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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江若离从未想过,楚慕远会在她生辰当日,把曾经订过亲的白月光带回来。
更可笑的是,他说要纳她为贵妾。
「晚晴府上被牵连进谋反案一事你也知道,若非我去得及时,她已经被送到教坊了。」
成婚五年,江若离都没从楚慕远口中一次性听过这么多话。
江晚晴一袭素白衣裙,身如蒲柳般婀娜地站在那里,尚未开口,眼泪已无声坠落。
「长姐莫要怪姐夫,确实是我走投无路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江若离几乎要笑出来。
是啊,她是江晚晴毫无血缘的长姐。
当初尚书府抱错孩子,自己在山野乡村被养到十五岁才接回府。
若不是先皇御赐婚约明明白白写着江家嫡女,自己一介村姑根本不可能嫁入肃王府。
因为楚慕远和江晚晴才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
反观自己,不懂礼节,不谙规矩,也不会附庸风雅跟楚慕远琴瑟和鸣。
楚慕远对这桩婚事大概心有不甘却又无能为力,所以对江若离一直都是冷脸相待。
她初时懵懂,以为这人天生如此。
直到她偶然见到楚慕远对着江晚晴的模样,才知道他原来会笑,只是对象并非自己罢了。
江家还算厚道,虽然抱错,但仍让江晚晴以江家次女的身份嫁给了忠信侯。
孰料婚后没几年,忠信侯就卷入谋逆事件。
全家男的发配,女的送入教坊。
「你可知收留朝廷要犯,是要担干系的。」江若离视线扫过江晚晴,「她夫君犯的是谋逆大罪,罪连三代,发妻更是不可免。」
楚慕远不耐烦地皱紧眉头。
「所以我才要纳她为贵妾,这样才能护住她。」
像是怕江若离不应,他还进一步解释。
「忠信侯被抓前已签了放妻书,晚晴现在是自由身。」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姑且不论姐夫纳小姨名声如何,万一给王府惹来事端……」
话音未落,就被楚慕远冷冷打断。
「我自有分寸,便是出了事,也绝不会连累你!」
饶是楚慕远对她没有爱意,但还算相敬如宾,这样当众下脸面还是头一次。
江若离忍住难堪,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怯。
「我是明媒正娶的王妃,后宅之事自然要操心。」她顿了顿,「母妃出门前嘱咐过的。」
「你不必拿母妃来压我。」
楚慕远面色铁青,夫妻二人剑拔弩张,就听一道稚嫩的声音插入。
「母亲别吵了!」
江若离低头,见只有四岁多的儿子楚辞抬眼望着自己。
心头一软,正待去哄,却听他道。
「母亲快去给晴姨收拾最好的院落。」
她这才发现,楚辞紧紧拽着江晚晴的裙角,生怕她跑了似的。
鼻子登时一酸。
这个儿子自幼就跟她不亲近,尤其在被楚慕远带走开蒙后,对自己愈发冷淡。
可此时他却表现出对江晚晴的全然依恋。
「就松岚院吧,我要跟晴姨住近些。」他自顾自又做了决定,「不然,母亲搬到客房去吧。」
松岚院是江若离和楚慕远的卧房。
江晚晴面色有一闪而逝的尴尬。
「辞哥儿是无心之语,晚晴只要能有个容身之处就够了……」
好一个以退为进,江若离终于抑制不住嘲讽语气。
「当妾,难道不要住在一起吗?」
果不其然,楚慕远闻言脸色铁青。
「到底是乡野出身,登不得大雅之堂,这话都能说出口。」
「事你既然办得出,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楚慕远被她难得一见的强硬惊住了。
在他印象里,江若离从来都是温婉可人的,这是头一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他有一瞬间惶恐,但很快就被江雨晴的泪眼婆娑打断。
「长姐和姐夫千万别因为我失了和气,姐……王妃有所顾虑也正常,毕竟我曾和王爷定过亲……」
她抹了把眼泪,欲言又止。
楚慕远再看向江若离的时候,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能不能懂事一点,晚晴怀孕了!」
江若离捏紧拳头,兀自压下胃里翻涌想吐的欲望。
原来她也怀孕了。
下意识抚向自己的肚子,原本要说的话都被悉数堵了回去。
江雨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江若离,又委屈道。
「慕远哥哥,要不我还是走吧。」
说着转身欲走,一个小小的玄色身影比楚慕远还快,猛地扑到江晚晴身上。
「晴姨别走,我要晴姨,晴姨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姨姨了,母亲好小气!」
江若离只觉五脏六腑疼得已经麻木。
她难产了足足两日才生下的孩子一字一句控诉,仿佛敲在她心上。
「你难不成还不如个孩子懂事。」楚慕远揽过儿子,像是在逼她做决定。
看着面前两大一小,疲惫感忽然袭上心头。
五年了,那一刻江若离只觉自己才是外人。
她深吸一口气,无比果决吩咐道。
「周管家,没听到小世子说的吗,这就派人把松岚院收拾出来。」
楚慕远闻言愣住,她要将王妃卧房让出来?
未及细细辨认她神色,就见江若离裙角一甩,已经转身走了。
楚慕远本想追上去,却被儿子牵着,说要带晴姨去安顿。
于是想着晚点再去问个明白好了。
待到安顿好江雨晴,已经是天微擦黑。
他回到夫妻二人的松岚院,一踏入房门,便见桌上满满当当的饭菜已经凉透。
江若离从来不是铺张的性子。
楚慕远下意识看向旁边的丫鬟秋月。
「王妃今日有客?」
秋月心下替自家主子不平,于是带了点赌气回道。
「今日是王妃生辰,老王妃离府之前特地让厨房准备的。」
今日是她生辰吗?
难怪刚刚发那么大脾气,楚慕远心头浮现出一丝愧疚。
「我倒是忙忘了。」
有心去接青梅竹马的白月光,却忘了结发妻的生辰。
江若离嘲讽地勾勾唇角,让伺候的人都下去。
楚慕远清了清嗓子。
「今日这事是我办的仓促了,应该先跟你商量下的。」
他表情有些许松动。
「但生辰年年都有,救人机会却只有这一次。」
江若离原本还因为他前一句话稍微欣喜了下,可下一句却被狠狠打入谷底。
「你说得对。」她勾露出清浅的笑,像是在嘲讽自己的天真。
于是下一刻出口的话却带着全然的决绝。
「楚慕远,我们和离吧。」
第2章
楚慕远有片刻不知所措,但很快就有怒意弥漫上心头。
「就为这么点小事,你拿和离来威胁我?」
江若离心头滑过刺痛,他甚至觉得这是威胁。
「如果我在王爷生辰那日,把曾经定过亲的未婚夫接来王府,你作何感想?」
话音未落,就听楚慕远震怒呵斥。
「胡说八道!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江若离并未被他的气势吓到,一字一顿回击。
「那王爷要不要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她望向楚慕远眼底,在这一刻终于接受了对方从来没爱过自己的事实。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王爷不懂吗?」
楚慕远烦躁地乜了她一眼,正待说什么,就听楚辞从外头一路跑进来。
「爹爹,晴姨伤了脚,你快去!」
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楚辞一下扑到楚慕远身上,急得话都说不利索。
「晴姨流血了。」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楚慕远往外走。
楚慕远眼尾扫过面无表情的江若离,认定她是在闹脾气。
再加上楚辞急得跳脚,略一迟疑,便跟着儿子出去了。
江若离伸手抚上小腹,原本打算借今日生辰告诉他一些事,但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时辰后楚慕远再回到松岚院的时候,屋内空无一人。
那桌酒席原封不动还在那里,长寿面已经糊成一团。
他心底涌起不妙预感。
就见桌上静静躺着封书信,封皮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楚慕远罕见地慌了神,但想着她没地方去,十有八九是赌气回了娘家。
于是立刻吩咐人备马直奔尚书府,结果却被告知,江若离并没有回去过。
这一下,楚慕远是真的慌了。
他将都城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可肃王妃却像人间蒸发一样,丢下夫君和嫡子。
彻底消失了……
**四年后药王谷**
精致的小竹堂内,三岁大的女娃儿正煞有介事给人把脉。
「没甚大事,少吃点肉肉,病就好啦!」
竟然是难得的口齿清楚。
被把脉的美艳少女一愣,就见小丫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继续念叨。
「云姨那些炙猪肉,烤兔肉都可以给团宝送来啊,团宝肚肚有地方存。」
说着还拍了拍小肚皮,证明所言非虚。
被唤作云姨那姑娘哭笑不得,点着她小脑门。
「原来是你这小丫头馋了啊!还说要把脉,吓我一跳。」
正说着,素衣布裙的江若离施施然走进来。
团宝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肥肥的小短腿扑到她怀里。
「娘亲,我又帮你给云姨看病了,棒不棒?」
云瑶是江若离儿时便一起长大的玩伴,经营着一家酒肆。
当初她回到药王谷,就是云瑶帮忙安顿下来的。
江若离把小丫头抱起来,捏了把她白嫩嫩的脸蛋。
「那诊出来什么病了?」
云瑶跟过来,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你家小人精让我少吃肉,都给她送过来。」
江若离笑着,伸手搭上对方的脉。
「左脉沉而滑腻,确实荤腥过量。团宝说的没错,少跟小郎君们吃几日酒便好了。」
云瑶白了她一眼。
「说正经的,这两日宫里派人来药王谷寻神医,要给太后治病呢。」
云瑶那家酒肆背靠大齐最大的杀手组织,消息网向来灵通。
自己当初回到药王谷,潜心研究养母留下的医书。
她原就精通此道,这两年更是治好不少顽疾,成了名噪一时的神医。
但外人鲜少有人知道,如今的神医就是昔日肃王妃。
「团宝要不要跟你这神医娘亲去都城,就有吃不完的炙猪肉了。」
云瑶逗着团宝。
原以为一向贪吃的团宝会欣然应允,没想到她双手环上江若离的脖子。
「娘若不想去,便不去。」她把脸贴上来,小小声道,「团宝可以不吃肉肉。」
她知道娘亲每每提及都城,都会情绪低落,所以断定那不是个好地方。
江若离心头一酸。
比起被养废的楚辞,团宝就像是上天给她的补偿。
这孩子比寻常娃儿都要乖巧懂事,是这些年她所有的精神寄托。
她亲了口团宝的脸。
「娘亲晚晌就给你烧猪肉吃。」
谁知还没到晚晌,天空就飘了雪。
江若离早早将医馆关了门,母女俩围炉烤火,悠然坐在自家竹楼里赏雪吃猪肉。
没过多久,便听外头传来略显嘈杂的马蹄声。
江若离一下子警觉起来,药王谷鲜少有外人进出。
正待起身去看个究竟,就听有人急促敲门。
「娘子可否行个方便,我家小世子病了,想求个医。」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江若离心下一动。
「抱歉,医馆已经关门了。」
门外那人顿时着了急。
「这方圆十里没有第二家医馆,娘子行行好,医者父母心啊。」
不是江若离见死不救,实在是这些年孑然一身带着女儿,对外人不得不多几分防备。
外面听见她沉默,知道有一线生机,于是拼命游说。
「娘子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家主是京城肃王,奉太后之命来请神医入宫。」
江若离猛地捏紧手中作为武器的淬毒银针。
宫里派来的钦差竟是楚慕远。
那他口中的小世子就是楚辞了。
想到那孩子,江若离心头顿时如针刺般痛。
虽然楚辞跟她离心,但总归是怀胎十月难产两日生下的。
暌违四年,不知道他眼下长成什么样了。
这个念头驱使下,她鬼使神差将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肃王府老管家,甫一看到江若离,惊得下巴都掉了。
「王……王妃……」
江若离淡淡打断。
「不是要给孩子看病?」
老管家如梦初醒,急忙应着。
「老奴这就去马车上叫王爷。」
一回头,就见楚慕远抱着楚辞,就站在不远处廊檐下。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地方见到她。
当年抛夫弃子不告而别的人就在咫尺。
虽然淡衣素裙,却挡不住过人容貌和绝佳气色。
显而易见这些年过得不错。
反观自己,非但被母妃责难,被苏家诘问,还要拉拔儿子。
他日日受苦的时候,没想到她却如鱼得水。
「这些年你一直躲在这里?」楚慕远只觉后槽牙痒痒。
饶是江若离开门那刻就做好充分准备,但再见到他,还是难免唏嘘。
成婚那几年的记忆淡得已经模糊,就像是屏风上褪色的纱。
哪怕他们曾同床共枕有过孩子。
楚慕远见她不语,冷脸继续追问。
「你便是皇上要寻访的神医?」答案不言自明,整个药王谷只有她一家医馆。
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一无是处。
可离开他之后,她却成了神医。
何其讽刺。
「娘亲!」稚嫩的小奶音传来。
就见肉嘟嘟的小手扯住江若离袖子,随即有张粉妆玉琢的小脸探到外头。
娘亲?她有了女儿?
楚慕远整个人仿佛被定住,随即感觉怒火直接顶天灵盖。
「你找野男人改嫁了?」
第3章
江若离没有理会楚慕远的质问,回身摸摸团宝的头。
「不相干的外人,来求医的。」
「外人!」楚慕远丝毫不觉自己声音都变了,「江若离,你敢说我是外人?」
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到了她嘴里竟然落了句外人!
老管家登时感到自家主子周身散发出的阴沉气息。
他小心翼翼提醒:「王爷,先让王妃瞧瞧小世子吧。」
江若离瞥了眼从刚刚就趴在楚慕远肩上默不作声的楚辞。
他肉眼可见长高了,五官俊秀,身材纤细,依稀有几分小少年的模样了。
江若离忍住心酸。
「进来吧,看完赶紧走。」
楚慕远咬咬牙,这女人说的好像孩子她没份儿一样。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正待抱着儿子进屋。
就见团宝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看楚慕远,又看看楚辞,小小声问道。
「那个小哥哥是瘸子吗?」
这丫头真能戳人肺管子。
就见楚辞脸色铁青,从宁肃怀里挣脱出来。
「我才不是瘸子!你看清楚,我能自己走。」
他才不会让那女人生的孩子看轻自己。
经过团宝的时候,他还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
团宝无辜地皱皱鼻子。
「你眼睛不好吗?不然为什么抽搐?要不我给你把把脉吧?」
江若离忍住笑,感觉这些年压在心头的不甘都烟消云散了。
楚辞见她并没有教训胖团子的意思,甚至露出笑容,当下愈发生气。
当年那女人抛下自己远走高飞,没想到还偷偷生了孩子。
没关系,他才不难过,楚辞自我安慰着,反正还有晴姨疼自己。
团宝不大会看脸色,只觉这小哥哥不爱说话,于是凑过去好奇问道。
「你没有娘吗?怎么只有爹爹跟着?」
按理说,生病了不是都要娘亲哄吗?
她病的时候,娘亲都是抱着她呼呼的。
楚辞脸色更差。
「你家里不是也没有爹!」
孰料粉团子一本正经地回应。
「我有啊,我爹出远门了。」
楚慕远心头最后那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江若离无暇理会楚慕远的脸色,她伸手搭上楚辞的脉。
这孩子打小虽然身体孱弱,但经过自己一手调理,按说不该有什么大事。
楚慕远见她聚精会神给儿子把脉,心下略觉安慰,这女人也不是全然没良心。
他下意识打量这屋子。
很精致的二层小竹楼,跟前院医堂是彻底分开的,楼上应该是住人的地方。
下面是饭厅,外头正对着的窗户搭了花架子,可以一年四季赏景。
她之前在松岚院就想这么布置,可自己不喜欢,便作罢了。
回想起来,在一起的那些年,她似乎都在迁就自己。
因为当初真假千金那件事,自己觉得被欺骗了。
好好一个精通琴棋书画的名门闺秀换成了乡野村姑,任谁也不会舒坦。
他认定她是个粗鄙不堪的人,所以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
府里上上下下看人下菜碟,起初她真的没少吃苦头。
但江若离从没抱怨过,哪怕是对自己那些无礼举动也是一忍再忍。
后来母妃回府给她撑腰,日子这才慢慢好过起来。
然而回想起来,自己待她好像真的不够好。
初见时她眼里那抹仰慕藏不住,这让他多了有恃无恐的把柄。
所以在她毫不留恋留书出走的时候,自己才会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那么爱他,怎么会弃自己和整个肃王府于不顾?
可她就是走了。
这个问题困扰他足足四年,却仿佛在此时此刻这个小家找到了答案。
因为她找到愿意迁就她想法的男人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如毒药附骨,烧得四肢百骸都疼起来。
正兀自烦躁,就感觉有人扯了扯他的手腕。
楚慕远下意识低头,就见刚刚那小姑娘递过来一块炙猪肉。
她嘴巴还在咀嚼着,所以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吃肉肉吗?」
楚慕远有些受宠若惊。
楚辞自幼是被当成世子教导,教养严格,鲜少跟自己有这种亲昵的举动。
小姑娘软软的手指像是戳在他心尖上,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来。
「那……你够吃吗?」
团宝见有人接受她的食物,愈发高兴起来。
「够!爹爹会带很多肉肉回来。」
没头没尾一句,楚慕远却听懂了。
原来她嫁给了猎户。
难怪大雪封山还要出去狩猎。
可猎户会比他堂堂王爷更好吗?
楚慕远胡思乱想的当口,江若离已经替楚辞把完了脉。
「他中了毒。」
楚慕远闻言一惊,下意识看过去。
就见江若离面色从容,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惊慌失措。
刚刚被小姑娘安抚的情绪再度翻腾起来。
这女人果然没良心,亲生儿子中了毒,她还能云淡风轻。
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计较这个。
「怎么会中毒?」
「这不是该我问你吗?」江若离抬眸看他,「你照顾的孩子,怎么会中毒?」
楚慕远被问得一愣,他日日忙于朝堂之事,孩子都是在府里。
「辞儿平素都是雨晴在带……」
江若离看他脸色其实就猜到个大概。
楚辞是肃王府世子,他的存在势必挡了某些人的路。
江雨晴生下的孩子若是想上位,首先要除掉的就是楚辞。
她冷哼了声,也懒得掩饰情绪。
「谁带的,便去问谁……」
「不可能,晴姨才不是那种人。」
楚辞虽然虚弱,但却不忘维护江雨晴。
江若离狠狠压下那一刻浮上来的心疼,路是他自己选的。
当初口口声声说晴姨比母亲好,现在又觉得晴姨不会害他,那就自己受着吧。
楚慕远忍不住上前两步。
「很严重吗?」
他比楚辞多经历了太多,知道后宅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手段。
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不愿贸然怀疑江雨晴,但也不会任由儿子吃亏。
「这是味慢性毒药,不会让人猝死,只是会让人日趋孱弱。」
江若离极快地写了张方子,又把对应的药材包好。
「煎服,一日两次,只要不再接触毒药,便不会有事。」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楚辞一眼。
楚辞乍听自己中毒的时候吓了一跳,到底只是八岁的孩子。
可这点恐慌很快就被江若离的冷淡淹没了。
那女人真的不顾自己死活吗?
难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吗?
而这个想法很快得到印证。
「药抓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楚辞人小沉不住气,猛地站起来。
「走就走,谁稀罕!」可转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江若离。
团宝缩在母亲怀里,正搂着江若离的脖子。
她看上去那么香那么软,很好抱的样子。
楚辞心里忍不住涌上一股酸意,晴姨从来没有这样抱过自己。
尤其有了小弟弟之后,她更多时间都用来陪伴自己的亲生孩子。
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尝到母亲怀抱的滋味了。
楚慕远将儿子那一瞬间的落寞看在眼里,愈发为之气结。
他冷着脸地看向江若离。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们快走?辞儿可是还中了毒。」
「那是他自己选的路。」
江若离将捂嘴打哈欠的团宝向上抱了抱,淡淡乜了楚慕远一眼。
「况且我现在的夫君不喜我与男人多接触,瓜田李下,还是多多避讳比较好。」
第4章
「避讳?」楚慕远尾音上扬,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江若离放下团宝,示意她上楼去睡。
团宝打了个哈欠,却还倔强坚持。
「我要陪着娘亲。」
楚辞眉心皱了皱,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黏过母亲。
就因为这样,她才不爱自己吗?
可爹爹说,男孩子要顶天立地才能保护家人啊!
而且晴姨当年是弱者,男子汉难道不该护着弱者吗?
楚辞正在自我纠结的当口,就见江若离亲了亲团宝的小脸。
「去睡吧,娘亲不用团宝陪啦。」
小姑娘哈欠连天上楼去了,临走还不忘礼貌地跟楚辞挥挥手。
「哥哥你好好吃药,桌子底下有糖。」
确定孩子走远,不会听到这段对话的时候,江若离才转头道。
「当年你要纳怀着身孕的江雨晴为贵妾,压根不顾外人会怎么戳脊梁骨。你这种人,怎么会懂避嫌?」
楚慕远一怔,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当年收留她,只是因为她曾经……」
「不必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江若离冷冷打断,她看了看二层竹楼上冲着自己挥手的团宝,低声道。
「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看到了,希望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一家。」
楚慕远被她脸上的淡然狠狠刺痛。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那封和离书我没签。按大齐律法,你还是肃王妃!」
他捏紧拳头,像是威胁,又像是自我说服。
「你这二嫁根本不作数。」
江若离不为所动。
「那你去衙门告我吧。」
楚慕远被她气昏了头。
「好让全天下都知道肃王妃无媒苟合,弃夫再嫁吗?」
江若离未料他竟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出这种话,当即沉下脸。
「楚慕远,带着你儿子,从我家滚出去。」
楚慕远略一愣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那话似乎是有些过分了。
可这也是事实啊!
「难道我撒谎了吗?你非但二嫁,连孩子都生了,这孩子按理说根本没有名分……」
见他质疑女儿,江若离两枚银针想也不想便出手。
楚慕远自幼也是练家子,甚至都没看清怎么回事,便觉半边身子一麻。
下一刻,人已经被江若离推到门外了。
这就是她这些年学的医术?
邪术还差不多。
江若离回头看向楚辞。
「你自己走,还是我赶你走?」
那一瞬间,楚辞忽然感同身受母亲当年的心情。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出去。
刚刚抓好的药包被扔出来,那扇挂着竹编蜻蜓的大门随即狠狠关上。
外头雪势凶猛,包着药材油纸很快便沾湿一层。
楚辞悄无声息把湿漉漉的药包捡了起来。
素来有洁癖的他不知为何,把沾了泥水的药包揣在了怀里。
透过窗子,他能影影绰绰听见里头的小姑娘在糯糯地跟母亲撒娇。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幸福时光,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丢了呢?
小少年抹了把脸,假装是天上落下的雪。
楚慕远还想再敲门,老管家愁眉苦脸上来劝解。
「王爷,咱们还是先去驿站住下吧,这雪越来越大了。」
楚慕远看了眼旁边形单影只的楚辞,知道今日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忍气带着儿子上了马车。
待到车队走远,门内的江若离才狠狠松了口气。
那一晚她辗转反侧,再也没有了平日一觉到天明的安稳。
迷迷糊糊间想起很多往事。
她当初刚刚被接回苏家的时候其实并不习惯,然而没来得及适应,就被一纸婚约嫁到肃王府。
起初她也跟父母提过不想嫁,可在见过楚慕远一次之后,她改了主意。
那是昔日她曾救过的小哥哥。
当时他从山崖跌落,是自己给他治伤,又悄悄让外祖把人送到山崖上,看着他被马车带走。
当时他一直是昏昏沉沉,所以可能不记得她,可她却留了心。
哪怕时隔多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楚慕远是皇上幼弟,又长得容颜俊秀,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若是有哪个闺秀能跟他说上几句话,都要被羡慕上好几日。
这样一个天子骄子偏生要娶自己这样一个村姑,他心里自然是不甘的。
哪怕她貌美过人,也不过是他眼中的草包。
她知道楚慕远喜欢的江雨晴那种大家闺秀,温柔小意,体贴过人。
原本他们可以琴瑟和鸣过一生的,是自己的出现破坏了一切。
怀着这点愧疚,婚后他待自己的种种冷淡,她都忍了。
可她也是人,爱意也有被耗尽的一天。
而他带着怀孕的江雨晴回来那日,就已经把她那些年努力维持的假象悉数打破了。
强求来的缘分,不要也罢。
江若离看了眼身侧兀自睡得香甜的女儿,暗自下定决心。
不能再跟这父子俩有任何纠葛了!
然而次日一早,天不亮江若离就被敲门声吵醒。
「王妃,大事不好,小世子一早吐血了。」
江若离心下一紧,那方子绝对万无一失,怎么会吐血?
她急急忙忙穿鞋下床开门,就见楚慕远面色铁青,抱着楚辞径直冲进来。
「是不是你开错了药?他早晨呕出一大口血。」
江若离未等他说完,纤指已经搭上楚辞的脉。
只觉这脉象比昨日沉重许多。
病人为重,当下也顾不得前一日的龃龉。
「昨日从这里走后,你带他去了哪里?」
老管家抢着回答。
「风雪交加,我们直接去驿站,熬了药便给小世子服下了。」
不可能!这脉象明显是又加了一味猛药。
江若离秀眉紧蹙
「伺候熬药的是谁?」
楚慕远眼神一动。
「是朱嬷嬷。」
那是江雨晴身边的老嬷嬷了,说是她不能亲临,让嬷嬷跟着照顾。
江若离深深看了一眼楚慕远,没再多说。
她从药桌底下摸出颗药丸喂到楚辞嘴边。
小少年不省人事,根本张不开嘴。
「团宝。」她叫了一声。
睡眼惺忪的小姑娘立刻会意,跑到厨房端来一碗温着的姜汤。
江若离将药丸放进去化开,一汤匙一汤匙小心喂入楚辞口中。
不消片刻,楚辞就缓缓睁开了眼。
就见昨日那个粉团子用胖手在掰他的嘴,他下意识想躲开。
却见团宝伸手将一块饴糖放入他手里。
「药太苦啦,给你甜嘴!」
虽然都是跟他争宠,但眼前粉妆玉琢的团子,显然比晴姨生的弟弟要讨喜许多。
鬼使神差地,他接了那颗糖。
就见团宝冲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吃了团宝的糖,就是团宝的好兄弟啦。」
第5章
楚辞不明白,为什么一块糖就让他成了粉团子的好兄弟。
但这感觉似乎还不赖。
晴姨生的小弟弟千娇百宠长大,并不爱跟他玩。
相较之下,这肉嘟嘟的粉团子整日哥哥长哥哥短,讨喜多了。
因为这次中毒来势汹汹的关系,江若离只能勉为其难让楚辞暂时住下。
楚慕远以不放心儿子为由,也强行留了下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人竟然让他住到前头药堂去。
那地方白天人声嘈杂,夜里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他合理怀疑江若离是在故意整他。
凭什么楚辞可以住后院,他却不行。
「我夫君不喜家里有陌生的成年男子。」
她特地加重了成年二字。
无知猎户,为人小气!
楚慕远在心里默默给江若离的二嫁夫婿又加了条罪名。
江若离压根无心理会楚慕远做何感想。
楚辞这毒虽然暂时用万灵丹压制住了,但并未完全祛除。
若不能让原主拿出解药,便只能多试几味药了,这需要时间。
于是团宝自告奋勇便承担起照顾她朋友的责任。
「哥哥,吃这个。」
胖乎乎的小手递过来个碗,楚辞面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这是今天的第四顿还是第五顿了?然而才刚过晌午啊!
他总算知道小姑娘脸上那两坨肉是打哪儿来的了。
看着小姑娘兴冲冲的脸,他字斟句酌。
「要不,晚点再吃吧?」
自幼家教让他说不出明显拒绝的话,可粉团子好像听不懂他的委婉。
「怎么可以晚点?」
团宝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刚刚楚辞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汤圆若是放凉,那就成凉糕了。」
在吃货的世界里,混淆食物的味道简直是不可饶恕之罪。
「可你的肚子不需要休息吗?」
团宝奇怪地看着他。
「距离上顿已经过去两盏茶,它自然休息够了啊。」
楚辞无言以对。
下意识看向她手里端着的碗,孰料一下便愣住了。
那里头是五色汤圆,有红薯,紫薯,南瓜,芝麻和绿豆。
幼时他肠胃不好,克化不动普通汤圆。
便有人用这些粮米细细碾成粉,再搓成小圆子给他解馋。
那时总觉得是理所当然,如今再看,真有想哭的冲动。
偷偷看向那个曾经被他叫作母亲的人。
穿着很素净月白长裙,只在领口别了朵玉兰,发髻用根白玉簪子固定。
可就是这普普通通的家常打扮,却有难以言喻的温暖。
自从晴姨嫁进来之后,恨不得把天下最漂亮的绫罗绸缎都穿在身上。
感觉真是日趋陌生。
看着眼前气质脱俗的江若离,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晴姨更美呢?
楚辞心底溢满懊恼。
团宝见他一直偷眼去看母亲,感觉这幕似曾相识。
于是贼兮兮地凑过去,压低声音得意道。
「我娘亲好看吧?爹也常常这么偷看我娘。」
这一句话将楚辞打落谷底。
是啊,他怎么忘记这女人已经再嫁了。
小少年别扭地将头扭到一边。
「哪里好看,比晴姨差远了。」
江若离过来送药听见刚好这句,生恩到底及不过养恩吗?
她什么也没说,只把药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楚辞瞧见她这动作,下意识想解释,可又不知怎么开口。
团宝见状,箭一样地扑上去搂住江若离撒娇。
「在我眼里娘亲是最美的,比乞巧节吃的花瓜巧果还美!」
江若离失笑,顺势把团宝抱起来。
「娘亲知道啊。」
楚辞感觉自己昔日刻板印象被打了个稀碎。
这还是他那不善言辞的母亲吗?
江若离亲了亲团宝肥嘟嘟的小脸。
「走,娘去摘凤仙花给你染指甲,我们一起美美的。」
说毕,母女二人施施然便出去了。
无人理会的楚辞只得独自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没有了小丫头的饴糖,口腔之中尽是丝丝缕缕的苦意。
窗外传来母女俩银铃似的笑声,他只觉那苦意更甚。
犹豫再三,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蹑手蹑脚走到窗口,正待看个究竟。
就见粉团子猛地从外头扒上窗户。
「哥哥,你也想染指甲吗?」
楚辞登时有种被抓包的羞窘,他手忙脚乱往后躲。
「我……我只是来透透气。」
江若离淡淡瞥了他一眼,将团宝从窗台上抱下来,淡淡拆穿。
「要透气,后窗离你更近。」
楚辞只觉更加尴尬。
楚慕远从外头探路回来,刚巧看到这一幕。
他的嫡长子扒着窗户可怜兮兮看向外头,那对母女旁若无人玩得欢喜。
见此情景,他再也忍不住,大踏步上前。
「辞儿好歹也是你的孩子,一定要这么厚此薄彼吗?他还中了毒?」
原以为江若离多少会羞愧一下,孰料她只是淡淡回了句。
「所以呢?」
楚慕远被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彻底激怒,当下不由分说捏住她手腕。
「当初抛夫弃子的是你,你对这孩子就没有愧疚吗?」
江若离与他四目相对,冷笑道。
「当初选择江雨晴的是你们父子,我为什么要愧疚?」
一窗之隔的楚辞愣了愣,他想说他当初并没有不要母亲的意思。
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挤出半个字。
那一日的场景后来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过许多次。
他确实忽略了母亲的感受,而那日还是她的生辰。
楚慕远咬牙切齿。
「都说不关雨晴的事,纳贵妾只是为了保护她,毕竟……」
话音未落,江若离猛地打断。
「纳贵妾不是因为她有孕在身吗?她夫君没出事你俩便勾搭上了,有什么脸在这里辩驳?」
楚慕远只感觉气从丹田升,他不怒反笑。
「勾搭?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趁人之危的小人?」
见江若离不答,他咬着后槽牙。
「刚和离就改嫁,一刻不得闲就生了孩子,你难道是什么省油的灯……」
最后几个字还含在嘴里来不及吐,他只觉手腕被什么击中。
下意识松开对江若离的钳制,定睛看去,发现是一枚松子。
他暗暗心惊,这个腕力,绝非常人可以做到。
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门口进来个年轻男子。
穿了件银狐大氅,剑眉星目,五官俊美至极。
同为男人,雄性本能让他顿时升起一股危机感。
那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慕远,出口的话也显得吊儿郎当。
「谁趁我不在,欺负我媳妇儿?」
团宝见他便箭一样冲过去,楚辞从不知道小短腿居然可以跑那么快。
「爹爹!」
那年轻男子伸手把飞扑而来的团宝抱起来举高,眼里的慈爱像是要溢出来。
「告诉爹爹,谁欺负你娘?」
楚慕远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在叫嚣。
这就是她二嫁的野男人。
第6章
团宝扑上来那一刻,无名其实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小丫头平日跟他虽然亲,他也经常开玩笑要她叫自己爹爹。
但这么痛快叫还是头一遭。
小肉手搂住脖子告状的时候,他甚至花了点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过无名很快便意识到小丫头是想借他来虚张声势。
所以他从善如流把人抱起来,意有所指地开口。
「若以为这家没男主人,那你是打错主意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在不动声色打量楚慕远。
温润俊秀,而且有股从骨子里沁出来的贵气。
无名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对方身份:原来是他,阿离那个渣夫。
两个身高气势势均力敌的男人就这样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团宝觉得自己一方占了上风,于是偏头悄悄打量楚慕远。
见他面色不善,赶紧伏在无名耳畔告状。
「他刚刚对娘亲很大声说话,」像是为了证明,她又补充道,「很大声,云姨店里养的猪崽都能听见。」
无名差点破功笑出来,他点了点小姑娘软嫩嫩的脸颊。
「想吃炙猪肉就直说?爹爹带你去。」
眼见得这一大一小旁若无人聊起来,楚慕远终于从盛怒中回过神。
他清清嗓子。
「你就是他二嫁的男人?」
江若离从刚刚无名露面的那一刻便悬着心,此时一个箭步上前。
「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吗?」楚慕远冷着脸,「别忘了,我们还没和离。」
他眼神越过江若离,落在后面那对父女身上。
「他俩知道自己没有名分吗?」
团宝听不懂什么叫名分,但从楚慕远的脸色判断,那应该不是句好话。
她皱着小脸,看着那对不速之客,气呼呼地反击。
「那你俩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吗?」
无辜被扫到的楚辞在旁边一怔,心道我根本没开口啊。
楚慕远被狠狠噎住,他的教养不允许他跟小孩斗嘴。
于是调转枪口,冲着无名一字一顿。
「作为她夫君,我必须告诉你……」
话音未落,就被江若离打断。
「前任夫君,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索性转过头,冲无名道。
「你带团宝先出去转转,我有话跟他说。」
无名连问都没有多问一个字,拍拍团宝的背。
「走,带你去云姨家。小猪崽任你挑,想吃哪个咱们就烤哪个。」
这个诱惑很大,楚辞甚至清楚看到她咽了咽口水。
但小姑娘还是很有义气地摇摇头。
「不行,不能留娘亲自己跟坏叔叔呆着!」
楚慕远被骂愣了。
前一日还大大方方跟他分享肉肉的丫头,此刻横眉冷对叫他坏叔叔。
江若离摸了摸团宝的头。
「娘亲能应付,你去吧,回来时带点云姨做的糯米酿,娘亲馋了。」
团宝眼前一亮,这是娘给她的任务哎,那必须满足。
于是重重点点头,搂着无名便挣着要往外走。
见二人身影出了小院,江若离转过头,立刻换了副面孔。
「楚慕远,我不知道你这么做居心何在,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若再嚼舌根,就滚出我家。」
楚辞被吓懵了。
这两日一直还算和颜悦色的母亲说翻脸便翻脸。
楚慕远倒是没有想象中震怒,他揽过儿子肩膀。
「想摆脱我们父子,可以,那就跟我回王府去和离。」
江若离咬紧下唇。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跟肃王府扯上任何关系。
可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思及至此,她捏紧拳头,沉沉应下。
「好!」
和离之后,他总没借口再骚扰她们母女了吧。
江若离深吸口气,丢下那父子俩,快步出了屋子。
她此刻需要冷静一下。
楚慕远见她如此迫不及待出去,定然是去找那父女俩了。
和离便和离,果然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当年因为那么件小事便抛夫弃子,可刚刚对着野男人却笑得甜润。
楚慕远越想越气,回身嘱咐道。
「你在这休息,为父这就去打点回程的事情。」
说毕,追着江若离的身影便出去了。
楚辞很想喊住他:回驿站是另外一个方向啊!
小少年孤零零地站在不属于他的房子里。
前所未有的惶恐席卷全身,若是父亲母亲真的和离,他便是没娘的孩子了吧。
晴姨这些年虽然一直试图替代母亲,但她毕竟不是啊。
况且她有自己的孩子,父亲日后会更疼弟弟吗?
想着刚刚团宝搂着那男人脖子的亲昵模样,忽然有个奇怪想法袭上脑海。
若是他也能留下,有母亲,有妹妹,有继父。
而且继父看起来人也不错……
江若离浑然不知亲生儿子正在盘算这个。
她被楚慕远气得脚底生风,不消片刻便到了云瑶的酒肆。
老远就听见团宝在大声显摆。
「当然会背,娘亲最近教了我不少诗!」
云瑶拿着串烤鸡肉逗她。
「那你背个拿手的来听听,也让那些大字不识的人长长见识。」
小姑娘爬到桌子上,胸有成竹清清嗓子,意气风发念道。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磨刀霍霍向猪羊!」
无名正喝了口酒,闻言差点喷出来。
「这是你娘教的?」
团宝摆摆手。
「当然,我还没背完。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管你如何跑,总要到碗里!」
无名憋笑憋得辛苦,生怕一开口便露馅儿,只得艰难地冲团宝挑挑大拇指。
团宝得了意,正要再来一首,余光瞥见快步而来的江若离。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落到椅子上乖乖坐下。
云瑶笑着打趣。
「你来的正好,你家闺女把猪羊兔安排得妥妥当当,真是绝了。」
听了个满耳的江若离笑笑,并未接茬。
「我要去都城几日,得麻烦你帮我照看两日孩子。」
无名憋笑憋得好容易顺过气,闻言登时沉了脸。
「你要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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