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空地响起三声呐喊,接着,敲手鼓、敲洗脸盆、敲箱子盖……
所有能敲响的东西一齐敲响,欢呼声直冲云霄。
今天是生物研究所热带雨林动物考察队成立三周年庆祝会的日子,用年轻队员们的话来说,不闹白不闹,闹了不白闹,密林里的日子枯燥得很。
「…祝我们考察队工作顺利,出成果,出大成果!文艺节目开始。」
队长薛林的例行讲话一完,路过考察队营地被热情挽留下来的三个傣族采药人就手拉手走到空地中间,唱起了采药山歌。
薛林走到白俊逸教授身边,队员们看到,平时貌合神离的行政领导和业务专家在这喜庆日子里显得非常友好亲热。
他们两个人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不过从白俊逸幽默的表情、明快的手势和薛林的朗朗笑声可以感觉到,他们谈得很愉快。
「欢迎白老师唱英语歌!」炊事员袁月娇清脆的呼喊在欢声笑语中显得十分突出。望着白俊逸,她那双黑晶晶的大眼睛发出灼人的亮光。她的建议引来一片掌声,白俊逸唱英语歌是考察队一绝,庆祝会上一展歌喉,自然是锦上添花。
只见他站在林中空地,微微勾着腰,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多数考察队员不懂英语,但从曲调听得出来他唱的是那首很受年轻人喜爱的流行歌曲:「你在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啊,她比你先到…」
白俊逸的歌声浑厚,底气充足,令人很难相信他是将近50岁的人。
演完文艺节目后是聚餐,能够动用的桌子都从帐篷里搬出来摆成长排,床单当桌布,丰盛的菜肴中间摆着一瓶瓶野花。
大家举起酒杯正要祝酒,白俊逸的学生兼助手陈昕忽然发现少了一个在这种场合下不该少的人:「我们的薛林队长呢?第一个祝酒的应该是他呀。」菜冒着热气,啤酒翻着泡沫,形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白俊逸果断地挥挥手:「宴会开始,薛队长也许有点个人的小事…他一会儿会来的。」
白俊逸是一个入带着一条猎犬来密林里创建考察队的创业者,而薛林是考察工作的成果已引起国内外学术界重视后,才在一年前进入密林来「加强领导」的。在考察队员心中,白俊逸才是事实上的领导,小伙子和姑娘用一片欢呼来响应。
两个钟头过去了,三个傣族采药人道了谢,迈着微微摇晃的步子踏上归途,拼在一起的长条桌分研来回到各自的帐篷,但薛林还没有出现。有不止一个人看见他拎着一只装啤酒的空塑料桶朝营地背后走去,那已是两个钟头以前的事。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人们心头,焦灼的目光纷纷投向白俊逸。
陈昕忍不住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白老师,您说…薛队长他会不会出事?」
「老薛警惕性很高,他那支柯尔特手枪从来不离身。不过,为了防止万一,我们还是分头找一找,两个人一组,每个组至少带一支枪,」白俊逸作出只有科学家才能作出的周密布置:人员、枪支、狗、寻找路线、碰头时间…四个小组朝不同的方向钻进了遮天的密林。
白俊逸和陈昕一组,他们带着考察队最机灵的猎犬雪虎,向正南方一路喊着薛林的名字找去。30分钟后,他们走进了在考察队自绘的地图上标明「野象沟」的一条山谷。
这里是野象经常出没的地方,一人多高的刺茅草和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丛被野象邪压路机似的大脚踩出一条三尺宽的路,一堆一堆被太阳晒干了的野象粪里露出没有消化的草茎和细枝条。
汪、汪、汪…雪虎发出警告,前面有情况。
陈昕「哗」地一声给猎枪上了膛,白俊逸不动声色,只掂了掂手中包铁皮的楠木探路棍。雪虎猛地冲上前去,在50公尺开外停下来,一连声地叫着。
陈昕有猎枪壮胆,率先跟上去,他看到雪虎身边仰天倒着的薛林。「白老师!快!薛队长在这里一」发出呼唤之后,陈昕马上意识到那个「快」字实在多余。
薛林胸前有一个指头大的创口,紫黑色的血早已凝固,那只空塑料桶扔在几步远的地上,他双手摊开,看来死前没有想到解开手枪皮套掏枪自卫,呆视着天空的眼晴里似乎还留着临死前一瞬间的惊讶,但没有恐怖和痛苦。
陈昕蹲下去想合上薛林那双难看的眼晴。「别动!这是凶杀现场,一根草也不能动。」
白俊逸从背后抓住陈昕的臂膀,「你带着雪虎回营地,叫岩龙骑快马去县公安局报案。我留在这儿保护现场。」
陈昕生怕敬爱的老师也出意外:「枪留给你吧一」
白俊逸摇摇头:「不用,密林里钻了三年,方圆百里的野兽都成我的老朋友了。」
陈昕指了指薛林的尸体:「万一有坏人呢?」
白俊逸慈祥地笑着:「任何人要想不让我发现而接近我都是不可能的,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可来得及用薛队长来不及用的枪,去吧一一」
陈昕深深懂得在这深山老林里枪和狗就意味着安全,看着老师花白的头发、真诚的笑容,他的眼睛湿润了。帐外窃听历时三天的侦察工作告一段落,县公安局侦察科长提着千斤重的笔,写下他参加刑侦工作20年来最丢脸的侦察报告:
「……被害人系死于利器刺伤,创口在胸左侧,凶器刃宽10毫米,创口深90毫米,从这一点推断,凶手具有超过正常人的臂力和使用凶器的熟练技能。尸体旁有一盛啤酒用的塑料桶,桶上有一直径10毫米的圆孔,与被害人左胸创口大小相同,估计被害人曾用该塑料桶抵挡凶器,作案现场系丘陵间浅谷地带,经多种侦破手段鉴定,尸体周围没有凶手留下的足迹,除动物脚印之外,未发现任何新鲜痕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作案动机系抢劫杀人,被害人随身携带的现金、手表、金笔均被劫去。」
来去无踪的凶手,神秘莫测的杀人手段,被害人失魂般地走向凶手的刀锋…
这一切都给凶杀案蒙上一层怪异恐怖色彩。用马帮个体户、专门担任考察队运输工作的景颇小伙子岩龙的话来说,就是「薛队长的魂让山鬼勾去了」。
案发后10天,省公安厅刑侦处一级侦察员郑宇平来到考察队营地,随同前来的还有省电视台新闻部记者黎娜一一个穿着时髦、浪漫气息很浓的新潮派姑娘。
黎娜说是来采访考察队员「丰富多彩的工作和生活」,可是一知道这里10天前发生过的凶杀案,竟连声惊叹:「太奇特,太精彩了。」然后又跺着脚悔恨自己晚来了10天,没能用摄像机镜头拍下第一手资料。
考察队从白俊逸到普通队员都对郑宇平的到来表示冷淡,人们不相信这个貌不惊人的角色能搞出什么名堂,县公安局的人对考察队员挨个儿颠来倒去的询问已让大家感到厌倦。
例行公事还得照章办理,白俊逸吩附陈昕把郑宇平领到野象沟凶杀现场。「就是这里,薛队长头朝西北脚朝东南倒在地上。」
陈昕指了指草地,郑宇平点了点头,县公安局侦察组绘制的现场图、拍摄的现场照片都证实这一点。郑宇平习惯地点燃了烟抽着,环顾四周,忽然,他用力扔下大半支香烟,用脚猛地踩了踩,脱口说出:「是一个熟人,一个被害人用不着戒备警惕的人!」
陈听莫名其妙地眨着眼晴:「你说什么?」
「小陈,你看,这里虽然是热带雨林,但由于野象经常出没,已踩出了一条宽宽的路,能见度很好,20公尺之内根本藏不住人。薛林遭到突然袭击来不及拔枪的假设不能成立。」
陈昕恍然大悟,不得不承认省里来的这位侦察员有高明之处。其实郑宇平更重要的判断还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抢劫杀人这个作案动机也不能成立。岂有杀死一个人抢走他身上的财物,却把理想的杀人工具一手枪留下的道理?
太阳西斜,两个人从原路返回营地。被称做野象沟的浅谷里一头野象也看不见,郑宇平不禁好奇地问:「这野象沟怎么看不见野象?」
陈昕看看手腕上的表:「这会儿象群到河边喝水去了,只有不合群的勐波可能留在这里…勐波是象群的‘下台领导干部’,过去是头象,为了保护象群和金钱豹打仗把左边的长牙折断了,被竞争者赶下了宝座。」
陈昕的话被一阵很响的沙沙声打断,郑宇平抬起头,看见一条深灰色的象鼻子灵巧地舒卷着捋自树稍的嫩叶,仔细一点可以瞧见隐藏在浓密枝叶间那一堵墙似的灰色身躯。
这是一头高大的雄象,从折断的长牙使人想起古代阵亡士兵身边的长矛。它显然已凭嗅觉发现了郑宇平和陈昕,但反应却很平淡,只用一只眼睛高高在上地斜瞟了一下,又专心致志捋树叶去了。
不用陈昕开口介绍,郑宇平也知道它就是勐波,斜阳给它的长鼻子和脊背抹上一层古铜色,郑宇平盯着它那灵巧得出奇的鼻子看了好半天,赞叹地自言自语说:「这鼻子比手还灵巧…」
利用吃晚饭考察队员们聚在一起的机会,陈昕在郑宇平授意下透露了侦察工作的最新进展:初步断定凶手就在考察队内部,薛林死于突然袭击的结论应予推翻。人们注意到,郑宇平没像电影里的侦察员一样抓住「爆炸性新闻」公布的一瞬间,用炯炯的目光观察人们的表情。「晚餐会」上没有郑宇平,不露面比露面更具有威慑作用。
月光把一顶顶帐篷涂成银色,风掠林稍,絮语般的沙沙声增加了夜晚的宁静。
陈昕的帐篷里烟雾弥漫,郑宇平在这儿住宿,烟鬼到哪里,哪里就像拍【天仙配】的摄影棚。「小陈,关于勐波的事,我还想多知道一些,它和考察队员很熟吗?」
「是的,我们叫它编外队员。白老师和它心灵相通,最要好,他们好像互相懂得对方的语言…当然,对于白老师这样渊博的动物学家来说,懂得兽语也不是不可能的。」
郑宇平微笑的目光透过烟雾打量这位年轻的助理研究员:眉骨和下额的线条刚劲有力,一双善于思索的眼睛,这不是一个盲从狂热的年轻人。看来白俊逸的学识和富于献身精神的工作征服了大多数考察队员,使他们对薛林的死更多地反映出惊异好奇,而不是工作受到损失的那种痛惜…这是一种无法扭转的集体情绪和倾向。
「小陈,你们的雪虎很机灵,夜里碰到考察队员也不叫,是吗?」
郑宇平的话题一下子跳得老远,陈昕还没回答,郑宇平已经竖起食指封住嘴巴,示意陈昕别做声。
他指了指帐篷壁,那里凸起来一点一有人在帐篷外手扶着帆布墙偷听里面谈话。
陈昕心领神会地笑一笑,滔滔不绝讲下去:「雪虎是白老师带进密林的,可以算队龄最长的考察队员,论资排辈在许多人之上。」
郑宇平从行军床上下来,赤脚朝帐篷门走去,他猛地锨开帆布门冲出去,月光下一个匆匆离去的人清楚地留下了背影,缠着头帕,挂着长刀,是马帮个体户、受雇于考察队的景颇族小伙子岩龙!
在县公安局的侦察报告上,他是第一号嫌疑分子,他19岁那年因参与走私被捕,念其初犯,教育释放,后来干起了马帮个体户。
发案那天只有两个人有30分钟以上时间无人证明是留在营地。一个是炊事员袁月娇,她很好解释:在帐篷里忙着弄菜,到河边临时洗菜。另一个就是岩龙,他至今说不出那30多分钟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发案那天丢了一支箭簇,而箭头刚好10毫米直径,与薛林身上的创口大小相同。郑宇平料定陈昕公布的「爆炸性新闻」会引起罪犯的不安,但没有想到会是岩龙。
柳一人多高的茅草地到了尽头,前面是灌木和落叶乔木混生林带,作为道路这简直就像密林的水泥桩下面牵满鹿岩、铁丝网。
岩龙抽出长刀连挑带砍,缓缓前行。五天前走这条路他是砍着前进,现在又得每走一步都挥刀几次,热带雨林里的植物长起来有一股疯狂的劲头。
两块斜角支撑的巨石形成一个A字形洞口,岩龙没有马上进洞,他嗅出一股刺鼻的腥臭气,是从洞里传出来的。
岩龙蹲下来仔细察看,泥土地上一条长长的凹痕直指洞里,紧接着响起了一双大脚板擦地行走似的沙沙声,一条碗口粗的金花大鳞蜿蜒游出洞来,三角眼阴狠地四下扫视,发现岩龙之后毫不犹豫,呼地一声窜向这送上门来的活食。
岩龙小心地斜劈两刀,大蟒像训练有素的武士,直立起来的上半身左闪右避,金花灿烂的身体猛地窜起一人高再狠狠地砸下来,蓬!蓬!舂米似的沉重的闷响传得很远。
岩龙知道那根肉棍子的分量,金钱豹被它砸中也要筋断骨裂。刀法娴熟的岩龙也知道,只要刀口向上反撩一刀,大蟒的脖子会自己来撞刀口,但他不愿意那样做。
大蟒的身体第五次砸下来时擦着了岩龙的右肩,叮当一声长刀落地。解除了对手武装的大蟒自有一套扩大战果的办法,它的尾稍神不知鬼不觉缠过来勾住岩龙的脚,铁链般的身体一圈一圈裹上来。
岩龙双手卡住大蟒的脖子,勉强让自己的脸和大张开的腥气熏人的鳞口保持着一点距离,他听到了浑身骨骼在巨大挤压力下发出的嘎嘎声……
「砰秤,」两声枪响,大蟒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下来,拖着一条血线朝密林深处游去。岩龙精疲力尽倒在地上,郑宇平上前扶起岩龙:「你可以宰掉那大蟒的,怎么不下手?」
「它是二类保护动物…」
岩龙从石洞里取出一个沾满鸟羽兽毛草屑的布包,当着郑宇平的面一层一层打开,薛林的金笔、金表全在包里,钞票受潮变了颜色,三防自动表还整铿锵锵地走着,岩龙喃喃地说:「这下可以把我抓起来了。」
「怎么?岩龙兄弟,你要我相信:一个甘愿自己冒险也不伤害保护动物的人是抢劫杀人犯?」郑宇平将手枪插进皮套,拍拍岩龙的肩膀,「还是讲一讲这些东西是怎么到你手里的吧!」
事情太奇怪,岩龙讲起来有一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
那是县公安局的人离开考察队两天以后的下午,岩龙带着雪虎到刚刚退了水的小河边溜达。
雪虎反常地叫着用爪子去刨浅水处的卵石,岩龙用长刀在雪虎脚下掘开卵石泥沙,发现了薛林的遗物。
由于岩龙的箭簇与薛林身上的创口直径相同,加上他有参与走私的前科,在薛林遇害那天又莫名其妙地丢了一支箭,所以被列为第一号嫌疑分子,受到最详细的讯问。
他没有勇气把这些财物交出来,又舍不得扔掉,打定主意藏个严严实实,等事情过去了,再说毁掉或卖掉的后话。「谢谢你,岩龙兄弟,你可帮了我们的大忙!」
郑宇平喜形于色,心里已默写出罪犯的名字,还仍须费心的是查明犯罪动机和犯罪手段,「帮忙帮到底,岩龙兄弟,你说说,薛队长跟谁吵过架斗过嘴,队员里谁最讨厌薛队长。」
岩龙犹豫着不肯开口,他想躲避郑宇平真诚的目光,可老是躲不开:「咳!我真糊涂,景颇人不兴背后说人坏话,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岩龙揉着疼痛的肩膀,下了决心,「要说吵架斗嘴,薛队长和我干过一次。队里规定我七天去一趟县城,寄信取信带买东西,那几天白老师写书写得很快,三四天就有厚厚的一撂,我就骑马辛苦一点,五天跑一趟邮局。薛队长说运输工不是哪一个人的,批评我违反规定,我就骂了他一通。白老师反而劝慰我,不要照顾,叫我以后还按规定七天去一趟县城…」
「白老师的书写一部分寄一部分吗?」
「是哩。他用中国字和外国字写,中国字写的放在箱子里,外国字写的我替他寄,人家给他寄外国钱,我们还看过刊有白老师照片的外国报纸。」
「白俊逸的书在国外报纸上连载的事我们知道,你还是说说谁最讨厌薛队长…岩龙兄弟,你已经尝到了受冤枉的滋味,你只要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就能尽快帮助我们抓到凶手。」
「有一个人最恨薛队长,有一次,薛队长叫她到帐篷里谈话,后来我看见她从帐篷里冲出来,脸通红,还回过头去狠狠吐口水」
「谁?」
「袁月娇。可她不会杀薛队长,她杀不了…」岩龙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薛队长被杀的那天,大家没看见她的那几十分钟,她…她跟我在一起…」
郑宇平像遭到雷击一样征住了。他心里勾划出整个阴谋的轮廓,细致、周密,滴水不露。
雪亮的气灯下,白俊逸正在埋头疾书。他的写字台是一块很宽的案板,堆积如山的资料从三面包围了他,使他像一个单人掩体中的士兵。
郑宇平轻轻撩起帐篷门,无声地走近写字台。
白俊逸没有抬头却知道来人是谁:「老郑啊,先坐一会儿,我把这一段泽完…我不抽烟,也就没有烟招待你了。」笔尖在稿纸上摩擦的轻响持续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来。
白俊逸一面用订书机把译好的稿子订成一叠,一面说,「侦破工作有进展吗?需要队里给予什么帮助尽管提出来,只要力所能及…」
郑字平直视白俊逸的双眼,字字清请楚地说:「小事一桩,请白教授告诉我,从陈昕离开凶杀现场返回营地,通知岩龙去县公安局报案,到外两名队员来接替你保护现场,这中间经过了1小时40分钟,这段时间里你是否离开过现场?」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这是侦破全案的关键。」白俊逸回答得十分肯定:「我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现场。」
郑宇平冷笑着抖了抖烟灰:「白教授的语气过于肯定,事后可别为这种语气后悔呀?」
「不!我再重复一遍,陈昕离开现场那段时间里我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一」
「那这些东西是自己飞到小河边钻进泥沙里去的吗?」郑宇平将金表、金笔、泡烂了的钞票摆上写字台。白俊逸全身一震,随即镇定下来,低着头含混不清地说:「是我一时糊涂,见财起意…我的行为给侦破工作造成困难,我愿意承担责任。」
「写个补充材料交代一下你盗窃死者财物的行为一」郑字平走到帐篷门口,回过头来斜视着白俊逸,像看着一头掉进陷阱的华南虎……
第二天清晨,郑字平将戴手铐的袁月娇扶上马背时,考察队员们惊呆了。尤其令人不解的是袁月娇的表情,那么怡然自得容光焕发,不像去上法庭倒像去赴神圣的约会,黎娜冲到郑宇平面前:「小袁怎么会是杀人犯?你凭什么抓她?」
「得了吧,记者小姐,还是各人干各人的本行,用摄像机镜头‘捕捉考察队员生活中的闪光点'去吧,别管得太宽。袁月娇是今天凌晨主动向我认罪的,她对一切供认不讳。」
两匹马在山路上走了一段时间后,郑宇平笑嘻嘻地打开了袁月娇的手拷:「世上还有冒充杀人犯的,我算真开了眼界。」
「是我杀了薛林,是我!他叫我到帐篷里谈话,想侮辱我,他一直对我不怀好意…庆祝会那天我悄悄约他去野象沟,我偷了岩龙的箭躲在暗处…」
郑宇平嘲讽的笑容终于使袁月矫没有勇气再往下说。「你确实偷了岩龙的箭,但只偷了一支箭没偷弓。为了把一切都伪装得和真的一样,你把岩龙偷偷约到树林里,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当时你并不知道这阴谋的可怕实质,你是被利用,你太狂热也太天真……
薛林找你谈话是干涉你个人生活中的荒唐行为,你对白俊逸这个有妇之夫的狂热献身,这在他的工作日记中写得明明白白。」
郑宇平倒了一杯水递给袁月娇,这个渐渐从狂热中清醒过来的姑娘咬住嘴唇,眼神还是那样强硬固执,「你还抱有幻想,认为我们查不出那个人的作案手段,发案时间他又一直在庆祝会上,有十几双眼睛看着他。不过你应该相信,任何谜语都有谜底,只要有谜底就能揭开。」
……深蓝色的苍穹下盘旋着几只秃鹭,它们越飞越低,下面遮天蔽日的密林中有一个只有从空中才能看见的大坑,那是象冢,年老体弱的野象能够预料自己的死期,用最后的力气走到这里扑下坑去,像祖辈千万年来所做的那样把骨骸留在深坑里。秃鹭盘旋着下降,忽然怪叫几声重新飞向高空,今天来的这头一只长牙的雄象呼吸时没有那种内脏腐烂的臭气,它不会扑进坑里让秃鹭们饱餐多日。
白俊逸用探路棍扫倒了荆棘,站到深坑边:「来呀,勐波,送我上路吧,让我和你的祖先躺在一起。书稿已经寄出,上面没有肮脏的掠夺者的名字,这多亏了你…」
勐波乖乖地走近白俊逸,不时卷起长鼻子向他打手势。白俊逸把一根削尖了的木棍递过去,勐波用鼻子卷住木棍,像石匠手里握着凿子。白俊逸深远的目光仰视蓝天,环顾密林,长长地叹口气,向勐波递上一只装啤酒的塑料桶:「来吧,再尝一次受骗的滋味,然后像干掉那混蛋一样干掉我,把我制造成一个‘薛林同志’一样的被谋杀者…」
看来白俊逸用这种特殊方法请勐波喝啤酒已不知多少次了,勐波快活地扇扇耳朵,长鼻子卷着削尖的木棍准确地扎穿了塑料桶,然后鼻孔对着小孔呼呼地吮吸。塑料桶是空的,上了当的勐波怒吼起来:「噢噢」当它那卷着木棍的长鼻子带着风声高高扬起来的时候,白俊逸闭上双眼:挺着胸准备迎接那千钧一击。
勐波的鼻子在空中停住了,长期亲密相处给下的友情使它不忍心用对付薛林的办法对付白俊逸。
它扔下木棍,用阴郁的眼光盯住白俊逸,良久,转过身去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原路走了。「回来勐波,来帮帮我,让我成为被害者…杀人犯是不能出版著作的…」白俊逸跌跌撞撞追了几步,猛地怔住了。
怎么回事?原来肩扛摄像机的黎娜站在他面前:「一切全明白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庆祝会上你和薛林的对话应该是这样的。」黎娜把摄像机放到地上,清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两个男人讲话:「老薛,今天的庆祝会只差一名队员了一」
「谁?」
「编外队员勐波。」
「哈哈哈…能把它请来吗?」
「这可得劳队长的大驾罗,勐波一定在野象沟,你拿一只装啤酒的空塑料桶去,让它用棍子像擂鼓一祥擂几下,它就会跟着你走,悄悄去,让队员们待会儿又惊又喜。」
听着,听着,白俊逸双手握着的探路棍,无力地掉在地上。
黎娜表情轻松,用脚尖勾起勐波扔下的木棍掂了掂: 「不用量,这木棍的直径是10毫米,可怜的薛林缺乏起码的动物知识,却想利用职权在的著作上署名…白教授不必惊讶。
我们研究过薛林给研究所党委的工作报告,他把【热带雨林动物】说成集体著作的用意很明显,他也一定向你表示过这种卑鄙的意图。党委批评了他这种对知识分子劳动成果巧取豪夺的念头,他转而采取抓你生活作风问题,将你搞得灰溜溜的……所以你就精心策划了一个阴谋。」
白俊逸的脸扭曲了,他绝望了,疯狂地吼着扑向坑里,企图一死了之。黎娜抢前几步,一个勾腿,白俊逸扑倒在地:「告诉你吧,我在上学时不光是擅长表演的文娱积极分子,还是百米比赛的亚军。」
白俊逸好一会儿才级过气来,他沉重地抬起头,天空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