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相信一代有一代人的文學，亦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學形式。文體的變化才是文學發展的趨勢。拿詩歌來說，從先秦詩歌到唐詩宋詞元曲， 這中間的形式變化不可謂不大。古人以追崇高尚的品德情操為精神內涵，為詩，自然地把他們的詩歌推向他們時代的高峰。
到了現代，詩人們迥異於古人的那種道德情操的束縛，在繼承了古人的一些道德思想的基礎上更顯得開放、包容、自由。道德觀念也有所改變，與古人不同。古人看今人，或許為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尤其可能會嚴厲苛責女子們太過於自由；而今人看古人，也會覺得呆板愚腐，思想沈舊，甚至譴責古人可以妻妾成群、花酒青樓。這樣的思想和時俗的變化，雖然入詩不難，但也明顯帶有時代的氣息與烙印。當下詩人余秀華的作品對於一些守舊的人來說應該是歷經叛道的。好在這個社會很包容。從余秀華的詩歌裏，我們能讀出她在歷經生活、人生磨難後發出的智慧光芒，和煙火昧。
剛看了余秀華最新釋出的一組作品，標題為【搬動一棵樹】，包括三首詩。本期我們先來讀第一首【客店踏秋】。
【客店踏秋】
詩 / 余秀華
要把秋加到客店，大洪山脈吐出一口氣
頃刻層林盡染。但這不好玩
向客店要一個秋天，如同向宇宙要一片星空
一行50人，每個人方言裏的碎屑承接從山頭斜下來的光
也是粼粼
沒有人會活過一棵樹。它們亙古的沈默
對應我們奔走的喧囂
我著迷於輕巧之美：幾根蘆葦背靠幽蒼的山嵐
被陽光鍍得更白
它們在風裏搖晃的姿勢，如同我一生不能安定的
悲傷和滿足
那時候我趴在地上拍一片落葉
怎麽都找不到一個幹凈的背景
它真像一只蝴蝶，到死都不合上翅膀
此刻，我應該遇見一個老情人
他為我備足了50個群山蕭條的時分
2023年11月20日
通讀全篇，我們發現余秀華這首作品題目著重於在「踏秋」兩字上。而客店，正是她與文友們落腳的客店鎮，在她的家鄉湖北鐘祥市。聽說前些時候余秀華參加了一個筆會。這首詩寫的就是她們在客店鎮的大洪山景區歇腳賞玩的情景。
整首詩沒有分節。 根據詩歌意象的跳躍和情感節奏的變化，白馬君把它分為三節來讀。前六行為第一節，接下來的六行為第二節，最後五行為第三節。
一開頭詩人點題破題：「要把秋加到客店，大洪山脈吐出一口氣 / 頃刻層林盡染。」以詩人之眼看周遭的一切，這一切都染上詩人的色彩，著以詩人的情感。詩人既以「客店踏秋」為題，詩行裏自然包含了客店，而客店又包含在大洪山裏，大洪山又被層層的秋林包裹著。這種從點到面的起筆手法，是詩人眼界與情感的愉悅之意開拓出的。讀了這兩行，這心情也自然地感染了讀者。旅途風景的新鮮感常常會令我們舒氣換新，心曠神怡。詩人也是這樣的。人走到哪裏，都會把自己的主觀情感賦加給哪裏。因此，擬人手法在這裏運用得自然貼切，很是走心。
為什麽接下來詩人寫「但這不好玩」？因為開頭這兩行所寫的詩意只是滿足心靈的愉悅，她還想尋覓能通向靈魂的詩意。之前有詩友說余秀華具備有趣的靈魂。這一點在這一節後四行詩中得以體現。
向客店要一個秋天，如同向宇宙要一片星空。 人與人的不同之處在於思想的閃光點不同。詩人也是。置身於秋，置身客店，她的靈魂在此處風景裏洄遊，以期尋覓到能讓她靈魂熠熠生輝的事物，於是她想到了星空，這情形正像她遊環宇覽星空一般。詩意由此漸入佳境：「一行50人，每個人方言裏的碎屑承接從山頭 / 斜下來的光 / 也是粼粼」。
秋裏的大洪山和客店此時如同一個宇宙，同行的五十個文友就是五十顆燦爛的星子。這詩急既承載了女詩人對文友們的友愛，也充滿了她對文友們各秉才華的尊重和不同鄉土方言的新奇之喜。在女詩人的老家湖北，各地方言差異很大，而來自各方的文友們傾心交流，何嘗不快活呢？可能各自的普通話都多少會帶些方言異韻，但這些都是幹凈的人，幹凈的心。這就足夠了。一個人就是一個星球。女詩人的比喻用得十碎形象。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就是如此。
第二節從對第一節眼前人物的比擬形象裏跳躍開去，進入到對眼前事物的思考裏：「沒有人會活過一棵樹。它們亙古的沈默 / 對應我們奔走的喧囂」。
這組詩標題為「搬動一棵樹」，而在這一節裏的樹指的就是同一棵。作為詩歌意象，它讓詩人若有所思，甚至景仰，成為靈魂的圖騰。是不是因為長久的沈默而活得更久？長久的喧囂的確讓我們苦於奔波，疲於奔命，瞬間百年。
面對一棵樹的莊重之相，詩人勇於自省。省心於所戀生命的輕巧之態，如蒼蒼山霧外長得纖細而枯白的蘆葦。陽光讓它們青翠過，現在又讓它們變得幹枯。詩人望景慨嘆，不知不覺把自己生存的情緒狀態拉扯了進去：「它們在風裏搖晃的姿勢，如同我一生不能安定的 / 悲傷和滿足」。
人生百年，飄零沈浮，左搖右晃。女詩人如是。廣大生靈莫不如是。
透過一棵大樹和幾根蘆葦的生存狀態的對比，詩人不由得悲從中來。因此，這幾行已經寫得十分入心，讓人亦感慨不已。
第一節感喜，第二節生悲。第三節裏詩人則於悲喜之間尋覓自己的鐘情，和詩意感悟。
一棵樹的莊嚴，細分到它的一片落葉上。落於風中的喧囂裏，它自然會讓詩人為難，為難於「怎麽都找不到一個幹凈的背景」。這是有雙關含義的詩句，反映當下落葉狀況的同時，也影射詩人人生和生活的遭遇。
這片葉子分明具有詩人的執著與倔強：「它真像一只蝴蝶，到死都不合上翅膀」。這生命的狠勁兒也是生命的力量，是叫人十分感佩的。
最後兩行作為全篇的結，凝詼諧、風雅、理趣為一體，意境渾融，讓人玩味：「此刻，我應該遇見一個老情人 / 他為我備足了50個群山蕭條的時分」。這個老情人就是作為意象的那一棵樹；而五十個群山蕭條的時分，則是與諸友默契共享同渡大洪山秋意的時刻。
縱觀余秀華這首新作【客店踏秋】，與以往的秋遊之作不同。 這首新作意味纖凝綿長，情思悠揚不羈，風格依然質樸清新，幹脆利索。不失為近期的一首佳作。諸位詩友感覺呢？歡迎交流討論。歡迎關註白馬侃詩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