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的川蜀一脈,歷經智詵、處寂、無相三代之奠基,傳至無住禪師之時,終臻完備,自成一格,造就了有別於南宗、北宗的獨特風格,在中國禪宗史上被稱作「保唐宗」。
之所以將其稱作「保唐宗」,乃因無住禪師的緣故,其弘法之所為保唐寺之故。因此,無住禪師又被稱為「益州保唐無住禪師」。而無住禪師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
無住禪師(714 - 774)乃陜西鳳翔人士(今陜西眉縣渭河北岸一帶),俗家姓李。約在二十歲之際,代父從戎,屯駐於朔方(今寧夏靈武縣一帶)。觀之古時,「代父從軍」之事屢見不鮮。
此時的無住禪師正值風華正茂之年,據【歷代法寶記】所載,其「膂力過人,武藝卓絕」。由此觀之,無住禪師自幼便鐘情習武,實乃一位「練家子」。
彼時,信安王李禕出任河朔兩道節度使,見無住禪師智勇雙全、才思敏捷,遂委以「衛前遊弈先峰官」之職,此職約莫相當於巡邏隊長之類的武官。
然而,無住禪師對權力與富貴毫無貪戀之意,他時常慨嘆:世人皆競相追逐名利,貪圖享受榮華,然則大丈夫斷不應執著於此類虛幻之物,應去追求心靈的安樂。
於無住禪師的內心深處,早早就種下了一顆追尋佛道、探尋心靈歸處的種子,只是尚未得遇名師。身處軍中,又怎能覓得「善知識」呢?於是,他旋即果斷辭去官職,毅然踏上了尋師訪道的征程。
在尋師訪道途中,無住禪師有幸遇見了陳楚璋居士。此人被稱為「維摩詰化身」,宣說的是南派頓教法門。陳楚彰為弘忍門下慧安的在家弟子,其傳承乃弘忍的「東山法門」。
慧安(582~709),又叫道安,由於其一生經歷了隋文帝、隋煬帝、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唐中宗、唐睿宗、武則天、唐中宗九位皇帝,被稱為「九朝高僧」。
又因為慧安特別高壽,時人又親切的稱他為「老安」。他是弘忍「十大弟子」之一,
無住禪師與陳楚璋相見之後,「密契相知,默傳心法」。自此,無住禪師便開始「絕思斷慮、事相並除」。「保唐宗」不住事相的底色恰是從此時深深烙印下來,進而逐步歸結作「無念」二字。
修習「不住事相」,無住禪師持續了近乎五年之久,彼時的他仍是「白衣修行」之態,尚未出家。
至天寶年間(742 - 756),此時禪宗江湖中,以南宗聲名最為隆盛。明和尚於範陽至次山一帶(今北京城西南),神會和尚在東京(今河南洛陽),自在和尚於大原府(今山西太原),皆在傳授南宗頓教禪法,他們皆為慧能大師之弟子。
於是無住禪師就來到太原拜偈自在和尚。
自在和尚說:「凈中無凈相,即是真凈佛性。」
在此之前,無住禪師一直致力於修習「絕思斷慮、事相並除」這般的「有為」。然而,自在和尚的言辭使無住禪師領悟到了「有為」的另一重境界,那便是「無為」。
「凈」、「不住事相」只是相對於「不凈」和「住相」而存在的,如果真以為有個什麽「凈」或「不住」可得、自性存在,本身就已經是「不凈」了。真佛性,不是絕對的「有」,也不是絕對的「空」,而是「空有不二」。
無住禪師於言下「心意快然」。需知,眾多修行者,首要破除的即為「空」相。常以為,清凈、放下、不執著便是所謂的「禪」,實則那些「念頭」本身即為執著,絕對之「空」並非「無念」、並非真佛性。
「無念」實乃「於念無念」,並非於念上再起念,亦非那種毫無生起、空無一物的絕對「空」之境。
比如:在公交車上,一位年輕人自顧自的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而不給身旁站著的老人讓座。
任何人目睹此現象,定然會萌生出自身的「念」,絕無可能達到絕對的「無念」之境,蓋因人乃「鮮活」之存在,本就具有佛性。要知道,不表達、不展示出來,並不等同於不生起。
當「色」映入眼簾之際,「念」已然萌生。生念無需耗費「時間」,於當下、同時、「不經意之間」便自行完成了。人人本自具足的「佛性」是自性的,因為自性必然自行,不是思想或意識可以左右的。
不管生起的什麽念頭,是鄙視年輕人不尊老還是對年輕人困累的包容,是斥責年輕人的無禮貌還是見怪不怪的無所謂......
於每個人來說,任何念頭皆為當下「最為應當」的結果,那個不經意間萌生的「念頭」即為當下的唯一答案,只因它已然產生。
然而,倘若將自身的「念想」視作絕對的答案,乃至強行要求他人接受等等,在「念」起之後的所有「念頭」皆為「住相」。故而,後念起、煩惱現、矛盾生。
倘若能夠達成「於念無念」之境,明晰當下萌生的「念」必然出現,知曉當下萌生的「念」並非絕對,實則將自身與外界剝離開來,不相互交涉、不參與其中,那還有何煩惱呢?
可能有人不解:如果與外界不交涉,那怎麽解決外在的實際問題呢?
佛學與禪學向來並非致力於解決外在問題,亦不給予任何學問、技藝、解決問題之法門與能力,此乃科學與知識所涉之事,與佛道無關。
禪,是於另一層面審視問題。就全域而言,無需解決問題本身,僅需化解自身內心之見解,便已足矣。
悉心照料好自己的內心,便再無困擾。當內心毫無問題之時,與你相關的人和事皆能得以和諧相待。實際上,人與世界之間的問題,歸根結底乃是人與自身內心之間的問題。
恰似一柄手電筒,摁下按鈕,暗夜之中盡顯光明;關閉按鈕,周遭則陷入黑暗。實則,於開與閉之間,周邊毫無變化,唯一有所改變的唯有手電筒自身。
而你,恰如那把手電筒,能夠為身邊之人帶來璀璨光明,亦能令周邊的一切沈陷進無邊黑暗,其並非取決於外在的人和事,關鍵所在乃是你自身。
而於你自身而言,並非取決於能力之高深、財富之多寡、權力之大小,唯有內心的平糊,方可化解一切問題,方能引領你周遭的所有趨向和諧。
試想,身為丈夫和父親的您,心境平糊地踏入家門,為妻子和孩子帶來的定然是「光明」;倘若滿懷怨氣、戾氣地歸至家中,對一切皆橫眉冷對,那麽妻子和孩子的世界又怎會有熠熠光彩呢?
然而,此刻的無住禪師顯然尚未「大徹大悟」。自在和尚的開示誠然給予了他極大的啟迪,然而他卻覺得仍有更為高深莫測的佛法亟待去探尋。故而,他前來向自在和尚辭別,闡明他欲另往他處求法的想法。
自在和尚深知無住禪師乃真法之棟梁,意欲挽留於他。遂勸言:「汝欲四處參學亦無不可,然最佳之選乃是先於我處剃度出家,成為名副其實之僧人。具釋子身份,外出之時亦能有所依憑。」
佛門向來極為註重師承。倘若無住禪師於此處剃度,或許便能將其挽留。然而,無住禪師的想法卻大相徑庭,其心中從未存有「門戶之見」,無論在何處剃度皆可。
於是天寶八年(749年),無住禪師在太原削發披衣,受具足戒,成為了一名真正的僧人。此後,無住禪師就向自在和尚辭行,四方參學去了。
他率先抵達五台山清涼寺結夏安居。待整個夏日過去,無住禪師再前往拜謁明和尚與神會禪師,研習他們的禪法。
其後,於天寶九年(750 年),前往長安安國寺、崇聖寺輾轉掛單。然而,始終未能安定下來,亦無正式的師承,他仍在探尋屬於自己的機緣。
次年,無住禪師來到靈州(今寧夏靈武市)的賀蘭山遊方參學。兩載過後,邂逅一位來自蜀中的商賈,由此開啟了無住禪師入蜀之征程,亦使他覓得自身的機緣所在。
這位四川商人名叫曹瑰,是成都凈眾寺主持無相禪師的俗家弟子。
曹瑰初遇無住禪師,驚覺其相貌與無相禪師極為相似,以為二人必有所淵源,遂問道:「師父是否曾到過成都,拜謁過無相禪師?」
無住禪師回應道:「未曾涉足成都,亦未曾結識無相禪師。」
曹瑰便詫異而言:「您與無相禪師素未相識,然您二位相貌甚似,尤其面頰上的酒窩,竟是毫無二致。就算言稱您乃無相禪師的化身,想必無人會予以否認的。」
無住禪師向來對自身外貌漠不關心,自然也不在意自己形似何人。然而提及四川的無相禪師,倒是生出了幾分興致。中原北方的知名禪師,自己已然探訪眾多,川蜀之地卻尚未涉足。
於是便問道:「你口中的無相禪師,究竟向你們述說了些什麽佛法、禪法呢?」
曹瑰道:「無相禪師所說不離三句,乃本門總持:無憶、無念、莫妄。」
曹瑰繼而言道:「憶往昔,因我欲歸家探望雙親,遂向無相禪師辭別,無相禪師遂對我言:‘不憶、不念,內心朗朗蕩蕩,值此之際,汝仍會牽掛父母否?’我彼時未能領悟無相禪師之話語,現今將其說與汝聽。」
此段話語與慧能於大庾嶺時對惠明所言之內涵近乎相仿。彼時,惠明懇請慧能為己說法,慧能遂言道:「不思善,不思惡,於此之際,你且細細審視,究竟何者方為你的本來面目?」
看來無相禪師所闡述之禪法與慧能南宗頓教頗具淵源。無住禪師一聞,言下即悟,遂下定決心,即刻籌備入蜀去拜謁無相禪師。
無住禪師的入蜀之行狀況如何?他於無相禪師處又存有何種機緣?感興趣的友人請持續關註。
禪宗人物誌:保唐無住(一)入蜀前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