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夏天,一名15岁的男孩在自家叔叔的带领下,穿过重重封锁线抵达了革命圣地延安,在当时投奔延安的人并不在少数,然而这名男孩的到来却可以说是惊动了整个延安。
朱德、叶剑英等中央领导得知此事后,亲自前来男孩的住处看望他,周恩来和妻子也专人派人将男孩接到了自己居住的杨家岭见面。
当周恩来见到这名小男孩后,对他十分的亲切,问道:「你可知你爹是什么人?」
小男孩听后想了想回答道:「共产党。」
周恩来听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没错,你爸爸是一名共产党人,而且是我党最优秀的党员!」
关于这个小男孩以及他父亲的故事,还要从1928年11月讲起。
命运多舛的「小乐天」
1928年11月的一天,上海的一家医院里面出生了一个婴儿。
这个婴儿的父亲是一位大人物,和周恩来夫妇关系密切,因此周恩来夫妇在婴儿出生后,经常会去他家看望他。因为这孩子生性乐观,一逗就笑,邓颖超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小乐天」。
「小乐天」的人生是很不幸的,在他两岁的时候父亲就牺牲了,一直对他们家关照有加的周恩来也奔赴中央苏区开展工作,「小乐天」自己则被母亲送到了他那家住江苏南通的四叔家抚养,之后「小乐天」的母亲便不知所踪了。
1942年的一天,14岁的「小乐天」发现四叔家里来了位不认识的叔叔,他和四叔说了些什么后,一向沉稳的四叔竟然喜极而泣了起来。等那位叔叔离开后,四叔走进屋来对「小乐天」说道:「希仲,我们去找你妈妈。」
听到「妈妈」这一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小乐天」不禁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问道:「我妈妈在哪儿?」
「在延安。」
很快,叔侄俩就出发了。从南通到延安,不但路途遥远,还要经过日占区。他们这一走,就是一年零四个月。1943年8月,一大一小两人终于辗转来到了革命圣地延安。
「小乐天」抵达延安后,很快就看到了一位泪流满面的陌生妇女,那位妇女见到后直接冲了过来,一把将之抱在怀里,然后哭了起来。
直到叔叔提醒,「小乐天」才知道这个抱着自己哭的女人,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沈葆英。
对于「小乐天」而言,父亲和母亲是两个特殊的词汇,从他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自小跟叔叔长大的他和沈葆英之间难免有些许的隔阂。
过了一会儿,一群陌生的叔叔伯伯来到了沈葆英的住所,他们看「小乐天」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感怀,让「小乐天」心里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后来,「小乐天」才知道,这天来看望自己的叔叔伯伯中,那位看起来像位老农的朱伯伯,叫朱德,那位看起来一脸英气的叶叔叔,叫叶剑英。
过了一会儿,「小乐天」和沈葆英跟随周恩来派来的警卫员一块去了杨家岭。当周恩来见到「小乐天」后十分的高兴,摸着他的头说道:「真像恽代英!」
打量了一会儿大名为恽希仲的「小乐天」后,周恩来笑着问道:「你可知你爹是什么人?」
「小乐天」已经知道了母亲是共产党,这里是革命圣地延安,因此也没多想就回答道:「共产党。」
周恩来对此十分高兴,告诉「小乐天」:「你父亲的确是共产党,而且是最优秀的一名共产党员。」
之后,恽希仲从周恩来那里得知,他那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原来是一位「圣人」。
那么,「小乐天」的父亲恽代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位「圣人」呢?他和「小乐天」之间又有什么感人至深的故事呢?
「圣人」恽代英
恽希仲的父亲恽代英是一个怀有崇高理想的人,自小就对中国的现状感到痛心,为了救国他曾经研究过多种思想理论,还曾受过无政府主义影响,直到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后,经过对比和实践,他认识到无政府主义是「割肉饲虎的左道,从井救人的诬说」,开始坚定的信仰马克思主义,并于1921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当时的恽代英在中国青年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可以说,在当时的青年学生中,只要有些许的进步思想,就没有未听说过恽代英或者受过他影响的。
在当时的进步青年心中,身材瘦小,穿着一件灰布窄袖大褂,戴着一副高度眼镜,演讲喜欢说长句的恽代英,就是一位「革命导师」。
1926年,蒋介石发动了「中山舰事件」,因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陈独秀选择退让,我党在黄埔军校的影响力受到了很大的削弱,为了加强我党对黄埔军校的影响力,经周恩来推荐,党中央决定派遣时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的恽代英,前往黄埔军校担任政治教官,以配合政治部副主任熊雄的工作。
恽代英到任后,一边和蒋介石等国民党右派势力进行斗争,一边利用政治教育课程向学员们灌输遵从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政策的革命理念,并完善和发展了周恩来在黄埔创立的政工制度和教育经验。
可以说,周恩来、恽代英在黄埔军校实际工作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成为了我党创造的人民军队思想政治方面的基础。
恽代英在和同志们的交往中不管对谁都保持友善,和谁都没有私人恩怨,也没有展露出过任何与他人竞争的野心。在当时的其他党员的心中,恽代英就是一位正直且友善的「中国甘地。」然而,就是这么一位「中国甘地」,也有发火的时候。
1927年4月,蒋介石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悍然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三个月后,汪精卫也开始在武汉「清共」,在此危急关头,党中央决定成立由李立三、恽代英等人组成的前敌委员会,准备在江西南昌发动一次武装暴动,即著名的南昌起义。
恽代英没想到的是,当南昌起义筹备工作紧张进行时,时任临时中央常务委员会委员张国焘竟然专门赶往九江,召集他以及贺昌、高语罕等人开了个会,说要「重新讨论在南昌发起暴动的可行性问题」。
此时已经是7月27日,距离正式发动起义不过5天,这个时候张国焘提出「缓议」直接让同志们当场炸了锅,自从相识后就没和张国焘翻过脸的恽代英,在张国焘提出这个意见后,更是当场发怒了。
恽代英在会议上和张国焘进行了极其激烈的辩论,甚至威胁张国焘说:「 如果你再动摇人心,我就要打倒你。 」
此事传出后,恽代英在我党内部开始被称为「圣人」,有些同志认为,像甘地那种一味忍让、退缩,乞人怜悯的非为圣人,而像恽代英这种在正义事业上能够坚持己见的,才是真正的「革命圣人」。
南昌起义后,部队开始南征。当时的起义军就是旧军队换了个番号,没有进行过思想改造,军容军纪不佳,和三湾改编后的人民军队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起义军行军途中难免出现一些不好的行为,深知「匪过如梳,兵过如蓖」的老百姓,在起义军抵达之前就携老扶幼的逃跑了。
起义部队因为得不到补给,革命前途未卜,再加上当时正值酷暑时分,士气非常的低落。负责宣传工作的恽代英对为了提振士气,决定以身作则,先改变自己的形象。此后,「剃个光头,赤着双脚,扔掉了所有的换洗衣服,只穿一件粗布衬衣,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成了恽代英的独特形象。
在大太阳底下穿这么一身,恽代英很快就被太阳晒得又黑又瘦,身上脱了一层皮,看起来更像甘地了。起义军干部、战士对简朴的像苦行僧一般的恽代英十分的敬佩,有些同志更是惊叹道:「没想到那些大委员们,比我们还能吃苦。」随着恽代英的新形象深入人心,他身边出现了大量的追随者,恽代英「圣人」的外号开始在基层中流传起来,并逐渐为广大人民群众所知。
留得豪情作楚囚
1930年,恽代英因为不愿接受李立三的「左」倾冒险主义政策,被撤销了中央宣传部秘书长的职务,调往工人集中的沪东担任行动委员会书记,直接负责组织并实施沪东地区的工人大罢工相关事宜,以配合李立三提出的「红五月」时发动上海全行业工人大罢工,趁乱占领上海的战略预想。
恽代英的妻子沈葆英知道此事后,对丈夫的安危十分担心,因为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右派对恽代英可以说是恨的咬牙切齿,不但将他和邓演达、高语罕、以及张治中并列为「黄埔四凶」,还专门出高价悬赏捉拿恽代英。如今恽代英主动选择出去抛头露面,无疑有着极高的风险。
面对妻子的担忧,恽代英表现的无所畏惧,说道:「现在党的事业正处在最困难的关头,群众在受难流血,我不能临阵脱逃。」
5月6日,打扮成工人模样的恽代英,带着一包传单在老怡和纱厂门前等人接头。过了没一会儿,突然间来了一群「抄靶子」(搜查行人)的巡捕,巡捕们走近后一眼就注意到了恽代英。
此时的恽代英虽然穿着一身工人的衣服,但是他脸上戴着眼镜,手腕上带着手表,手里还拿着一个水笔的打扮,怎么看怎么违和,巡捕们因此当场将他控制住了。没一会儿,巡捕们就在不远处搜到了一包传单,看完传单上的内容后,巡捕们当即认定恽代英是一名「共产党嫌疑分子」,直接将他押解到了巡捕房里面关押。
恽代英在巡捕房里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没有吐露组织的任何秘密,坚称自己叫「王作林」,是一个临时工,对于政治什么的一点也不关心。
巡捕房见从恽代英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就将他引渡给了国民政府,关押到了国民党龙华警备司令部看守所里面,此时的恽代英面部浮肿,又没戴眼镜,因此没有被国民党当局发现他的真正身份。
恽代英在巡捕房里面关了三个多月后,在莫斯科参加联共(布)第16次代表大会的周恩来终于回到了上海,当他得知恽代英同志被捕后,李立三没有采取任何有力措施进行营救时,非常的愤怒,对李立三进行了极其严厉的批评,然后亲自部署拯救恽代英相关工作。
没过多久,恽代英就被以「煽动集会」罪被判处了5年有期徒刑,经过陈赓活动后,高等法院的法官私下里同意提前将恽代英释放。周恩来对此十分高兴,想方设法的和被转移至南京关押的恽代英取得了联系,让他做好提前出狱的准备。
可惜造化弄人,1931年4月,中共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在武汉被叛徒指认并被逮捕,为了讨好蒋介石,顾顺章不但主动交代了他所知的我党地下党成员名单,还主动将恽代英给供了出来。
当周恩来从陈赓那里知道顾顺章叛变的消息后,一边指挥中央机关进行转移,一边对陈赓下达指示:「立即控制顾顺章一家,想办法提前营救恽代英。」
可惜的是,陈赓最终还是晚了一步,1931年4月28日,国民党军法司司长王震南亲自去了一趟南京中央军人监狱「星」字号房,对着戴着镣铐的恽代英说道:「先生,久违了。」眼见恽代英不理睬自己,他从随身带着的皮包里抽出了一张恽代英在黄埔时期的照片,说道:「先生,你认识他吗?」
恽代英看了一眼照片,还是没有回答。王震南见状直接说道:「先生,你不必装聋作哑了,你们特科的头头顾顺章先生已经跟我们合作了,要不然,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原来临时工王作林就是常州恽代英呢?!」
明白自己被出卖了的恽代英当即怒吼道:「无耻的叛徒!」之后,他也不再争辩,朗声道:「我就是恽代英!」
王震南确认了恽代英的身份后急匆匆的去跟蒋介石作请示,蒋介石知道恽代英是中国青年运动的领袖,杀了他对自己的「名声」不好,于是让王震南想办法劝恽代英回国民党。结果恽代英面对王震南的威逼利诱软硬不吃,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
恽代英的「不识趣」激怒了蒋介石,当即下令「就地处决」。
在蒋介石下达处决令的当晚,恽代英被上了重铐转移至「智」字监狱,恽代英知道,自己可能就在这几天了,拿起敌人给他用来写「自首书」的毛笔,在墙上写下了一首绝句:
【狱中诗】
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
已摈忧患寻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
1931年4月29日,恽代英被反动派押解至狱中菜场角处决,牺牲时年仅36岁。
虎父无犬子
沈葆英牺牲后不久,灭绝人性的国民党当局就立即对沈葆英和恽希仲这一对孤儿寡母展开了搜捕,沈葆英只得带着孩子四处东奔西跑的躲避敌人的追捕。
沈葆英是一名坚定的共产党员,因为带着孩子不方便,便毅然将儿子托付给了丈夫的四弟恽子强,自己毅然踏上了寻找党组织的道路。
当时国内白色恐怖盛行,党组织成员之间保持单线联系,沈葆英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党组织,无奈之下只得报考了一所护士学校,当了一名护士。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沈葆英被分配至了第五战区医院工作。一年后,她从报纸上得知了我党在武汉设立了八路军办事处,而且周恩来夫妇也在武汉的消息。惊喜万分的沈葆英当即给八路军办事处去了一封信,没过多久,沈葆英就收到了周恩来夫妇邀请她来武汉见面的回信。
沈葆英借着去武汉采购药品的机会和周恩来夫妇重逢后,哭得十分伤心,诉说起了和党组织失去联系的这些年里自己的痛苦感受。周恩来告诉她,自己先前去南京雨花台凭吊代英同志的时候,也曾安排人找过你们母子,但一直没有找到,以为你们牺牲了,现在能够重逢,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之后,周恩来跟沈葆英打听了「小乐天」的下落,得知恽希仲现在寄养在叔叔恽子强后,周恩来和邓颖超十分的高兴,直言以后一定会找机会将孩子接到延安来。
沈葆英重新和党组织取得联系后,被委派至战时儿童保育院工作,武汉失守前夕带着一批受难儿童转移至了四川,后来在八路军重庆办事处的安排下,投奔了革命圣地延安。与此同时,党中央也派人去通知了恽子强,让他带着恽希仲来延安团聚。这也就有了前文的故事。
恽希仲和母亲团聚后,受到了党组织无微不至的照顾。1953年5月,他被安排至莫斯科航空学院学习,1959年学成归来后开始在我国航空科技领域工作。
恽希仲是党组织重点保护的47位著名英烈子弟之一,国家对他们有专门的拨款。然而恽希仲从来没有用过这笔钱,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父亲的身份,因为他认为自己对国家的贡献相比父亲而言实在太小了,没有资格躺在父亲的功劳簿上过一辈子。
2012年8月28日,恽希仲老人因病逝世,享年84岁,毛主席、周总理、陈毅、徐向前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后人为他专门送上了花圈。
后来,中共中央组织部批准了恽希仲临终前的请求,将他的骨灰安葬在了上海龙华烈士陵园,和恽代英永远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