「钢蛋儿」的周围围了一大堆人,密不透风,真可谓是里外三层。他说一阵儿,唱一阵儿,二胡、梆子、架子鼓、快板并用,故事生动,二胡、架子鼓、梆子、快板伴奏的好听。

他书中的魔鬼故事情节,让我感到很害怕,听完回家,天黑路窄,我不住地回头,生怕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跟着似的,但他书中的侦探机智勇敢的形象,却让我萌生出崇拜和敬意来,回家路上浑身是胆,想着长大后也要像侦探一样。

那时,在我们村里,说书的时间多为秋天或冬天的晚上,因为乡亲们从春到秋,从耕耘到收获,经过了几个月的辛勤劳累,已逐步进入农闲时段,要试图通过简陋的文娱活动,来调剂一下生活了。

吃过晚饭,爱听说书的乡亲们便不约而同地找来了。除了说书的盲人「钢蛋儿」是坐在凳子上的,听说书的大都站着、蹲着,也有找了块儿砖头,坐在距离「钢蛋儿」支着的架子鼓跟前的。

「钢蛋儿」说书可谓是声情并茂,指手画脚,嬉笑怒骂,幽默滑稽。说到高潮时,令人哄堂大笑;说到悲苦时,「钢蛋儿」声音嘶哑,如泣如诉,听者也往往情不自禁泪流满面,整个书场无人不悲、无人不恸。

在说书间隔休息的档口,就有乡亲们送饭来了,玉黍面糊糊,烙馍,凉拌萝卜丝,「钢蛋儿」吃完后放下碗筷,继续说书,吃说互不影响。

我们家乡,每月逢三(三、十三、二十三)这一天是赶集的日子。在村东不远的乔庙街(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先后变更为公社、乡,现在是乡镇)的集上,我曾几次看到过「钢蛋儿」,有时是在他赶集的路上。

每次见到他,都发现他肩上斜背着布袋子,那布袋子里或许放着用废旧报纸包好的,一小包一小包的老鼠药。

他手拄着那根不是太长的小竹竿,小竹竿不停地一左一右地往地前探,他走路的速度却并不慢。我当时年龄小,从未有胆量走过去跟他拉话,也未敢走上前接过他的小竹竿,拉着他向前赶路,现在想起来感到非常地后悔。

在集上,卖老鼠药是要靠吆喝的,我亲耳听到「钢蛋儿」操着豫北方言吆喝着:「老耗药!老耗药!大老耗吃了不会动!小老耗吃了蹦三蹦!快来买啦!」那声音洪亮,能传出很远,这是他平时说书练就出来的好嗓子。

听了「钢蛋儿」说书后,我开始对人讲故事如痴如迷起来,夏夜,听邻居老人们在门口乘凉时讲;在傍晚皎洁的月光下,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挤在草垛下,听已经上高年级的大哥哥讲。也就在此时,我又开始对街上流行的小画书,书本上的故事、小说,感兴趣起来,到处寻借,虽然多是些少皮没毛,甚至书纸发黄,有的还是繁体字,我如获至宝,基本上都能看懂,这或许是我对文学嗜好的最初启蒙罢。

在见过的说书人中,我对「钢蛋儿」的印象最为深刻,他如果现在还在世,应该是八十或九十岁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