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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老李

2024-07-17文化

文/侯淩肖

認識老李,是我接班參加工作之後的事情。

1978年8月,父親從縣建築公司領導崗位光榮退休,我「接班」在建築公司開始了學徒生涯。三年後,公司領導把我從工地抽到材料科,具體負責公司材料帳和工地沙石料派車事宜。

材料科,設在公司舊院西北角一排平房的西首,東面是財務科,科室門口釘著一個木牌,「材料科」三個紅色宋體字赫然入目。報到的第一天,見到了老李,看上去50來歲,瘦高個兒,背有點駝,臉堂黝黑,說話有點公鴨嗓。他是從縣豫劇團調來的,1985年,那時縣豫劇團不景氣,逃不過被解散的命運,樹倒猢猻散,演員被分流,各奔東西,老李透過關系,由事業單位「下嫁」到了企業,成了建築公司一名員工。由於職工住處緊張,於是,材料科被一分為二,西一間是老李住宿的套間,東一間是材料科辦公室,老李是科長,我和那位女同事是他的「兵」。那時,公司裏熟悉他的人,都喊他「老八」,老李是個好脾氣的人,聽到諢號也不在意,只是「嘿嘿」一笑。

八十年代初期,公司經營管理權還沒放開,施工隊材料統一由公司供應。當時老李負責外地購「三大材」,也就是:鋼筋、水泥和負責公司登記材料帳、工地、砂、石、機磚派車單。那位女同事負責開據入庫和領料單,各司其職。負責采購的老李,三天兩頭外出購貨,什麽河南安陽購鋼材,肥城水泥廠購水泥,濟寧火車站購美國松,忙得他腳不沾地。每次回科室,老李都是灰頭土臉,胡子拉碴,疲憊不堪的樣子。黑色提包往床頭一扔,便倒頭休息,在李間屋子裏自言自語:「媽的,在火車上站了好幾個鐘頭,哎呀,累壞啦!」接著,聽到他長籲短嘆。看來,出差購貨也是個苦差事,我給他倒了一杯水,關心地說:「註意身體,老李!」他一邊在盆架前「呼哧,呼哧」地洗臉,一邊樂呵呵地說:「沒事,這點苦我還是吃得消的!」望著他歲月染白了的雙鬢和蒼老的面容,深為他的敬業精神所感動,不由得對老李肅然起敬。此時,讓我想起1987年夏天的一個下午,老李冒著傾盆大雨回到了宿舍,只見雨傘被風吹折了,手提包淋得透濕,鞋子上沾滿了泥巴,駝背老李變成了「落湯雞」,一副狼狽像地跑進辦公室:「媽的,這鬼天氣,把我害苦啦!」氣的老李跺著腳罵娘。第二天,老李傷風感冒了,嗓子沙啞,人發起了高燒。當他想起了縣民政局平房需要方木,老李打了針,帶上藥,又匆匆忙忙踏上了采購的「征程」,這就是「拼命三郎」式的老李。

老李也有高興的時候。記得那次去肥城購水泥,人沒進辦公室,公鴨嗓音先「鬧」進屋來:「回來啦!這次順當,六十噸水泥,馬上到!」古銅色的臉上笑開了花,興奮地把羅鍋腰挺了挺,對我們炫耀「戰績」「咋樣?這回解決了工地大問題!」老李中午一高興,跟急需水泥的施工隊長「整」了兩杯,黑臉變成了紫紅色,一身酒氣地晃蕩到辦公室,我急忙扶他進了裏屋。「沒事,我沒喝醉,不用招呼!」兩只胳膊支紮著不讓扶。老李喝恣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彎曲的指頭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發出「咯—噔噔,咯—噔噔」的響聲,他美滋滋地閉著眼睛,把劇團裏的拿手戲「搬」了出來,用他那特有的公鴨嗓哼唱著:「為王我坐江山······」那是河南豫劇團演員李忠和【打金枝】的名段,唱得有板有眼,豫劇味十足,那洋洋得意的神情,讓人看了發笑。說起老李在劇團唱戲,還有段笑話呢。一次,老李和職工在公司餐廳一塊吃飯,愛開玩笑的馬隊長問老李:「老八,俺那次在劇院聽【秦香蓮】戲,你裝‘老包’,在台上你‘嗚嗚,呀呀’唱的啥?」老李「嘿嘿」一笑:「你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老李清了清公鴨嗓:「那天都怨我,整了點酒,上台一緊張忘詞了,唱得啥我也不知道!」「你這個戲混子!」馬隊長順手在老李頭上「劃拉」了一下,結果,老李的帽子被打落在地上,引得大夥哈哈大笑。從此,老李在公司又多了個諢號:「戲混子」。

老李不識字,腦子卻靈光,記憶力好,戲詞背的呱呱叫,高興時常聽他自娛自樂地哼唱。老李不識字的秘密,後來是被我發現的。一次我在他的套間屋裏閑聊,發現門後頭的磚墻上,有用粉筆畫的豎道道,並有「圓形」「正方形」「三角形」等不規則的符號,我感到疑惑和不解,便問老李:「李叔,您這畫的啥?」一聽問這個,老李不好意思的笑了:「這是我出差的記錄!」「什麽?」我感到迷惑和驚訝。他指著所畫符號解釋說:「圓圈代表原木,方形代表方木,豎道代表天數······」接著,老李跟我「倒起」了苦水。

原來,老李兄弟姐妹多,家裏窮上不起學,小學上了一年就因家庭貧困輟學了,小小年紀便分擔起家庭的擔子,放羊,割草,拾柴等家裏的農活,無情地擠占了他上學的機會。說到最後,他眼圈潮紅,仰天長嘆:「唉—沒辦法呀,小時候家裏太窮啦!」聽到這裏,我心裏也很不是滋味,深為老李的坎坷經歷感到同情與心酸。「對不起李叔,讓您傷感了!」。從此,我主動承擔起為他整理和貼上出差票據的義務。

日月如梭,轉眼到了1990年,隨著企業改革的進展,公司下放了經營權,財務實行二級核算管理,施工專案部可自主采購建築材料,公司的材料科也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我和那位女同事被調入公司政二科。老李也因健康原因,申請了病退。風風雨雨十余年,一塊打拼的同事感情是深的。在老李「告老還鄉」前,材料科、政工科的幾個要好的同事,專門為老李辦了一桌送行酒。那晚,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老李激動地起身,端起斟滿的酒杯:「來,為咱們的友情幹一杯!」大家怕他不勝酒力,力勸他少喝。「媽的,老子高興!」說完,一仰脖子喝了個底朝天,老李就是這樣一位耿直爽快又講義氣的人。興致高時,老李手拍桌面打節奏,既興為大夥唱了幾段拿手戲。「好!唱得好!」大家掌聲四起,歡聲笑語爆棚,那歡樂氣氛讓人一輩子難忘。晚上一點多,人們才戀戀不舍地散了場。

後來,聽老李的同鄉說,老李退休回家後,生活並沒有給他帶來幸福與快樂。特別是他最疼愛的三閨女,英年早逝,使他深陷喪女悲痛之中難以自拔,整日裏悶悶不樂,以酒消愁。人們見他隔三差五到集鎮小賣部,用塑膠桶灌些劣質散酒,一天三喝,以酒打發他的暮年時光。

再後來,聽說他得了肝癌,沒等到公司同事再去看他,便與世長辭,成了我們心中的一樁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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