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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江若離從未想過,楚慕遠會在她生辰當日,把曾經訂過親的白月光帶回來。
更可笑的是,他說要納她為貴妾。
「晚晴府上被牽連進謀反案一事你也知道,若非我去得及時,她已經被送到教坊了。」
成婚五年,江若離都沒從楚慕遠口中一次性聽過這麽多話。
江晚晴一襲素白衣裙,身如蒲柳般婀娜地站在那裏,尚未開口,眼淚已無聲墜落。
「長姐莫要怪姐夫,確實是我走投無路了。」
若不是場合不對,江若離幾乎要笑出來。
是啊,她是江晚晴毫無血緣的長姐。
當初尚書府抱錯孩子,自己在山野鄉村被養到十五歲才接回府。
若不是先皇禦賜婚約明明白白寫著江家嫡女,自己一介村姑根本不可能嫁入肅王府。
因為楚慕遠和江晚晴才是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
反觀自己,不懂禮節,不諳規矩,也不會附庸風雅跟楚慕遠琴瑟和鳴。
楚慕遠對這樁婚事大概心有不甘卻又無能為力,所以對江若離一直都是冷臉相待。
她初時懵懂,以為這人天生如此。
直到她偶然見到楚慕遠對著江晚晴的模樣,才知道他原來會笑,只是物件並非自己罷了。
江家還算厚道,雖然抱錯,但仍讓江晚晴以江家次女的身份嫁給了忠信侯。
孰料婚後沒幾年,忠信侯就卷入謀逆事件。
全家男的發配,女的送入教坊。
「你可知收留朝廷要犯,是要擔幹系的。」江若離視線掃過江晚晴,「她夫君犯的是謀逆大罪,罪連三代,發妻更是不可免。」
楚慕遠不耐煩地皺緊眉頭。
「所以我才要納她為貴妾,這樣才能護住她。」
像是怕江若離不應,他還進一步解釋。
「忠信侯被抓前已簽了放妻書,晚晴現在是自由身。」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姑且不論姐夫納小姨名聲如何,萬一給王府惹來事端……」
話音未落,就被楚慕遠冷冷打斷。
「我自有分寸,便是出了事,也絕不會連累你!」
饒是楚慕遠對她沒有愛意,但還算相敬如賓,這樣當眾下臉面還是頭一次。
江若離忍住難堪,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怯。
「我是明媒正娶的王妃,後宅之事自然要操心。」她頓了頓,「母妃出門前囑咐過的。」
「你不必拿母妃來壓我。」
楚慕遠面色鐵青,夫妻二人劍拔弩張,就聽一道稚嫩的聲音插入。
「母親別吵了!」
江若離低頭,見只有四歲多的兒子楚辭擡眼望著自己。
心頭一軟,正待去哄,卻聽他道。
「母親快去給晴姨收拾最好的院落。」
她這才發現,楚辭緊緊拽著江晚晴的裙角,生怕她跑了似的。
鼻子登時一酸。
這個兒子自幼就跟她不親近,尤其在被楚慕遠帶走開蒙後,對自己愈發冷淡。
可此時他卻表現出對江晚晴的全然依戀。
「就松嵐院吧,我要跟晴姨住近些。」他自顧自又做了決定,「不然,母親搬到客房去吧。」
松嵐院是江若離和楚慕遠的臥房。
江晚晴面色有一閃而逝的尷尬。
「辭哥兒是無心之語,晚晴只要能有個容身之處就夠了……」
好一個以退為進,江若離終於抑制不住嘲諷語氣。
「當妾,難道不要住在一起嗎?」
果不其然,楚慕遠聞言臉色鐵青。
「到底是鄉野出身,登不得大雅之堂,這話都能說出口。」
「事你既然辦得出,我有什麽說不出口的?」
楚慕遠被她難得一見的強硬驚住了。
在他印象裏,江若離從來都是溫婉可人的,這是頭一次對他說過這麽重的話。
他有一瞬間惶恐,但很快就被江雨晴的淚眼婆娑打斷。
「長姐和姐夫千萬別因為我失了和氣,姐……王妃有所顧慮也正常,畢竟我曾和王爺定過親……」
她抹了把眼淚,欲言又止。
楚慕遠再看向江若離的時候,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
「你能不能懂事一點,晚晴懷孕了!」
江若離捏緊拳頭,兀自壓下胃裏翻湧想吐的欲望。
原來她也懷孕了。
下意識撫向自己的肚子,原本要說的話都被悉數堵了回去。
江雨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江若離,又委屈道。
「慕遠哥哥,要不我還是走吧。」
說著轉身欲走,一個小小的玄色身影比楚慕遠還快,猛地撲到江晚晴身上。
「晴姨別走,我要晴姨,晴姨是全天下對我最好的姨姨了,母親好小氣!」
江若離只覺五臟六腑疼得已經麻木。
她難產了足足兩日才生下的孩子一字一句控訴,仿佛敲在她心上。
「你難不成還不如個孩子懂事。」楚慕遠攬過兒子,像是在逼她做決定。
看著面前兩大一小,疲憊感忽然襲上心頭。
五年了,那一刻江若離只覺自己才是外人。
她深吸一口氣,無比果決吩咐道。
「周管家,沒聽到小世子說的嗎,這就派人把松嵐院收拾出來。」
楚慕遠聞言楞住,她要將王妃臥房讓出來?
未及細細辨認她神色,就見江若離裙角一甩,已經轉身走了。
楚慕遠本想追上去,卻被兒子牽著,說要帶晴姨去安頓。
於是想著晚點再去問個明白好了。
待到安頓好江雨晴,已經是天微擦黑。
他回到夫妻二人的松嵐院,一踏入房門,便見桌上滿滿當當的飯菜已經涼透。
江若離從來不是鋪張的性子。
楚慕遠下意識看向旁邊的丫鬟秋月。
「王妃今日有客?」
秋月心下替自家主子不平,於是帶了點賭氣回道。
「今日是王妃生辰,老王妃離府之前特地讓廚房準備的。」
今日是她生辰嗎?
難怪剛剛發那麽大脾氣,楚慕遠心頭浮現出一絲愧疚。
「我倒是忙忘了。」
有心去接青梅竹馬的白月光,卻忘了結發妻的生辰。
江若離嘲諷地勾勾唇角,讓伺候的人都下去。
楚慕遠清了清嗓子。
「今日這事是我辦的倉促了,應該先跟你商量下的。」
他表情有些許松動。
「但生辰年年都有,救人機會卻只有這一次。」
江若離原本還因為他前一句話稍微欣喜了下,可下一句卻被狠狠打入谷底。
「你說得對。」她勾露出清淺的笑,像是在嘲諷自己的天真。
於是下一刻出口的話卻帶著全然的決絕。
「楚慕遠,我們和離吧。」
第2章
楚慕遠有片刻不知所措,但很快就有怒意彌漫上心頭。
「就為這麽點小事,你拿和離來威脅我?」
江若離心頭滑過刺痛,他甚至覺得這是威脅。
「如果我在王爺生辰那日,把曾經定過親的未婚夫接來王府,你作何感想?」
話音未落,就聽楚慕遠震怒呵斥。
「胡說八道!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江若離並未被他的氣勢嚇到,一字一頓回擊。
「那王爺要不要看看自己在做什麽?」
她望向楚慕遠眼底,在這一刻終於接受了對方從來沒愛過自己的事實。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王爺不懂嗎?」
楚慕遠煩躁地乜了她一眼,正待說什麽,就聽楚辭從外頭一路跑進來。
「爹爹,晴姨傷了腳,你快去!」
小臉跑得紅撲撲的楚辭一下撲到楚慕遠身上,急得話都說不利索。
「晴姨流血了。」
說著不由分說拉著楚慕遠往外走。
楚慕遠眼尾掃過面無表情的江若離,認定她是在鬧脾氣。
再加上楚辭急得跳腳,略一遲疑,便跟著兒子出去了。
江若離伸手撫上小腹,原本打算借今日生辰告訴他一些事,但已經不重要了。
一個時辰後楚慕遠再回到松嵐院的時候,屋內空無一人。
那桌酒席原封不動還在那裏,長壽面已經糊成一團。
他心底湧起不妙預感。
就見桌上靜靜躺著封書信,封皮寫著「和離書」三個字。
楚慕遠罕見地慌了神,但想著她沒地方去,十有八九是賭氣回了娘家。
於是立刻吩咐人備馬直奔尚書府,結果卻被告知,江若離並沒有回去過。
這一下,楚慕遠是真的慌了。
他將都城裏裏外外翻了個遍。
可肅王妃卻像人間蒸發一樣,丟下夫君和嫡子。
徹底消失了……
**四年後藥王谷**
精致的小竹堂內,三歲大的女娃兒正煞有介事給人把脈。
「沒甚大事,少吃點肉肉,病就好啦!」
竟然是難得的口齒清楚。
被把脈的美艷少女一楞,就見小丫頭大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自己,繼續念叨。
「雲姨那些炙豬肉,烤兔肉都可以給團寶送來啊,團寶肚肚有地方存。」
說著還拍了拍小肚皮,證明所言非虛。
被喚作雲姨那姑娘哭笑不得,點著她小腦門。
「原來是你這小丫頭饞了啊!還說要把脈,嚇我一跳。」
正說著,素衣布裙的江若離施施然走進來。
團寶一下從椅子上跳下來,邁著肥肥的小短腿撲到她懷裏。
「娘親,我又幫你給雲姨看病了,棒不棒?」
雲瑤是江若離兒時便一起長大的玩伴,經營著一家酒肆。
當初她回到藥王谷,就是雲瑤幫忙安頓下來的。
江若離把小丫頭抱起來,捏了把她白嫩嫩的臉蛋。
「那診出來什麽病了?」
雲瑤跟過來,半真半假地抱怨著。
「你家小人精讓我少吃肉,都給她送過來。」
江若離笑著,伸手搭上對方的脈。
「左脈沈而滑膩,確實葷腥過量。團寶說的沒錯,少跟小郎君們吃幾日酒便好了。」
雲瑤白了她一眼。
「說正經的,這兩日宮裏派人來藥王谷尋神醫,要給太後治病呢。」
雲瑤那家酒肆背靠大齊最大的殺手組織,訊息網向來靈通。
自己當初回到藥王谷,潛心研究養母留下的醫書。
她原就精通此道,這兩年更是治好不少頑疾,成了名噪一時的神醫。
但外人鮮少有人知道,如今的神醫就是昔日肅王妃。
「團寶要不要跟你這神醫娘親去都城,就有吃不完的炙豬肉了。」
雲瑤逗著團寶。
原以為一向貪吃的團寶會欣然應允,沒想到她雙手環上江若離的脖子。
「娘若不想去,便不去。」她把臉貼上來,小小聲道,「團寶可以不吃肉肉。」
她知道娘親每每提及都城,都會情緒低落,所以斷定那不是個好地方。
江若離心頭一酸。
比起被養廢的楚辭,團寶就像是上天給她的補償。
這孩子比尋常娃兒都要乖巧懂事,是這些年她所有的精神寄托。
她親了口團寶的臉。
「娘親晚晌就給你燒豬肉吃。」
誰知還沒到晚晌,天空就飄了雪。
江若離早早將醫館關了門,母女倆圍爐烤火,悠然坐在自家竹樓裏賞雪吃豬肉。
沒過多久,便聽外頭傳來略顯嘈雜的馬蹄聲。
江若離一下子警覺起來,藥王谷鮮少有外人進出。
正待起身去看個究竟,就聽有人急促敲門。
「娘子可否行個方便,我家小世子病了,想求個醫。」
這聲音有幾分耳熟,江若離心下一動。
「抱歉,醫館已經關門了。」
門外那人頓時著了急。
「這方圓十裏沒有第二家醫館,娘子行行好,醫者父母心啊。」
不是江若離見死不救,實在是這些年孑然一身帶著女兒,對外人不得不多幾分防備。
外面聽見她沈默,知道有一線生機,於是拼命遊說。
「娘子放心,我們不是壞人。家主是京城肅王,奉太後之命來請神醫入宮。」
江若離猛地捏緊手中作為武器的淬毒銀針。
宮裏派來的欽差竟是楚慕遠。
那他口中的小世子就是楚辭了。
想到那孩子,江若離心頭頓時如針刺般痛。
雖然楚辭跟她離心,但總歸是懷胎十月難產兩日生下的。
暌違四年,不知道他眼下長成什麽樣了。
這個念頭驅使下,她鬼使神差將門開啟了。
門外站著的是肅王府老管家,甫一看到江若離,驚得下巴都掉了。
「王……王妃……」
江若離淡淡打斷。
「不是要給孩子看病?」
老管家如夢初醒,急忙應著。
「老奴這就去馬車上叫王爺。」
一回頭,就見楚慕遠抱著楚辭,就站在不遠處廊檐下。
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地方見到她。
當年拋夫棄子不告而別的人就在咫尺。
雖然淡衣素裙,卻擋不住過人容貌和絕佳氣色。
顯而易見這些年過得不錯。
反觀自己,非但被母妃責難,被蘇家詰問,還要拉拔兒子。
他日日受苦的時候,沒想到她卻如魚得水。
「這些年你一直躲在這裏?」楚慕遠只覺後槽牙癢癢。
饒是江若離開門那刻就做好充分準備,但再見到他,還是難免唏噓。
成婚那幾年的記憶淡得已經模糊,就像是屏風上褪色的紗。
哪怕他們曾同床共枕有過孩子。
楚慕遠見她不語,冷臉繼續追問。
「你便是皇上要尋訪的神醫?」答案不言自明,整個藥王谷只有她一家醫館。
在他身邊的時候,她一無是處。
可離開他之後,她卻成了神醫。
何其諷刺。
「娘親!」稚嫩的小奶音傳來。
就見肉嘟嘟的小手扯住江若離袖子,隨即有張粉妝玉琢的小臉探到外頭。
娘親?她有了女兒?
楚慕遠整個人仿佛被定住,隨即感覺怒火直接頂天靈蓋。
「你找野男人改嫁了?」
第3章
江若離沒有理會楚慕遠的質問,回身摸摸團寶的頭。
「不相幹的外人,來求醫的。」
「外人!」楚慕遠絲毫不覺自己聲音都變了,「江若離,你敢說我是外人?」
明媒正娶八擡大轎,到了她嘴裏竟然落了句外人!
老管家登時感到自家主子周身散發出的陰沈氣息。
他小心翼翼提醒:「王爺,先讓王妃瞧瞧小世子吧。」
江若離瞥了眼從剛剛就趴在楚慕遠肩上默不作聲的楚辭。
他肉眼可見長高了,五官俊秀,身材纖細,依稀有幾分小少年的模樣了。
江若離忍住心酸。
「進來吧,看完趕緊走。」
楚慕遠咬咬牙,這女人說的好像孩子她沒份兒一樣。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正待抱著兒子進屋。
就見團寶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看楚慕遠,又看看楚辭,小小聲問道。
「那個小哥哥是瘸子嗎?」
這丫頭真能戳人肺管子。
就見楚辭臉色鐵青,從寧肅懷裏掙脫出來。
「我才不是瘸子!你看清楚,我能自己走。」
他才不會讓那女人生的孩子看輕自己。
經過團寶的時候,他還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
團寶無辜地皺皺鼻子。
「你眼睛不好嗎?不然為什麽抽搐?要不我給你把把脈吧?」
江若離忍住笑,感覺這些年壓在心頭的不甘都煙消雲散了。
楚辭見她並沒有教訓胖團子的意思,甚至露出笑容,當下愈發生氣。
當年那女人拋下自己遠走高飛,沒想到還偷偷生了孩子。
沒關系,他才不難過,楚辭自我安慰著,反正還有晴姨疼自己。
團寶不大會看臉色,只覺這小哥哥不愛說話,於是湊過去好奇問道。
「你沒有娘嗎?怎麽只有爹爹跟著?」
按理說,生病了不是都要娘親哄嗎?
她病的時候,娘親都是抱著她呼呼的。
楚辭臉色更差。
「你家裏不是也沒有爹!」
孰料粉團子一本正經地回應。
「我有啊,我爹出遠門了。」
楚慕遠心頭最後那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小孩子是不會撒謊的。
江若離無暇理會楚慕遠的臉色,她伸手搭上楚辭的脈。
這孩子打小雖然身體孱弱,但經過自己一手調理,按說不該有什麽大事。
楚慕遠見她聚精會神給兒子把脈,心下略覺安慰,這女人也不是全然沒良心。
他下意識打量這屋子。
很精致的二層小竹樓,跟前院醫堂是徹底分開的,樓上應該是住人的地方。
下面是飯廳,外頭正對著的窗戶搭了花架子,可以一年四季賞景。
她之前在松嵐院就想這麽布置,可自己不喜歡,便作罷了。
回想起來,在一起的那些年,她似乎都在遷就自己。
因為當初真假千金那件事,自己覺得被欺騙了。
好好一個精通琴棋書畫的名門閨秀換成了鄉野村姑,任誰也不會舒坦。
他認定她是個粗鄙不堪的人,所以沒給過她什麽好臉色。
府裏上上下下看人下菜碟,起初她真的沒少吃苦頭。
但江若離從沒抱怨過,哪怕是對自己那些無禮舉動也是一忍再忍。
後來母妃回府給她撐腰,日子這才慢慢好過起來。
然而回想起來,自己待她好像真的不夠好。
初見時她眼裏那抹仰慕藏不住,這讓他多了有恃無恐的把柄。
所以在她毫不留戀留書出走的時候,自己才會震驚到無以復加。
她那麽愛他,怎麽會棄自己和整個肅王府於不顧?
可她就是走了。
這個問題困擾他足足四年,卻仿佛在此時此刻這個小家找到了答案。
因為她找到願意遷就她想法的男人了。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如毒藥附骨,燒得四肢百骸都疼起來。
正兀自煩躁,就感覺有人扯了扯他的手腕。
楚慕遠下意識低頭,就見剛剛那小姑娘遞過來一塊炙豬肉。
她嘴巴還在咀嚼著,所以說話有些口齒不清。
「吃肉肉嗎?」
楚慕遠有些受寵若驚。
楚辭自幼是被當成世子教導,教養嚴格,鮮少跟自己有這種親昵的舉動。
小姑娘軟軟的手指像是戳在他心尖上,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來。
「那……你夠吃嗎?」
團寶見有人接受她的食物,愈發高興起來。
「夠!爹爹會帶很多肉肉回來。」
沒頭沒尾一句,楚慕遠卻聽懂了。
原來她嫁給了獵戶。
難怪大雪封山還要出去狩獵。
可獵戶會比他堂堂王爺更好嗎?
楚慕遠胡思亂想的當口,江若離已經替楚辭把完了脈。
「他中了毒。」
楚慕遠聞言一驚,下意識看過去。
就見江若離面色從容,並沒有因為這個訊息而驚慌失措。
剛剛被小姑娘安撫的情緒再度翻騰起來。
這女人果然沒良心,親生兒子中了毒,她還能雲淡風輕。
但此時此刻也顧不上計較這個。
「怎麽會中毒?」
「這不是該我問你嗎?」江若離擡眸看他,「你照顧的孩子,怎麽會中毒?」
楚慕遠被問得一楞,他日日忙於朝堂之事,孩子都是在府裏。
「辭兒平素都是雨晴在帶……」
江若離看他臉色其實就猜到個大概。
楚辭是肅王府世子,他的存在勢必擋了某些人的路。
江雨晴生下的孩子若是想上位,首先要除掉的就是楚辭。
她冷哼了聲,也懶得掩飾情緒。
「誰帶的,便去問誰……」
「不可能,晴姨才不是那種人。」
楚辭雖然虛弱,但卻不忘維護江雨晴。
江若離狠狠壓下那一刻浮上來的心疼,路是他自己選的。
當初口口聲聲說晴姨比母親好,現在又覺得晴姨不會害他,那就自己受著吧。
楚慕遠忍不住上前兩步。
「很嚴重嗎?」
他比楚辭多經歷了太多,知道後宅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手段。
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他不願貿然懷疑江雨晴,但也不會任由兒子吃虧。
「這是味慢性毒藥,不會讓人猝死,只是會讓人日趨孱弱。」
江若離極快地寫了張方子,又把對應的藥材包好。
「煎服,一日兩次,只要不再接觸毒藥,便不會有事。」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看楚辭一眼。
楚辭乍聽自己中毒的時候嚇了一跳,到底只是八歲的孩子。
可這點恐慌很快就被江若離的冷淡淹沒了。
那女人真的不顧自己死活嗎?
難道自己不是她親生的嗎?
而這個想法很快得到印證。
「藥抓完了,你們可以走了。」
楚辭人小沈不住氣,猛地站起來。
「走就走,誰稀罕!」可轉身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江若離。
團寶縮在母親懷裏,正摟著江若離的脖子。
她看上去那麽香那麽軟,很好抱的樣子。
楚辭心裏忍不住湧上一股酸意,晴姨從來沒有這樣抱過自己。
尤其有了小弟弟之後,她更多時間都用來陪伴自己的親生孩子。
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嘗到母親懷抱的滋味了。
楚慕遠將兒子那一瞬間的落寞看在眼裏,愈發為之氣結。
他冷著臉地看向江若離。
「你就這麽巴不得我們快走?辭兒可是還中了毒。」
「那是他自己選的路。」
江若離將捂嘴打哈欠的團寶向上抱了抱,淡淡乜了楚慕遠一眼。
「況且我現在的夫君不喜我與男人多接觸,瓜田李下,還是多多避諱比較好。」
第4章
「避諱?」楚慕遠尾音上揚,滿臉寫著不可置信。
江若離放下團寶,示意她上樓去睡。
團寶打了個哈欠,卻還倔強堅持。
「我要陪著娘親。」
楚辭眉心皺了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這麽黏過母親。
就因為這樣,她才不愛自己嗎?
可爹爹說,男孩子要頂天立地才能保護家人啊!
而且晴姨當年是弱者,男子漢難道不該護著弱者嗎?
楚辭正在自我糾結的當口,就見江若離親了親團寶的小臉。
「去睡吧,娘親不用團寶陪啦。」
小姑娘哈欠連天上樓去了,臨走還不忘禮貌地跟楚辭揮揮手。
「哥哥你好好吃藥,桌子底下有糖。」
確定孩子走遠,不會聽到這段對話的時候,江若離才轉頭道。
「當年你要納懷著身孕的江雨晴為貴妾,壓根不顧外人會怎麽戳脊梁骨。你這種人,怎麽會懂避嫌?」
楚慕遠一怔,發現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我當年收留她,只是因為她曾經……」
「不必解釋,也沒有解釋的必要。」
江若離冷冷打斷,她看了看二層竹樓上沖著自己揮手的團寶,低聲道。
「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也看到了,希望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一家。」
楚慕遠被她臉上的淡然狠狠刺痛。
「我是不是沒有告訴你,那封和離書我沒簽。按大齊律法,你還是肅王妃!」
他捏緊拳頭,像是威脅,又像是自我說服。
「你這二嫁根本不作數。」
江若離不為所動。
「那你去衙門告我吧。」
楚慕遠被她氣昏了頭。
「好讓全天下都知道肅王妃無媒茍合,棄夫再嫁嗎?」
江若離未料他竟能當著孩子的面說出這種話,當即沈下臉。
「楚慕遠,帶著你兒子,從我家滾出去。」
楚慕遠略一楞怔,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剛剛那話似乎是有些過分了。
可這也是事實啊!
「難道我撒謊了嗎?你非但二嫁,連孩子都生了,這孩子按理說根本沒有名分……」
見他質疑女兒,江若離兩枚銀針想也不想便出手。
楚慕遠自幼也是練家子,甚至都沒看清怎麽回事,便覺半邊身子一麻。
下一刻,人已經被江若離推到門外了。
這就是她這些年學的醫術?
邪術還差不多。
江若離回頭看向楚辭。
「你自己走,還是我趕你走?」
那一瞬間,楚辭忽然感同身受母親當年的心情。
他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走出去。
剛剛抓好的藥包被扔出來,那扇掛著竹編蜻蜓的大門隨即狠狠關上。
外頭雪勢兇猛,包著藥材油紙很快便沾濕一層。
楚辭悄無聲息把濕漉漉的藥包撿了起來。
素來有潔癖的他不知為何,把沾了泥水的藥包揣在了懷裏。
透過窗子,他能影影綽綽聽見裏頭的小姑娘在糯糯地跟母親撒嬌。
曾幾何時,他也有過這樣的幸福時光,到底是什麽時候弄丟了呢?
小少年抹了把臉,假裝是天上落下的雪。
楚慕遠還想再敲門,老管家愁眉苦臉上來勸解。
「王爺,咱們還是先去驛站住下吧,這雪越來越大了。」
楚慕遠看了眼旁邊形單影只的楚辭,知道今日怕是不會有什麽結果。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忍氣帶著兒子上了馬車。
待到車隊走遠,門內的江若離才狠狠松了口氣。
那一晚她輾轉反側,再也沒有了平日一覺到天明的安穩。
迷迷糊糊間想起很多往事。
她當初剛剛被接回蘇家的時候其實並不習慣,然而沒來得及適應,就被一紙婚約嫁到肅王府。
起初她也跟父母提過不想嫁,可在見過楚慕遠一次之後,她改了主意。
那是昔日她曾救過的小哥哥。
當時他從山崖跌落,是自己給他治傷,又悄悄讓外祖把人送到山崖上,看著他被馬車帶走。
當時他一直是昏昏沈沈,所以可能不記得她,可她卻留了心。
哪怕時隔多年,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楚慕遠是皇上幼弟,又長得容顏俊秀,走到哪裏都是眾星捧月。
若是有哪個閨秀能跟他說上幾句話,都要被羨慕上好幾日。
這樣一個天子驕子偏生要娶自己這樣一個村姑,他心裏自然是不甘的。
哪怕她貌美過人,也不過是他眼中的草包。
她知道楚慕遠喜歡的江雨晴那種大家閨秀,溫柔小意,體貼過人。
原本他們可以琴瑟和鳴過一生的,是自己的出現破壞了一切。
懷著這點愧疚,婚後他待自己的種種冷淡,她都忍了。
可她也是人,愛意也有被耗盡的一天。
而他帶著懷孕的江雨晴回來那日,就已經把她那些年努力維持的假象悉數打破了。
強求來的緣分,不要也罷。
江若離看了眼身側兀自睡得香甜的女兒,暗自下定決心。
不能再跟這父子倆有任何糾葛了!
然而次日一早,天不亮江若離就被敲門聲吵醒。
「王妃,大事不好,小世子一早吐血了。」
江若離心下一緊,那方子絕對萬無一失,怎麽會吐血?
她急急忙忙穿鞋下床開門,就見楚慕遠面色鐵青,抱著楚辭徑直沖進來。
「是不是你開錯了藥?他早晨嘔出一大口血。」
江若離未等他說完,纖指已經搭上楚辭的脈。
只覺這脈象比昨日沈重許多。
病人為重,當下也顧不得前一日的齟齬。
「昨日從這裏走後,你帶他去了哪裏?」
老管家搶著回答。
「風雪交加,我們直接去驛站,熬了藥便給小世子服下了。」
不可能!這脈象明顯是又加了一味猛藥。
江若離秀眉緊蹙
「伺候熬藥的是誰?」
楚慕遠眼神一動。
「是朱嬤嬤。」
那是江雨晴身邊的老嬤嬤了,說是她不能親臨,讓嬤嬤跟著照顧。
江若離深深看了一眼楚慕遠,沒再多說。
她從藥桌底下摸出顆藥丸餵到楚辭嘴邊。
小少年不省人事,根本張不開嘴。
「團寶。」她叫了一聲。
睡眼惺忪的小姑娘立刻會意,跑到廚房端來一碗溫著的姜湯。
江若離將藥丸放進去化開,一湯匙一湯匙小心餵入楚辭口中。
不消片刻,楚辭就緩緩睜開了眼。
就見昨日那個粉團子用胖手在掰他的嘴,他下意識想躲開。
卻見團寶伸手將一塊飴糖放入他手裏。
「藥太苦啦,給你甜嘴!」
雖然都是跟他爭寵,但眼前粉妝玉琢的團子,顯然比晴姨生的弟弟要討喜許多。
鬼使神差地,他接了那顆糖。
就見團寶沖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吃了團寶的糖,就是團寶的好兄弟啦。」
第5章
楚辭不明白,為什麽一塊糖就讓他成了粉團子的好兄弟。
但這感覺似乎還不賴。
晴姨生的小弟弟千嬌百寵長大,並不愛跟他玩。
相較之下,這肉嘟嘟的粉團子整日哥哥長哥哥短,討喜多了。
因為這次中毒來勢洶洶的關系,江若離只能勉為其難讓楚辭暫時住下。
楚慕遠以不放心兒子為由,也強行留了下來。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女人竟然讓他住到前頭藥堂去。
那地方白天人聲嘈雜,夜裏連個像樣的床都沒有,他合理懷疑江若離是在故意整他。
憑什麽楚辭可以住後院,他卻不行。
「我夫君不喜家裏有陌生的成年男子。」
她特地加重了成年二字。
無知獵戶,為人小氣!
楚慕遠在心裏默默給江若離的二嫁夫婿又加了條罪名。
江若離壓根無心理會楚慕遠做何感想。
楚辭這毒雖然暫時用萬靈丹壓制住了,但並未完全祛除。
若不能讓原主拿出解藥,便只能多試幾味藥了,這需要時間。
於是團寶自告奮勇便承擔起照顧她朋友的責任。
「哥哥,吃這個。」
胖乎乎的小手遞過來個碗,楚辭面色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
這是今天的第四頓還是第五頓了?然而才剛過晌午啊!
他總算知道小姑娘臉上那兩坨肉是打哪兒來的了。
看著小姑娘興沖沖的臉,他字斟句酌。
「要不,晚點再吃吧?」
自幼家教讓他說不出明顯拒絕的話,可粉團子好像聽不懂他的委婉。
「怎麽可以晚點?」
團寶眼珠子瞪得溜圓,仿佛剛剛楚辭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
「湯圓若是放涼,那就成涼糕了。」
在吃貨的世界裏,混淆食物的味道簡直是不可饒恕之罪。
「可你的肚子不需要休息嗎?」
團寶奇怪地看著他。
「距離上頓已經過去兩盞茶,它自然休息夠了啊。」
楚辭無言以對。
下意識看向她手裏端著的碗,孰料一下便楞住了。
那裏頭是五色湯圓,有紅薯,紫薯,南瓜,芝麻和綠豆。
幼時他腸胃不好,克化不動普通湯圓。
便有人用這些糧米細細碾成粉,再搓成小圓子給他解饞。
那時總覺得是理所當然,如今再看,真有想哭的沖動。
偷偷看向那個曾經被他叫作母親的人。
穿著很素凈月白長裙,只在領口別了朵玉蘭,發髻用根白玉簪子固定。
可就是這普普通通的家常打扮,卻有難以言喻的溫暖。
自從晴姨嫁進來之後,恨不得把天下最漂亮的綾羅綢緞都穿在身上。
感覺真是日趨陌生。
看著眼前氣質脫俗的江若離,他以前怎麽會覺得晴姨更美呢?
楚辭心底溢滿懊惱。
團寶見他一直偷眼去看母親,感覺這幕似曾相識。
於是賊兮兮地湊過去,壓低聲音得意道。
「我娘親好看吧?爹也常常這麽偷看我娘。」
這一句話將楚辭打落谷底。
是啊,他怎麽忘記這女人已經再嫁了。
小少年別扭地將頭扭到一邊。
「哪裏好看,比晴姨差遠了。」
江若離過來送藥聽見剛好這句,生恩到底及不過養恩嗎?
她什麽也沒說,只把藥盅放在一旁的小幾上。
楚辭瞧見她這動作,下意識想解釋,可又不知怎麽開口。
團寶見狀,箭一樣地撲上去摟住江若離撒嬌。
「在我眼裏娘親是最美的,比乞巧節吃的花瓜巧果還美!」
江若離失笑,順勢把團寶抱起來。
「娘親知道啊。」
楚辭感覺自己昔日刻板印象被打了個稀碎。
這還是他那不善言辭的母親嗎?
江若離親了親團寶肥嘟嘟的小臉。
「走,娘去摘鳳仙花給你染指甲,我們一起美美的。」
說畢,母女二人施施然便出去了。
無人理會的楚辭只得獨自將那碗藥一飲而盡。
沒有了小丫頭的飴糖,口腔之中盡是絲絲縷縷的苦意。
窗外傳來母女倆銀鈴似的笑聲,他只覺那苦意更甚。
猶豫再三,還是按捺不住好奇,躡手躡腳走到視窗,正待看個究竟。
就見粉團子猛地從外頭扒上窗戶。
「哥哥,你也想染指甲嗎?」
楚辭登時有種被抓包的羞窘,他手忙腳亂往後躲。
「我……我只是來透透氣。」
江若離淡淡瞥了他一眼,將團寶從窗台上抱下來,淡淡拆穿。
「要透氣,後窗離你更近。」
楚辭只覺更加尷尬。
楚慕遠從外頭探路回來,剛巧看到這一幕。
他的嫡長子扒著窗戶可憐兮兮看向外頭,那對母女旁若無人玩得歡喜。
見此情景,他再也忍不住,大踏步上前。
「辭兒好歹也是你的孩子,一定要這麽厚此薄彼嗎?他還中了毒?」
原以為江若離多少會羞愧一下,孰料她只是淡淡回了句。
「所以呢?」
楚慕遠被她這副雲淡風輕的態度徹底激怒,當下不由分說捏住她手腕。
「當初拋夫棄子的是你,你對這孩子就沒有愧疚嗎?」
江若離與他四目相對,冷笑道。
「當初選擇江雨晴的是你們父子,我為什麽要愧疚?」
一窗之隔的楚辭楞了楞,他想說他當初並沒有不要母親的意思。
可嘴唇動了動,卻沒有擠出半個字。
那一日的場景後來在他腦海中反復出現過許多次。
他確實忽略了母親的感受,而那日還是她的生辰。
楚慕遠咬牙切齒。
「都說不關雨晴的事,納貴妾只是為了保護她,畢竟……」
話音未落,江若離猛地打斷。
「納貴妾不是因為她有孕在身嗎?她夫君沒出事你倆便勾搭上了,有什麽臉在這裏辯駁?」
楚慕遠只感覺氣從丹田升,他不怒反笑。
「勾搭?我在你眼裏就是這種趁人之危的小人?」
見江若離不答,他咬著後槽牙。
「剛和離就改嫁,一刻不得閑就生了孩子,你難道是什麽省油的燈……」
最後幾個字還含在嘴裏來不及吐,他只覺手腕被什麽擊中。
下意識松開對江若離的鉗制,定睛看去,發現是一枚松子。
他暗暗心驚,這個腕力,絕非常人可以做到。
下意識回頭看去,就見門口進來個年輕男子。
穿了件銀狐大氅,劍眉星目,五官俊美至極。
同為男人,雄性本能讓他頓時升起一股危機感。
那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楚慕遠,出口的話也顯得吊兒郎當。
「誰趁我不在,欺負我媳婦兒?」
團寶見他便箭一樣沖過去,楚辭從不知道小短腿居然可以跑那麽快。
「爹爹!」
那年輕男子伸手把飛撲而來的團寶抱起來舉高,眼裏的慈愛像是要溢位來。
「告訴爹爹,誰欺負你娘?」
楚慕遠腦中一片空白,唯有一個念頭在叫囂。
這就是她二嫁的野男人。
第6章
團寶撲上來那一刻,無名其實是有些受寵若驚的。
小丫頭平日跟他雖然親,他也經常開玩笑要她叫自己爹爹。
但這麽痛快叫還是頭一遭。
小肉手摟住脖子告狀的時候,他甚至花了點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過無名很快便意識到小丫頭是想借他來虛張聲勢。
所以他從善如流把人抱起來,意有所指地開口。
「若以為這家沒男主人,那你是打錯主意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也在不動聲色打量楚慕遠。
溫潤俊秀,而且有股從骨子裏沁出來的貴氣。
無名幾乎是瞬間就猜出了對方身份:原來是他,阿離那個渣夫。
兩個身高氣勢勢均力敵的男人就這樣對峙著,氣氛劍拔弩張。
團寶覺得自己一方占了上風,於是偏頭悄悄打量楚慕遠。
見他面色不善,趕緊伏在無名耳畔告狀。
「他剛剛對娘親很大聲說話,」像是為了證明,她又補充道,「很大聲,雲姨店裏養的豬崽都能聽見。」
無名差點破功笑出來,他點了點小姑娘軟嫩嫩的臉頰。
「想吃炙豬肉就直說?爹爹帶你去。」
眼見得這一大一小旁若無人聊起來,楚慕遠終於從盛怒中回過神。
他清清嗓子。
「你就是他二嫁的男人?」
江若離從剛剛無名露面的那一刻便懸著心,此時一個箭步上前。
「關你什麽事?」
「不關我的事嗎?」楚慕遠冷著臉,「別忘了,我們還沒和離。」
他眼神越過江若離,落在後面那對父女身上。
「他倆知道自己沒有名分嗎?」
團寶聽不懂什麽叫名分,但從楚慕遠的臉色判斷,那應該不是句好話。
她皺著小臉,看著那對不速之客,氣呼呼地反擊。
「那你倆知道自己寄人籬下嗎?」
無辜被掃到的楚辭在旁邊一怔,心道我根本沒開口啊。
楚慕遠被狠狠噎住,他的教養不允許他跟小孩鬥嘴。
於是調轉槍口,沖著無名一字一頓。
「作為她夫君,我必須告訴你……」
話音未落,就被江若離打斷。
「前任夫君,別給自己臉上貼金。」
她索性轉過頭,沖無名道。
「你帶團寶先出去轉轉,我有話跟他說。」
無名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個字,拍拍團寶的背。
「走,帶你去雲姨家。小豬崽任你挑,想吃哪個咱們就烤哪個。」
這個誘惑很大,楚辭甚至清楚看到她咽了咽口水。
但小姑娘還是很有義氣地搖搖頭。
「不行,不能留娘親自己跟壞叔叔呆著!」
楚慕遠被罵楞了。
前一日還大大方方跟他分享肉肉的丫頭,此刻橫眉冷對叫他壞叔叔。
江若離摸了摸團寶的頭。
「娘親能應付,你去吧,回來時帶點雲姨做的糯米釀,娘親饞了。」
團寶眼前一亮,這是娘給她的任務哎,那必須滿足。
於是重重點點頭,摟著無名便掙著要往外走。
見二人身影出了小院,江若離轉過頭,立刻換了副面孔。
「楚慕遠,我不知道你這麽做居心何在,但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你若再嚼舌根,就滾出我家。」
楚辭被嚇懵了。
這兩日一直還算和顏悅色的母親說翻臉便翻臉。
楚慕遠倒是沒有想象中震怒,他攬過兒子肩膀。
「想擺脫我們父子,可以,那就跟我回王府去和離。」
江若離咬緊下唇。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跟肅王府扯上任何關系。
可這件事總要有個了斷,思及至此,她捏緊拳頭,沈沈應下。
「好!」
和離之後,他總沒借口再騷擾她們母女了吧。
江若離深吸口氣,丟下那父子倆,快步出了屋子。
她此刻需要冷靜一下。
楚慕遠見她如此迫不及待出去,定然是去找那父女倆了。
和離便和離,果然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當年因為那麽件小事便拋夫棄子,可剛剛對著野男人卻笑得甜潤。
楚慕遠越想越氣,回身囑咐道。
「你在這休息,為父這就去打點回程的事情。」
說畢,追著江若離的身影便出去了。
楚辭很想喊住他:回驛站是另外一個方向啊!
小少年孤零零地站在不屬於他的房子裏。
前所未有的惶恐席卷全身,若是父親母親真的和離,他便是沒娘的孩子了吧。
晴姨這些年雖然一直試圖替代母親,但她畢竟不是啊。
況且她有自己的孩子,父親日後會更疼弟弟嗎?
想著剛剛團寶摟著那男人脖子的親昵模樣,忽然有個奇怪想法襲上腦海。
若是他也能留下,有母親,有妹妹,有繼父。
而且繼父看起來人也不錯……
江若離渾然不知親生兒子正在盤算這個。
她被楚慕遠氣得腳底生風,不消片刻便到了雲瑤的酒肆。
老遠就聽見團寶在大聲顯擺。
「當然會背,娘親最近教了我不少詩!」
雲瑤拿著串烤雞肉逗她。
「那你背個拿手的來聽聽,也讓那些大字不識的人長長見識。」
小姑娘爬到桌子上,胸有成竹清清嗓子,意氣風發念道。
「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磨刀霍霍向豬羊!」
無名正喝了口酒,聞言差點噴出來。
「這是你娘教的?」
團寶擺擺手。
「當然,我還沒背完。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管你如何跑,總要到碗裏!」
無名憋笑憋得辛苦,生怕一開口便露餡兒,只得艱難地沖團寶挑挑大拇指。
團寶得了意,正要再來一首,余光瞥見快步而來的江若離。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滑落到椅子上乖乖坐下。
雲瑤笑著打趣。
「你來的正好,你家閨女把豬羊兔安排得妥妥當當,真是絕了。」
聽了個滿耳的江若離笑笑,並未接茬。
「我要去都城幾日,得麻煩你幫我照看兩日孩子。」
無名憋笑憋得好容易順過氣,聞言登時沈了臉。
「你要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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