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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枕书:用书信记录被遗忘的浪漫

2024-03-24文化

「万树新枝轻轻摇动,柔金的阳光涂满群山,单是描述这一切,也无端令我感到辜负春景。」【念念平安】中,苏枕书如是写道。

论起不辜负这「万树新枝轻轻摇动」时节的方式,除了踏春,还有读书,例如打开苏枕书的【念念平安】。

这本时间跨度长达十三年的书信体散文集,跨越四时与山海,春发新叶、夏饮冰汤、秋尝柿果、冬飘雪珠……普通人的生活日常与被遗忘的历史随信展露。

书信,原来不是只属于旧时代的浪漫。

44封书信选自持续13年的京都通信

初次看到旅日的青年学者苏枕书的新书【念念平安】时恰逢春节,只觉得书名与书封上的句子「早晚凉风锐利,远山的轮廓变得极明晰」颇抓人心。彼时天寒地冻,唯愿在路上的亲人和陌生人都平安。及至读到开篇的【岁暮琐事】中,写怂恿作者喝酒的师姐与京都的雪,便觉得画面感极强。再看到写日本人新年必须互赠明信片,日本家庭觉得写寄祝贺新年的明信片是一桩不小的负累,让每年苦恼发不发拜年短信、回不回拜年短信的我颇有共鸣,顿觉手中由一封封书信集成的书更加珍贵。

从2011年冬到2023年夏,苏枕书和友人「嘉庐君」通信十三年,【念念平安】中的四十四篇文章即是从苏枕书这十三年来寄给嘉庐君的百余通信中选取出来的。

嘉庐君是南通原【江海晚报】副刊编辑、现苏州城市学院古籍整理研究所副研究员严晓星。南通是苏枕书的老家,苏枕书到京都的第三年,严晓星问她要不要在【江海晚报】写个专栏,用通信体,篇幅不要长,讲一讲见闻琐事,分享给故乡的读者。于是便有了持续十三年的「京都通信」专栏。

在【念念平安】的后记中,苏枕书坦陈【念念平安】和此前出版的书信集【京都如晤】【书问京都】,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狭义的书信,「如果是手写的,我寄回去,这对报纸来讲,太不讲究效率了」。

或许少有读者会计较书信广义与狭义的定义,一旦读到这些书信,读者自然会走进苏枕书笔下的平常生活与水光山色中,被她的情感浸染。如她写在一家老字号商店买柚饼时,由柚饼介绍到柚子、柚香,再到冬至日要泡柚子澡。有俳句云:「柚香弥漫,冬至早晨泡澡呀。」柚的香气似乎就顺势从纸面上弥散开来。

苏枕书擅长把她的所见所闻,通过寥寥几笔就传递给读者,如「意到即书,拉杂不成篇章,先写到这里,凉风正穿户,山里虫声清澈极了,唧铃铃,唧铃铃,比夏末黄昏的蜩鸣更寂寞」。若是在安静处默读此句,耳边仿佛真的响起了「唧铃铃,唧铃铃」的虫鸣。

发掘被历史所遮蔽的女性

【念念平安】中,多篇书信提到了历史上的知识女性。苏枕书强调,与之前的作品相比,这本书最大的不同,是她有意识地介绍了多位不太为人所知的女性的故事,这些故事是作为历史学者的她从故纸堆中挖到的。

「这是我特别有意识进行挖掘被遗忘,或者本来就不容易留下来的女性痕迹的意识之下写出来的。」

虽然苏枕书有这样的强调,但这些女性在她书信中的现身却不着痕迹,自自然然,看不出是她的有意为之。如,明人吴柏的出场,她是在谈到几封有趣的明人尺牍时提及的。在李开先、李东阳、谢迁、唐寅等人后,她提到了吴柏的【寄父书】,在引用吴柏讲述种花的段落之前,苏枕书评议道:「讲种花,在多数讨论诗词文章的女子书信中尤觉难得。」吴柏之后,李渔之女李淑昭和同样几乎无名的吴芬如才相继出现。

或许是受古籍的日濡月染,苏枕书的字里行间古意流淌,有古典汉语之美,但她又不刻意炫技,遣词造句简而妥当,如她2013年八月廿四日所写的这段:「现在正是游客不多、天气清凉的好时节。中断很久的书信,也终于可以在高远的星空、清澈的虫鸣里,抵达彼处的秋天。」就颇有李白「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的神韵。

说起愁,【念念平安】中似乎随处可见乡愁。去国离乡,生活在京都的苏枕书,多数时间是处于「京都模式」:用日语交流、工作。而当她端坐电脑前开始写信或者写别的文字时,就进入了用母语表达情感的「母语模式」。「我内心关于母语的部分,是极度坚固的。」苏枕书说。基于这样坚固的情愫,乡愁的泛滥就不可避免了——吃柚饼的时候想到了小时候家乡的橘红糕;想起前辈乡贤张謇曾关注过某地时,特地从神户坐火车去打卡……

对话丨「我肯定生活在一个纷扰的世界上」

潇湘晨报:请谈谈书信的魅力。

苏枕书:我不知道大家现在还写不写信了,我现在还会用纸写信。它的魅力?我觉得它是一个实体的东西,你只要愿意保存下来,就更容易把它留下来——比方说过个一两年甚至更久,再把它翻出来的感觉,还是挺怀念的。它可以更好地保存当时留下来的心情、情感。我现在手边就有好朋友给我写的信,我也有给我的好朋友写信。有时朋友会翻出我十几年前写的信,拍个照片给我,其实我自己都忘了我写了什么,但看到之后还是觉得很珍贵。不同年龄写的信,措辞、笔迹其实都挺不一样。

潇湘晨报:写信,对您更清晰地认识自己、认识世界有没有帮助?对您现在的性情有没有影响?有着怎样的影响?

苏枕书:写信不像写论文,不需要你写得特别严谨,也不要求内容写得特别详细,你问我写信对更清晰地认识自己有什么帮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肯定对增进我和朋友之间的友谊很有帮助。写信时候的那些表达,不是平时微信聊天时那么随意、不假思索,你还是会去整理一下你的想法、会去查一些资料。

书信对我来说,我觉得很珍贵的一点,是它可以表现有一个时间的流动性。就是说,你能明显地看到个某段时期保留下来的你的思考和感受,翻出书信能立刻回到当时的语境中。

潇湘晨报:日记也记事,但书信的记事和日记又不一样。

苏枕书:写日记是面向自己;写信是一个互动,有来有往,不是你一个人的声音。我的习惯是,每天写日记是在晚上睡觉前。那时都很困了,赶紧把当天做的重要的事情写下来,它的篇幅、对文字的讲究肯定是远远不如写信;写信要考虑这是给别人看的,更何况我们的信还要给读者看的,所以你会去思考一下,这个信怎样写会让对方觉得好玩、觉得有意思,会去想这些问题。

潇湘晨报:看到信的开头写「嘉庐君」,落款是「松如」,时间用的是干支纪年,就感觉写信的这个人是穿着汉服的。

苏枕书:我跟你保证,我穿的肯定还是现代的服装。书信它并非不是一个我们去很做作地刻意去写的东西。其实我确实也有被问过,「你们这个信是真的信吗」?我说我们这个是真的信。我跟好几位我的几个朋友都有通信,而不仅仅是嘉庐君。可能是因为我在日本远方,大家愿意跟我写信,讨论在微信上可能没有完整表述的想法。那些文字落在纸上,方便写信的人思考,也方便收到信的人认真思考这些问题。我认为书信不是一个过去了的、已经没有了的消失了的东西,它是仍然活着的思维文字的载体。

潇湘晨报:苏枕书、松如,还有您的本名,您是怎么给您的几个名字分工的?

苏枕书:苏枕书这个名字,是我初中二年级时给自己小说中人物取的名字,它很有少年气,有点「中二病」的那种感觉,比较做作。但它字好认,不复杂,对编辑来说,这是个好名字。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姓瞿,这个字常有人会读成「翟」,如果你写了本书,用的名字是这种容易被读错的字,在卖书的时候就很不方便了。就是出于这样一个很现实的目的,我就一直用苏枕书这个笔名,这个笔名好像大家的认知度比较高,就用着吧。松如是我在一些网络社交平台上的名字,因为苏枕书比我的真名更加不具有隐蔽性,在网络上就想换一个别的名字。松如,像松树一样简单、普通。这些年我给小说人物也比较喜欢起简单的名字。

潇湘晨报:松如,像松树一样。这个名字,性别意识没那么强。

苏枕书:性别意识?你觉得松树是一个比较男性的植物?其实我翻过去的诗文集,看到有用松柏这些字来作为女性名字的,【念念平安】这本书就有提到一位个叫「吴柏」的女性。比如刘之莱、王文瑞,名字都很中性。又还比如合肥女诗人阚寿坤,——当然你可能会说「坤」是个女性用字,但陈坤不也叫「坤」吗?我们古人,尤其是明清时代那些诗书之家出生的女性的名字,有时会用一些很中性的名字,这取决于她的父母,尤其是父亲对她的期许。

潇湘晨报:这很难得,尤其是在被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些年代。

苏枕书:「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一个普遍的印象,但我个人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对过去的生活有更多的想象。比如「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果真可以概括全部真相吗?它的真相可能更广泛一些,尤其是在清代,知识女性其实还是比较多的。当然跟总人口比还是很少,但女性还是留下了相当丰富的作品文字。想想看有那么多读书人的家庭,这些家庭也会生有女儿。纯文盲的、纯粹不识字的女性也确实有,但也会有断文识字、会做文章、很有才华的女性,才华这东西是挡不住的。再者说,读书的男性,他也会倾向去找一个识字的女性作为自己的妻子。这就是你翻那些文集,会看到很多人回忆自己儿时的启蒙,说这个是母亲教的,那个是外婆教的(的原因)。为什么?那些士人家族,知识分子家庭,父亲要去上班,要出去工作应酬挣钱,小孩进私塾之前的一些启蒙,就大多数由母亲或祖母、外祖母来完成,这也出于经济的考虑,家庭内部的启蒙不需要付费。

甚至有这样的观点,清代女性的诗要比男性的好。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男人要去忙着科举考试,要去做八股文章,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研究作诗;而女性不用科举考试,只要有时间,她就可以去琢磨写诗。

潇湘晨报:所以,这就是您要把历史上这些被遮蔽掉的女性挖掘出来的原因?

苏枕书:对,这是我很大的动力。请容我推荐一下新书里「师冰写韵」那篇讲到的李介祉的故事。她是非常有才华的,写得一手漂亮得可以卖钱的篆书,但是她的资料几乎就没怎么留下来。这样的人其实挺多的,看到李介祉这样有才华的人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另外也有某种挑战感——我到底能把她的生平事迹挖掘到什么地步?

潇湘晨报:通过您的文字,我看到了一个由您营造的移动的世外桃源,您是如何在这纷扰的当下,尽可能保持心灵的宁静?

苏枕书:首先我不觉得自己生活在世外桃源,我肯定生活在一个纷扰的世界上。我觉得读书人都会比较关心时事吧,你没办法避开你对世界的关心,不然,你也很难自称是读书人。这种情境下,尽可能保持心灵的宁静,可能就是读书人的一种自觉,去做自己认为应该要去做的事情。

我要强调一下,我只是把相对比较宁静的文字呈现出来和大家分享,这些并不完全等于我的生活。

潇湘晨报:您在京都生活了十几年,京都对现在的苏枕书的形成起了怎样的作用?

苏枕书:我在京都上了大学,学了一门外语,这些是直接的影响。京都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它是一个小城市,不是繁华的大都市。生活在这里,你有大把的时间和自己相处、做自己的事。它的自然资源也很丰富,离自然很近,想去爬山,走几步就到了。再加上它是一个历史、人文资源都很丰富的地方,只要你对过去的事情感兴趣,它有大量的资料,大量的史籍、历史的遗迹等着你去学习,整个京都就像一个广阔的课堂。京都是教会了我很多知识的地方,这些知识塑造了现在的苏枕书。

潇湘晨报记者刘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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