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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大興
記得那一年,我還在上班,突然接到遠在老家大姐的電話。
那時在開會,不方便接,掛斷了好幾次,她依舊不停地打進來,我只好出去接了。
剛接通,大姐就含著哭腔,很大聲地對我說:「大興,爸沒了!」
聽完這話,我如遭雷擊,楞在原地好長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大姐不停地在電話那頭啜泣。
隨後我怒從心生,對著電話那頭大喊:「你不是說爸最近身體已經有好轉了嗎,怎麽突然說沒就沒了。」
我的聲音之大,引得公司好多同事都看向我這裏,我也顧不上什麽,直接沖到行政那裏請了假,火急火燎地就往回趕。
回去的路上,我的腦海裏一直閃過的是老爹的音容笑貌,我媽走的早,這些年他是又當爹又當媽,把我們姐弟倆拉扯大的,好不容易我們都成了人,有了家,他卻沒享幾年福,就查出病倒下了。
這些年我常年在外打拼,想著多掙點錢,以後能給老人一個物質充足的晚年,可誰曾想到,老爹說走就走了,如此突然!
經過大半天的顛簸,終於是到了家門口了,下了我車火急火燎地沖進去,只見大姐呆呆地坐在堂屋裏,見我進來,她起身,一臉悲戚地說:「弟,你可算回來了。」
「爸呢?」我趕緊問道。
大姐指了指裏屋,那是爸爸生病以後一直住的屋子,我趕緊沖了進去。
只見老爹安詳地躺在那裏,已經沒有了生息,望著這些年被疾病折磨得瘦得不成人形的老爹,我實在忍不住了,趴在床前嚎啕大哭了起來。
大哭一場以後,我逐漸恢復了理智,這時大姐走到我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大興啊,人已經走了,別太難過了,爸這一走,也算解脫,不用再受罪了。」
聽了大姐的這話,我不知怎麽地,突然冒出一股無名火:「爸解脫了?我看是你解脫了吧,你巴不得爸早點走是吧!」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哦?什麽叫我解脫了!什麽叫我巴不得爸早點走?」姐姐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眼裏也滿是憤怒。」
「前段時間爸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了,你為什麽不帶他去醫院?」我質問道。
「是我不想帶爸去醫院嗎?我都差點給爸跪下了,是他自己怎麽都不肯去呀。」大姐也據理力爭。
「爸不肯去你就由著他呀,你可真是咱爹聽話的好女兒!」我開始口不擇言,「你拖都要把他拖去呀。」
「說得倒是容易!你姐夫在外面打工,我在家裏照顧老人和孩子,爸爸雖說瘦,但是也還是有那麽大的個子,我一個人怎麽搞得動!」大姐委屈地說:「再說了我不是給你打了那麽多的電話,你總是說忙過這兩天就回來,一晃小半個月都過了!」
「那還不是你前些日子說爸精神好了點,我公司事情又多,這才耽擱了。」確實姐姐十來天以前就給我打過電話,可是我抽不開身。
盡管如此,我嘴上也沒有服軟:「你讓隔壁金伯一家過來幫忙不行嗎?幾十年的鄰居了,人家會不幫?」
「我肯定是找過了的啊,只是爸自己排斥去醫院,我們一提,他就抗拒得不得了,又是發脾氣又是扔東西的,確實沒辦法。」
「爸鬧你就不能好好哄著點,跟他好好說,他還能不聽了吧!」
「你說得倒是容易,不曉得老爺子這段時間脾氣有多大,經常一點不如他的意就發脾氣,摔飯碗。」大姐說。
「我看你的脾氣也不比爸小吧!我可是聽劉嬸子說,她路過咱們家的時候,經常聽你對著爸大呼小叫呢,你把爸照顧得怎麽樣,你自己心裏清楚。」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大興,你這話是幾個意思?我承認有時候態度會不好一些,但是我敢拍著胸脯說,這幾年照顧爸,是竭盡全力了,我問心無愧!」
說著她斜眼看著我,「這幾年你也就逢年過節回來過,攏共照顧過爸幾天,你自己說,要是真心疼爸,嫌我照顧得不好,你怎麽不把爸接到你那邊去?就只會嘴上說著好聽!」
這些話,仿佛直接戳我的要害,我和姐姐大吵了一架,相互指責,雙方都紅了眼,用最尖利的語言攻擊著對方,最終兩敗俱傷!
後來老爹的後事辦完,我兀自收拾了一些東西,離開了這個曾經的家,走之前也沒有和姐姐一家再說一句話,心底裏暗下決心,不再和他們往來。
時間一晃就是6年!
本來我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就在第5年的時候,我嶽母突大腦出血,人是救了回來,但有大半邊身子不能動彈,只剩一只右手能使得上勁!
嶽母也是個苦命的人,離異多年,我和老婆結婚以後,她就一個人在老家孤零零地住著,如今生了病,連個在身邊照顧的都沒有。
我和老婆立馬把她從老家接了過來,老婆還申請了停薪留職,就為了更好地照顧嶽母。
嶽母住進來以後,我才發現,原來照顧一個臥病在床的人,是那麽不容易!
由於嶽母幾乎是半癱,老婆不僅要照顧飲食起居,端屎端尿,還每隔一段時間要給她翻身按摩。
我很多時候上了一天的班,累了一天,下了班後還要幫著照顧嶽母!
嶽母個子不高才一百來斤,可每次翻身,擦拭身體,都把我和老婆累得夠嗆。
如果只是身體上的累,那都不算什麽,嶽母自從病了以後,這個人性情大變,脾氣也是越發暴躁,我們兩口子稍微有一點做得不好的,就會對我們破口大罵,甚至砸東西。
好幾次老婆在餵飯的時候,嶽母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直接連碗帶盤地給撂到了地上,老婆這麽好脾氣的人,都實在忍不住,狠狠地兇了嶽母一頓,母女倆吵了個天翻地覆,我攔都攔不住。
後來在我收拾一地狼藉的時候,我再次意識到,原來照顧一個久病在床的老人,是這樣不容易!
我不由地想起了大姐,她可是任勞任怨地照顧了老爹好幾年啊?
我們還是兩口子,照顧一個老太太,都累得夠嗆,一地雞毛!大姐那幾年,得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
果然光憑想象,是沒辦法做到感同身受的,只有自己親身經歷過了,才知道某些事情有多難。
我撿起地上的碎瓷片,心底裏不禁一陣抽搐,那個時候老爹的脾氣,是不是也這麽不好,大姐是有過多少次這樣委屈心酸的經歷,但是我卻沒聽她抱怨過一次!
原來是大姐,一直在替我負重前行,而我那個時候還說了那麽多傷人的話。
很多次,我是想打電話給她的,但是那莫名其妙地自尊心,又阻止了我!
時間一點點過去,嶽母逐漸能下地了,不再需要人一直看護,老婆也回去上班了,日子慢慢回歸平靜。
前些日子,我回老家辦點事情,回去的路離大姐家不遠,我思忖了良久,最終還是決定上門去看看她,畢竟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了。
我提了一些水果牛奶,敲開了姐姐家的門,開門的是我那小外甥,轉眼六年,他長高了不少。
是幾年不見,他沒有認出我,眨巴著眼睛道:「你找誰!」
「軒軒,幾年不見,連你舅舅都不認得了,上初中了吧!」我笑哈哈地摸了摸他的頭。
「哦哦哦,是舅舅啊,快進來快進來!」外甥立馬把我迎進屋,隨後扭頭大叫了一聲,「媽,舅舅來了。」
話音剛落,大姐就從廚房竄了出來,腰間還圍著一個舊舊的圍裙。
她見到我,先是一楞,眼裏閃出不可置信的神采,又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隨後才悠悠開口:「來啦!」顫抖的語氣裏,滿是驚喜。
「是啊,來了!」我輕描淡寫地說,其實心底裏想著「我早該來了」。
「快招呼你舅舅坐,把早上買的草莓從冰箱裏拿出來!」大姐對著外甥說道,隨後轉向我,「正好中午了,留下來吃頓飯吧,家裏有菜。」
「好啊!」我語氣平常地說道,仿佛我們之間從未有過隔閡。
我坐下以後大姐又一溜煙地鉆進了廚房,沒過多久對著外甥叫道:「軒娃子,你去後院收一點筍幹過來,順便煮一壺開水,我等會泡臘肉!」
外甥聽完立馬去了後院,沒一會就提溜著東西,進了廚房,「媽,不是讓我燒熱水泡臘肉嗎,你怎麽現在就泡上了。」
」你舅一直胃不好,吃不了太鹹太辣的,我先泡一會,再用溫水多泡幾道,等會用煙筍炒,你小舅愛吃!」是大姐的聲音。
聽完這話,我整個人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一般,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奔湧而出!
這個時候大姐整好從廚房出來,看到了如此失態的我,立馬跑到我面前:「這好端端地,咋哭了,出啥事了!」
我擦了擦眼淚,帶著哭腔:「沒啥事,只是這個世上,除了爹媽,也只有大姐知道,我最喜歡吃這煙筍臘肉了。」
「就這事啊!嚇我一跳,我是你姐,從看著你長大的,能不知道嗎!」姐姐說道。
是啊,咱娘走的早,長姐如母,姐姐從小就對我關懷備至,大部份時候給我做飯的是她,受了委屈耐心為我開導的是她,最後在床前替我盡孝地還是她,而且我卻還因為一時的氣性,對她惡語相向,想到這裏我實在是羞愧不已。
我擦了擦眼角的熱淚,對姐說:「姐,當年老爹的事情,我要和你鄭重地道個歉,那些年都是你一個人在照顧爸,我什麽力都沒出,還對你指手畫腳,惡語相向,實在太不是東西了。」
「去年我丈母娘生病在床,我們兩口子伺候了她大半年,累得都脫了層皮!你一個人又要照顧爸,還要招呼軒軒,那得是多不容易啊。」
現在我仿佛都能看到,大姐艱難給父親翻身擦身子的場景。
」我不僅不體貼你,還亂聽別人的鬼話,對你說出那樣的話,真的該打!」說罷我便狠狠打了自己兩下。
大姐見狀立馬上前來拉住我;「大興啊,你這是幹什麽,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姐沒放在心上。再說了,你也不是什麽力都沒出啊,你每個月打錢回來,也是一份孝心呢!」
「你在那麽遠,要長期回來肯定是不現實的,咱們一家子人,有錢的出錢,有力地出力,很公平啊。」姐姐安慰我道,「其實你當時說得也沒錯,我要是狠一點,直接把爸綁去醫院,說不定爸還能多活幾天,也不至於你連爸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姐這怎麽能怪你呢,爸那個脾氣,犟得幾頭牛都拉不回來,都是註定的,你別自責了,爸在那邊,肯定過得很好嘞,他老人人肯定也希望咱們日子越過越好呢。」說完我便鉆進了姐姐的懷裏,忍不住地抽泣著,就像小時候那樣。
沒過多久身後傳來了小外甥竊竊地笑聲,我和姐才各自分開,姐姐怒嗔道:「笑什麽笑,回自己房裏去。」
沒過多久,一桌子的美味做好了,我就著那盤煙筍臘肉,狠狠地吃了三大碗米飯,我和姐姐吃著笑著,說著這些年各自的生活,還有小時候那些美好的點點滴滴,這大概就是幸福原本的模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