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斷絕關系的父女,一次愛情與親情的抉擇。央華年度戲劇作品【你好嗎】日前在國家大劇院落下帷幕。該劇由萬方編劇,王可然、張瑞執導,陶慧、李宗雷、凡銀山主演,全劇聚焦在三組日常關系中:父女、夫妻與翁婿。該劇男主演李宗雷在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時說,劇中的「大余」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正面」的男主角,他幼稚、花心、虛榮。在創作過程中,李宗雷努力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大余往下拉,拉到地上,跟觀眾做朋友,讓觀眾看到他會感覺就像是身邊的人,「他是‘渣’了點,但他是個還不錯的人。」
李宗雷(左)和陶慧在演出中。
關於創作
【你好嗎】是我自己沒有過的生活體驗
新京報:大余並不是傳統意義上一個正面的男主角形象。你看了劇本之後,對大余這個人物是什麽印象?
李宗雷: 我其實不喜歡一板一眼的人物,我也不認為所謂的「男主角」應該是什麽樣子。大余有缺陷,有賀卓說的「烙印」,有天然無法擺脫的東西。說實話,這種花花公子很容易刻板化,但是萬方老師劇本寫得很紮實,這個角色的各種層次給得很明確,我喜歡這樣活生生的人。
新京報:大余確實比那些「偉光正」的男主角顯得更鮮活,但是對他的認識可能會被很多人解讀為「渣」?
李宗雷: 我也冒天下之大不韙,為「渣」說一句話。我看過【繁花】原小說作者金宇澄的一個采訪,他說,現在很不好的一個詞就是「渣」,人性這麽復雜,用那麽低能的一個詞「渣」去形容,太可憐了。
新京報:或者我們換一種說法,大余身上的「花心」最起碼和婚姻的「忠誠」是互相矛盾的,你怎麽理解他對於妻子的感情?
李宗雷: 他一定愛他的妻子,但是他不甘於一段感情。我的理解是,這個人永遠要證明自己,哪怕花心也好,他需要別人都要愛他。他的很多台詞都已經展現出來了,「當年女孩見到我都會站住,驚訝,尖叫」,他需要別人的愛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他可能不是為了性,我覺得到了他這個歲數,50多歲了,對性本身這件事情不會再有那麽高的需求,但是他需要更多的認同。
新京報:這和他明星的身份有關系嗎?
李宗雷: 他確實就是一個明星,他的嶽父無數次跟他說,「你長了一張好看的臉,你要是沒有這張臉,別人會喜歡你嗎?」大余存在的意義就是,被人愛,被人認可。
李宗雷稱,大余存在的意義就是被人愛,被人認可。
演繹:用了比較輕喜劇的方式去展現他
新京報:你用一些什麽細節化的處理來展現大余的這些特質?
李宗雷: 要說某些細節,就是我用了比較輕喜劇的方式去展現他,我把他演得有點蠢。賀卓以及她父親賀衛平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們對很多東西的認知是有好幾層的。大余非常簡單,比如他對賀卓說,「愛是什麽?我就是愛你,你為什麽不相信?」他的思維是很直接、簡單的,甚至在兩個高級知識分子的襯托下,他可能會顯得有點蠢,現在來看觀眾對他的反應是,好像這個人還有點可愛。
新京報:大余這個角色對你而言,有什麽難度嗎?
李宗雷: 當然有難度,首先要讓觀眾覺得他不是一個壞人。比如大余這個人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從旁觀者的角度,用現在很低能的話說,這確實是個「渣男」。但如果大余是你的朋友,你會覺得他也還是一個好人。我努力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大余往下拉,拉到地上,跟觀眾做朋友。讓你看到身邊有這樣的朋友,他是「渣」了點,但他是個還不錯的人。
新京報:可以理解為大余不是臉譜化的「渣男」?
李宗雷: 對,我不想把他處理成刻板印象中的某種「渣男」,如果那樣演一個臉譜化的人物,我覺得沒意思。我是專業的演員,為什麽要演一個那麽表象化的人物?人多復雜,每個人都那麽復雜。
新京報:從最開始拿到劇本到彩排,直到最後演出呈現的效果,中途你有調整過這個人物的狀態嗎?
李宗雷: 有。開始我也想把他往知識分子的方向上演繹,確實萬方老師給的很多台詞都是知識分子的詞,比如「有意思才是最大的意義」類似於這樣人生哲理的話。我看到這樣的台詞,直覺上會用故弄玄虛的方式去說,尤其是經過一輪巡演之後,回到大劇院,我拋棄了那些東西。
新京報:具體的演繹方式有什麽調整嗎?
李宗雷: 最初的時候我有想過大余的魅力之所在,因為他是一個明星,所以外在很重要。我減肥,想讓自己更好看一點,還練一些外功,包括吉他彈得好一點,歌唱得好聽一點,某些神態更深情一些。大余對賀卓的感情始終是很真摯的,我能抓得住,如果大余對賀卓的感情不真摯,這個人物不可能成立。我就一直在這方面做功課,我想到的只是這些,沒有老王(導演王可然)想得那麽細致。
李宗雷認為大余的外在很重要。
新京報:在你看來,王可然是一個有怎樣特質的導演?
李宗雷: 他很超前,他所思考的東西遠遠走在了演員前面。最後都證明,他是對的。我其實不是那麽服氣地想去承認他一定比我想得多得多,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我可能理解某一句話的某個片段,但是我沒有把它串起來。當時自己沒有理解到,我只是按照導演的意圖去做,然後自己再慢慢消化,半年以後我再去演的時候,我發現這家夥真的是對的。
新京報:作為導演,王可然給了你一些什麽樣的幫助?
李宗雷: 他給了我極有效的建議和幫助。講實話,我是個很聽話的演員。比如說大余剛上場那場戲,非常浮誇,是會讓人討厭的那種浮誇,自吹自擂,「我當年如何如何」。可然就讓我這麽演,我一開始很難受,我就覺得大余為什麽不能真實一點?可然給的理由是,因為後面大余要特別純潔地去跟老賀表白,說「我愛你的女兒」,他前後的反差越大,這個人物也就越立得住。直到第一天演出完,我朋友感覺到,我演出的那種浮誇、那種讓人討厭的油膩感,仿佛有一點像是「賀衛平想象中的那個討厭的流氓、混蛋」。我一下豁然開朗。我們上學的時候就學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一句話,「要愛角色,不要愛角色中的自己。」當時我在想要體現大余所謂的某些層次的時候,那個時候反倒是在愛自己了。
新京報:我記得在去年夏天演出之後,可然還批評了你?
李宗雷: 上次被批評其實跟我們剛才談到的這個問題是有關系的。我從來不是個不信任導演的人,只是確實在那一刻,某個瞬間有一個小私心,一下就往那個方向走了。對我來說那一場戲的失誤,也是有它存在的價值。沒有那場戲,也不會有後面的我對這個人物更全面的認識。
新京報:現在回過頭來看,你覺得那天你的失誤原因是什麽?
李宗雷: 最主要的是想太多,內心充滿很多的疑問,沒有解決,沒有邏輯上自洽。我那個時候聽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意見,有人說大余都50多歲了,說話怎麽還那樣,我聽了很多各方面的意見,我容易動搖。我現在也反省,我自詡是一個什麽意見都聽,海納百川、心胸寬闊的演員,誰的意見我都去思考、去反思,但這也是一個挺致命的弱點,自己會不夠堅定。最終那一場失誤就是,我的呈現太冷靜了,沒有在節奏裏,講白了就是亂了。可然有一句話特別精準,他說,「你在演一個評論家你知道嗎?」
新京報:導演是怎麽跟你解讀大余這個人物的?
李宗雷: 他說,大余這個人沒什麽文化,但是很講義氣。我當時不理解,大余怎麽會沒什麽文化?大余也是戲劇學院畢業的,說的那些話也好像很有條理,很清晰。當我的朋友說,你是故意把他演得有點蠢嗎?就那一刻我就覺得,又被王可然說對了,只有那樣的人才可愛,才不會招人討厭,不會顯得那麽油膩。
新京報:所以可以理解為,那場演出之後,你對這個人物真正理解了?
李宗雷: 對,在往一個清楚的道路上越走越完善。直到這次回到大劇院,排練第一天,所有人感覺都不一樣,非常順。
新京報:在全劇結尾的地方,大余跟老賀吵架的那場戲令人印象很深,對這場戲你有什麽特別的設計?
李宗雷: 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場戲,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較量。當時我預設了一個創作方法,我把它比作草原上兩只公獅子,一只老獅子,一只年輕的獅子,它們在決鬥,老獅子要堅守住它的地盤,年輕的獅子要攻占它的地盤。大余原來是想要去修復和老賀的關系,修復不成吵架,也使得他們的關系從對立到偃旗息鼓,再從對立到偃旗息鼓,再到沖突激烈。到最後,大余跟賀卓的那場重頭戲,老賀死了以後,大余跟賀卓說,「你爸都死了,我還是沒有爭過他」,最終導致了兩個人夫妻關系的徹底崩裂。前面那場戲如果不成立的話,後面那場戲也不成立。只有通下來了,那場戲就順了。
新京報:作為搭檔,這次和陶慧的合作有什麽特別的火花?
李宗雷: 陶慧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跟陶慧說了很多次「真羨慕你」,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會演戲的人,但是我特別羨慕陶慧這種天賦型的演員。我沒有她天賦高,我對事物的感知能力沒有她那麽敏銳,我需要去研習,去鉆。陶慧也很鉆,但是她拿到劇本讀兩遍,對人物就通了,太有天賦了。而且她不是霸道的演員,她永遠會給你東西,同時會接受你的東西,這是非常愉快的合作體驗。
李宗雷表示特別羨慕陶慧這種天賦型的演員。
新京報:你們倆有過爭執嗎?
李宗雷: 有。最後那場戲,賀卓堅持要離婚,大余一直在勸說她。在一次演出中,我就做了一個「打響指」的動作,是希望推動賀卓去想想大余說的話。下來陶慧跟我說,「我覺得你今天太兇了,你把我嚇著了。」她說大余不可能這樣對賀卓,大余已經出軌了,如果賀卓在他身上連點情緒價值都得不到,幹嘛還要跟他在一起?我說,我對伴侶永遠不會這樣做,但是大余會這樣,他急迫,他有占有欲,他會把自己的情緒推高,他會有失控的階段。我們當時爭執完,有一兩天,誰也沒理誰,但是我們私下也是好朋友。我後來也慢慢理解到,我做錯了一件事情,就是我把角色和演員分開了,但其實角色和演員是分不開的,如果我在做某些動作的時候,對手演員覺得受到了刺激,那就是我的問題。當時和陶慧爭論完這場戲以後,我又倔強地演了兩次,她也無奈地接受了兩次,但是當我反思過這個問題以後,我就再也沒那樣演過。
新京報:演完【你好嗎】之後,有帶來一些什麽之前沒有過的思考嗎?
李宗雷: 有。我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個人的原生家庭會給他(她)帶來那麽大的影響。因為我的原生家庭特別幸福美滿,我父母極為開明,從小他們沒有阻攔過我的任何決定。我想去做什麽,他們有時候會跟我分析一下利弊,如果我依然堅持去做,他們都會支持。雖然之前我也聽過其他朋友有一些原生家庭的問題,但我真的以為,大部份的家庭都是像我這樣的。演完【你好嗎】我才深刻體會到,並不是這樣,很多看似風平浪靜或者一團和氣的家庭,其實都是有各種裂痕的,並且會嚴重影響到一個人的成長。這是我自己沒有過的生活體驗。
【你好嗎】劇照。
新京報:你在莫言編劇的新戲【鱷魚】中飾演的是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李宗雷: 他就是個壞人。如果和大余去對比,這個秘書的底線更低,大余只傷害周圍的人,傷害妻子,傷害嶽父,傷害他花心的這些人,(秘書)這個人物徹底被欲望吞噬。但是我相信,莫言先生不會寫一個單一的人物,這個人物一定有他的復雜性,只是我現在還沒有進入到【鱷魚】的工作中,還沒有完全地去挖掘他。我看過莫言幾乎所有的作品,他有一個非常典型的習慣,就是把人物動物化,所以我的方向是把這個人往某種動物上去靠,我現在想象的是某種蜥蜴。
新京報:你為這個人物會做一些什麽準備功課?
李宗雷: 我媽媽是中文系畢業的,雖然現在退休了,她的很多老同學之前都是給領導做秘書工作的。我跟我媽說了,過年的時候,我會挨家挨戶跟這些叔叔阿姨聊天,去做一些采訪。後期我還要跟導演去討論對人物的理解。
新京報記者 劉瑋
編輯 徐美琳
校對 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