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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賁新書出版:閱讀是必須的準備,思考才是真正目標

2024-02-07文化

學人簡介:徐賁,江蘇蘇州人,1950年出生,作家、人文學者。美國麻省大學文學博士,美國加州聖瑪麗學院英語系榮休教授。主要著作包括【經典之外的閱讀】【閱讀經典:美國大學的人文教育】【人文啟蒙的知識傳播原理】【與時俱進的啟蒙】【通往尊嚴的公共生活】【知識分子與公共政治】【明亮的對話:公共說理十八講】等。最新著作 【西方人文經典講演錄】由理想國出版(2024.1),本文系【西方人文經典講演錄】總序, 轉載自「波士頓書評 」。

這是一部給大學生(或從來沒有接受過人文教育的研究生們)準備的講稿。共分為四冊:一、希臘;二、羅馬;三、從中世紀到文藝復興;四、17世紀和18世紀啟蒙。

這四冊講稿的內容提供的是人文經典閱讀的必要知識,挑選的文本在文學或思想史上有其重要性,在文化和社會變革時期尤其能顯示充沛的思想能量。對閱讀來說,文本必須同時兼顧原始性(權威性)和可解釋性(創造性),創造性就是讀者自己的理解、感悟和聯想,是對文本意義的補充,從而使得文本能歷時常新,長久留存。這部講稿不僅介紹經典作品或作家,而且著重於啟發和激勵閱讀過程中的思考;這不只是一個單純的閱讀課程,而是一個閱讀和思考的課程。

因此,這個課程也是一種人文啟蒙。強調人文,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強大的力量還在貶低人的價值,蒙蔽人的智慧;倡導啟蒙是因為存在著普遍的知識限制和愚昧;主張思考是因為普遍的思想懶惰還在生產大量的行屍走肉;提供指導是因為現實教育中普遍缺乏這樣的指導。許多人雖然讀了許多年書,但對人文知識仍然不得其門而入,不得不靠個人在黑暗中摸索,對他們來說,這些都代表著學習的逆境和知識的衰退,英裔美國猶太歷史學者伯納德·路易士(Bernard Lewis)曾經指出,人們對逆境和衰退的反應有兩種基本方式。他在【哪裏出了問題】(What Went Wrong,The Atlantic, 2002)一文中寫道,第一種方式是問:「誰把我們害成這樣?」第二種方式是問,「我們做錯了什麽?」前面一個問題導致自怨自艾;後面一個問題導致自強自立。前面一個問題放棄了個人責任,而專註於學校教育的失敗和制度環境的惡劣;後一個問題則對要求我們都能一起自我省視和共同努力,以便找到一些更好的知識和道德提升方法。人文啟蒙要問的是第二種問題,而經典閱讀就是它找到的一種應對方式,雖不一定是成功的秘訣,但卻已經有了前人的成功經驗。剛進大學的學生處於人生的一個特殊年齡段,他們雖然知識準備可能還不充分,但卻是最好學和最願意動腦筋思考的時候。對於閱讀思考來說,好學和勤思比已有的知識更重要,事實上,他們在學校裏學來的一些知識與其說是能幫助好學和勤思,還不如說是正好相反。

在準備這些講稿時,我借用了自己在美國大學教授人文閱讀課上使用的一些教案,但也做了調整和補充,因為中美兩國大學生在閱讀西方經典著作時的知識準備和需要是不完全相同的。

例如,希臘經典中修昔底德(Thucydides,前460至前455—約前400)的【伯羅奔尼撒戰爭】(The Peloponnesian War)在中國是研究生課程的內容,被當作是一種專門知識。但是,在美國中學裏,它已經被當作普通歷史知識的一部份。在美國,11歲左右的初中生在他們的「社會學習課」(Social Studies)上就開始接觸伯羅奔尼撒戰爭的歷史了。美國六年級的【世界歷史:古代文明史】(California Social Studies, World History: Ancient Civilization)教科書也包括了這部份的歷史。

當然,從中學教科書的要求來看,對學生的要求是比較簡單的。六年級的網上教案扼要地列出了學生需要掌握的五個要點。

第一個要點:是什麽導致雅典和斯巴達進行戰爭?

雅典和斯巴達這兩個城邦國家之間有很多差異。例如,雅典有民主的政府形式,斯巴達則是崇揚軍事的理想。兩者都想成為該地區最強大的城邦國家。這場競爭導致兩個城邦國家及其盟友之間發生沖突。戰爭爆發有三個主要原因。首先,一些城邦國家害怕雅典,因為雅典在爭奪權力和聲望;其次,在伯歷克利(Pericles,前495—前429)的領導下,雅典從一個城邦成長為一個海軍帝國;第三,一些雅典定居者開始向其他城邦國家移居。

第二個要點:其他城市國家不喜歡雅典,因為對雅典花費提洛同盟(Delian League)資金的方式不滿。雅典不是用這些錢來保護所有其他的城邦國家,而是用其中一部份來美化雅典這個城市。因此,一些城邦國家就試圖擺脫雅典的權力控制。伯歷克利的政策是,懲罰任何抵抗雅典的城邦。斯巴達領導著另一個城邦聯盟,以對抗提洛同盟的力量。斯巴達的聯盟之所以稱為伯羅奔尼撒聯盟,是因為它的許多城邦都位於伯羅奔尼撒半島。最後,在公元前431年,斯巴達向雅典宣戰。這場沖突稱為伯羅奔尼撒戰爭。

第三個要點:伯羅奔尼撒戰爭期間發生了什麽?戰爭的雙方各有勝負。斯巴達擁有更強的陸基軍事力量,其位置不會受到海上攻擊。雅典的海軍更強大,可以在海上打擊斯巴達的盟友。這些差異決定了雙方的戰爭策略。

雙方戰略:斯巴達的戰略是透過破壞農作物來切斷雅典的糧食供應。斯巴達人透過控制雅典周圍的鄉村來做到這一點。雅典的戰略是避免在陸地上進行戰鬥,並依靠海上力量。伯歷克利說服雅典人讓斯巴達人摧毀鄉村,他帶領雅典周圍地區的人們都退入雅典城內……雅典城人滿為患。在戰爭的第二年,(由於人口稠密),瘟疫爆發,在雅典奪走了許多人的生命。鼠疫是一種容易傳播並大量導致死亡的疾病。雅典損失了多達三分之一的人民和武裝力量。伯歷克利也死於瘟疫。公元前421年,雅典簽署了休戰協定。雅典終於在公元前404年向斯巴達投降。

第四個要點:戰爭的後果。伯羅奔尼撒戰爭的結果是什麽?伯羅奔尼撒戰爭持續了27年以上。城市和農作物被毀,成千上萬的希臘人喪生。希臘所有的城邦國家都遭受了經濟和軍事力量的損失。

在希臘城邦的北部,馬其頓的菲利普二世國王(Philippos II,前382—前336)於公元前359年登上王位。他計劃建立一個帝國,於是開始削弱南方的希臘城邦。

總結:

· 雅典的財富、威望、政策和權力引起了其他城邦國家的不滿。

· 一場殺死許多雅典人的瘟疫幫助斯巴達擊敗雅典。

· 伯羅奔尼撒戰爭削弱了所有希臘城邦國家達50年之久。

第五個要點:伯羅奔尼撒戰爭對今天有什麽意義?它揭示,發動戰爭的國家可能失去權力和威信,而不是獲得權力。

我為什麽要這麽不厭其煩地講述美國六年級學生的伯羅奔尼撒戰爭課呢?因為這是對中國學生可能缺乏早期人文閱讀的一個範例。中國學生在閱讀西方人文經典時,起步遲,起點低,知識準備不如美國學生,這是很自然的。美國大學的東亞系裏開設的中國文學和文化課程中也有類似的起步遲,起點低問題,課程裏學習的內容很多都是中國學生有的10歲以前就掌握了的。

【西方人文經典閱讀】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幫助中國學生在較短的時間裏彌補這方面知識起點太低的問題,可以稱之為文化或知識補課。也正是考慮到讀者知識起點不齊的現實,這部講稿的目標設定可以用三句話來概括:對於那些對西方經典一點不了解的讀者,我希望能夠讓他們知道一點大概,了解西方人文經典的價值和閱讀方法;對於已經知道一點兒的讀者(聽說過,或稍微有所了解),我希望可以讓他們知道得更多一點,進而對西方文化經典獲得連貫的、整體的知識。即便對一些專門從事這個領域某個方向研究的專家人士或教師,我也希望他們能在這四本書中發現一點有意思的、新鮮的東西,也就是人文閱讀中可能的方法、想法和看法。

不管你是第一次接觸西方古代的人文經典,還是已經有了一些零碎的初步了解,或者甚至對某個作家、作品已經有了多年的研究,我希望這四本書都能讓你發現一些有益於思考和現實聯想的東西。不說別的,相比起隨機且孤立的閱讀來,這340來講連貫整體的處理本身就能給你的閱讀帶來一種不同的理性體驗和思考動能。人文閱讀應該成為理性生活的一部份,也是理性生活的一種方式。理性,用美國哲學家喬治·桑塔亞那(George Santayana)的話來說,是指一切以意識性成果為依據的現實考慮和行為,理性是被我們意識到的人的本性,人文閱讀訓練和提升這樣的理性,同時也需要有知識的好奇和熱情。它「是兩種因素——沖動和觀念的美滿結合,如果將兩者完全分開,人便會淪為禽獸或瘋子,而理性的動物,人則是這兩種怪物的結合,不再虛幻的觀念和不再輕浮的行為共同成就了他」。

我在美國大學教授西方人文經典超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是我教授生涯中感受最深的部份。我在【閱讀經典:美國大學的人文教育】(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裏介紹了我在這方面的教學體會,也介紹了人文教育理念和我任教學校的教育方法和要求,後來在【人文的互聯網:網絡時代的讀寫與知識】(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一書中又有所補充。我是以一個有經驗的「教師」,而不是「專家」的身份來準備四本書裏的講稿的。

英國教育學家凱利(A. V. Kelly)在【課程:理論與實踐】(The Curriculum: Theory and Practice. SAGE, 2009)一書裏說,一切課程的成功與否首先在於教師。教師的素質、理念、見識,甚至人品都直接影響課程的性質和質素。那麽,美國的人文教育課程是由怎樣的教師來教的呢?美國沒有高教部,每個學校有自己的一套運作方式。我參加過美國全國性的「偉大著作」協會教師培訓,它的要求和我們學校是一致的。就我任教的這個人文學院而言,大致是這樣的:

人文教育是大學裏一項專門的課程,稱為「大學討論班」(Seminar Program)。任教的教授來自全校各科系,每人每學期教一門,四門課(希臘、羅馬和早期基督教、17—18世紀、19—20世紀)輪著教,兩學年一輪。在「大學討論班」任課的有數學教授、物理教授、化學教授、政治或社會學教授、宗教和神學教授,當然還有像我這樣的英語教授。教授的任務不是灌輸專門的希臘、羅馬知識,而是引導學生們討論。所以,希臘課不一定要由希臘學專家來教,羅馬課也不需要由羅馬學專家來教,以此類推。這是因為,人文教育課堂上閱讀的經典著作本來就不是我們今天意義上的「專業」作品。教授與學生一起閱讀,而且,教授還要有效地引導學生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斷。

人文教育的目標是提高學生的智識能力。所謂智識(又稱「智性」,nous),是從希臘語(νοῦς )來的,經常被作為智能(intellect)和智力(intelligence)的同義詞。它被認為是人類心智所具備的一種能分辨對與錯的直覺能力,所以特別與價值判斷有關。在柏拉圖(Plato,前427?—前347)那裏,智識(nous)一般指「見識」(good sense)或者「明智」(awareness),是人的「心智」(mind)的特殊能力,也是智慧的一種體現。

就提升學生的智識能力來說,人文教育課是和公民教育課聯系在一起的。人文教育從讀寫開始,讀寫是公民教育的基礎。人文教育註重學生提問和批判性思維的能力,不是要把他們培養成會行走的百科全書,更不是期待他們成為未來的希臘、羅馬文學或歷史專家、學者。絕大部份學生今後的人生道路可能與荷馬、埃斯庫羅斯(Aeschylus,前525—前456)、柏拉圖一點關系都沒有,但人文教育課卻可以幫助他們成為有歷史文化意識的,能自由思想和獨立判斷的合格公民。

在我任教的大學裏,人文經典閱讀課是每個學生在入學後第一和第二學年裏必須修滿的四門課程,文科生或理科生都一樣。閱讀的書單和閱讀行程都在【經典閱讀】一書的附錄裏。書裏有四個教學大綱(syllabi)的樣本,這些教學大綱是由教授委員會決定的。因此,全校學生在學習要求上是一律平等的,誰也不能例外。我粗粗算了一下,四個學期,一共會要求學生閱讀60來位作者的60來部著作(或節選),平均每學期14—15個。以每學期15周計算,平均每周閱讀一本。學生們一般每學期修3—4門課,人文閱讀只是其中的一門。與這樣的課程相比,我這四本【西方人文經典閱讀】大體相當,或稍微多一點,其中包括的作家約70位,作品近100種,分為330講。考慮到一般讀者的閱讀習慣,每一講都控制在3500—4500字(個別的稍微長一些)。

有人也許會懷疑,這麽多書怎麽讀得過來,或者說,這麽難讀的書真的讀得懂嗎?我想,這可能是對閱讀的神秘感和畏懼感所造成的一種誤解和偏見。休謨(David Hume,1711—1776)在【人性論】(A Treatise of Human Nature)裏有一個觀點:人的情緒會影響人對事物的認知和判斷。他舉了一個「殺人」的例子。一般人會把殺人視為罪行,但這個罪行其實並不存在於一個人死在刀下這件事情本身,而是存在於旁觀者心裏由於情緒而產生的,對「殺」這個行為的性質判斷上。一個人的情緒影響著他對某一件殺人行為是否有罪的道德判斷。

同樣,你認定【奧德賽】(Odyssey)或【伯羅奔尼撒戰爭】是難啃的「大部頭」,不是因為它們有500頁或600頁,而是因為你心裏已經先有了畏難的情緒。要是你以前被人嚇著了,說這本書有多難,多麽深奧,你的情緒就影響了你對這本書是大是小的判斷。你一開始對【伯羅奔尼撒戰爭】有神秘感,你的判斷就很可能是這書太「大」,太「難」,一般人根本閱讀不了。其實可能並不是這樣。你如果讀懂了,也許會說,修昔底德怎麽只寫到公元前411年就不寫了?你會希望他把書寫完,不嫌他的書大。【紅樓夢】這本書夠大的了吧?你不會覺得它太大,甚至還會希望再有一個高鶚,接著續寫40回。

你也許會說,【伯羅奔尼撒戰爭】比【紅樓夢】難讀。這個「難」是你的感覺,並不是原著的本質。俗話說,會就不難,難就不會。難不難取決於一個人會不會讀它,或者會到了什麽程度。讓學生能夠從難變得不那麽難,甚至不難,這是人文閱讀教育的一項任務。首先要做的就是幫助他們破除可能的神秘感和畏懼感。這當然不是靠說幾句勵誌的或鼓勵的話就能辦到的,得有適當的教學方法。最基本的還是根據讀者物件確定知識層次。開始的時候,淺一點無妨,由淺入深,漸漸也就不難了。

有的讀者會有疑惑,如果不從「專業」的角度來閱讀那些被稱為「西方經典」的著作,會不會造成時間或精力上的浪費?這樣的想法本身就是出於對古代經典著作的無知。

書可以大致分為兩大類,一是專業的,二是非專業的。就人文學科的著作而言,像【西方文論選】【西方哲學史】【中世紀歷史與文化】這樣的著作有嚴格的專業內容,是為少數專業人士寫的。當然,作為非專業的讀者,如果你有興趣且有能力,你也是可以閱讀的。

但是,非專業的書面向廣大的社會讀者,你只要有足夠的閱讀能力和經驗,掌握了恰當的閱讀方法,就能閱讀。這樣的閱讀需要有老師的指導,導讀就是這樣的指導。【西方人文經典閱讀】叢書所包括的所有著作——歷史、文學、哲學、社會或政治論著——都是非專業性的著作。我講解的重點之一,就是介紹那些與有效經典閱讀有關的古老的分類傳統——史詩、教誨詩、抒情詩、悲劇、喜劇、諷刺、歷史敘述、傳奇故事、哲學對話、隨筆和隨筆式論述等等。這樣的分類是不同於我們今天所謂的「專業」分類的。

我們今天使用的知識專業分類系統是在過去不到200年的時間裏發展起來的,如果用它們硬套古代的著作,只能是削足適履、隔靴搔癢。例如,希路多德(Herodotus,約前484—前425)的【歷史】(Historia),但historia的意思不是我們今天以為的「過去的事情」,而是「詢問」「調查」(enquiry)。他的【歷史】不是為「專家」在研究生班上「研讀」的,而是在宗教慶典和體育活動時,對公眾朗讀的。這樣的朗讀成為雅典的一項很受歡迎的公共文化娛樂。雅典人為了對他表示感激,於公元前445年表決,獎賞給他10個塔能特(talent)。這是一筆相當可觀的獎金。在雅典,一個塔能特相當於26公斤(57磅),或者這個分量的純銀的價值。十個塔能特也就是260公斤純銀的價值。古代的白銀比現在值錢,那可是一筆可觀的獎金。

我們今天閱讀古代經典,與古代人們的「聽讀」(用耳朵)或「閱讀」(用眼睛)顯然是不同的。因此,叢書在需要的時候會介紹一些與閱讀史和寫作史有關的知識。由於我在【人文的互聯網:數碼時代的讀寫與知識】中已經有所論述,所以在這裏會盡量簡明扼要。閱讀與寫作互有聯系,卻又是不同的。正如費希爾(Steven Roger Fischer)在【閱讀的歷史】(A history of Reading)一書裏所說:「寫作是一種技巧,閱讀是一種智能。寫作始於精心撰寫,經幾易其稿方可殺青,閱讀的演進與人類對文字潛能的認知水平協同。寫作史基於人類的觀念借鑒和昇華,閱讀史關乎社會不斷走向成熟的各個階段。寫作是表達,閱讀是感染。寫作是公共行為,閱讀是個人行為。寫作拘泥受限,閱讀無拘無束。寫作把瞬間凝固,閱讀把瞬間延綿。」(【閱讀的歷史】,李瑞林等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第2頁。)

經典閱讀的目的不是成為一個好作者,而是成為一個好讀者。同樣。學習和訓練閱讀,是為了成為一個有閱讀智能,對文本有理解和思考能力的成熟讀者,不是成為某個方面的專門知識人士。因此,對於閱讀經典來說,關鍵不在於經典著作本身有什麽「專業性」——因為它們本來就不是專業的讀物——而在於我們自己有沒有足夠的閱讀興趣和能力。

興趣和能力都是可以透過普通的閱讀本身來培養的,這四本【西方人文經典閱讀】就是為了盡可能幫助培養和提高這樣的閱讀興趣和能力。今天,網絡閱讀改變了許多人的閱讀意願並限制了他們的閱讀能力。在互聯網平台上,各類主題的論壇、公眾號鋪天蓋地生產、傳播大量資訊。其中最為突出的趨勢是,快速的、越來越短小的閱讀成為一種趨向。因此,我們就愈加需要有嚴肅的,思考型的經典閱讀。

人文經典閱讀貴在讀者自己的獨立思考。每個讀者的知識準備情況都是不一樣的。不管你開始的閱讀程度如何,都會在閱讀和思考的過程中,發覺哪些問題對你重要,需要補充什麽知識,從什麽知識渠道得到需要的知識資訊。這些本身就是思考過程的一部份。我這裏可以給你一些引導和建議,但不能代替你去進行或完成。

思考是人文閱讀的目標,閱讀是必須的準備,思考才是真正目標。閱讀很重要,因為沒有閱讀的基礎,個人的看法或觀點成為無根遊談,不可能形成共同的話題,你說你的,我談我的,不可能產生有效的討論和交流。閱讀主要是由個人獨自完成的。在網絡時代,獲得與閱讀文本有關的知識變得非常便利,因此更有理由把學習的重點放到閱讀的思考上。

閱讀思考最好是一種合乎經典人文傳承的思考。傳承在英語裏叫tradition,經常轉譯成「傳統」。其實,「傳統」一詞並不能把「傳承」的豐富涵義完全呈現出來。tradition 一詞來自拉丁文traditio,與希臘文中 paradosis 的意思相同,是「傳遞」的意思。所以,關乎所有人類的人文傳承才是這個詞的本義。不過,用在閱讀教學中,我們說tradition往往是指課堂教育中關乎知識的傳遞,所以會把這個詞理解為某種文化的傳統。這是一種狹隘的理解,它很容易形成諸如「西方文化不適合中國讀者」這樣的偏見。

人文傳承應該是指人類思想和交流的傳承,一種是人就不能不與自己有關的傳承。人文傳承可以有三層意思。

第一層意思包涵最廣,指的是文明在整個人類共同體範圍內的傳遞,即我們如何把從古代到現代由無數思考者所獲得和闡發的觀念和價值觀——如自然、神、正義、法、道德、人性、自由、平等、友誼、同情、權力、權威、政府、權利、民主、共和等等——一直傳遞下去,當中主要強調的是傳遞這個行動本身,而不是單純指向觀念和價值觀的內容。我們在這裏講經典思考,就是這樣的一個行動。

第二層意思就是我們文本閱讀內容所傳遞的。這可以是經典文本的選擇與標準、不同詮釋和評註、歷史過程閱讀方式的變化與演變等。這些是經典傳承的重要部份。從這個層次來理解經典傳承,強調的是經典與閱讀集體(如文學和歷史的愛好者、人文經典的評註和研究者、有經驗並記錄心得的讀者等等)的關系,這個集體可以跨越好多個世紀,並在這個意義上形成一個傳統,也就是閱讀的一些基本思想背景。學生不容易透過獨自的文本閱讀來了解這個傳統,因此需要有經驗和專長的老師來進行指導。

至於第三層意思,是指不同時代或社會的讀者之間可能出現的有共性的關註或問題意識。例如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的【愷撒】(Julius Caesar),不同時代的讀者都關註如何看待其中的「弒君」。17世紀的英國讀者與21世紀的中國讀者,由於他們不同的生存環境,會在閱讀中與與不同的現實問題聯系和思考。這種思考會有很強的文化、社會和時代特色。今天我們閱讀【愷撒】,與17世紀彌爾頓(John Milton,1608—1674)的閱讀可能有相似或對立的關系,也可能完全沒有,這種若即若離的關系本身就是一種傳承。今天的閱讀便是今天的閱讀,後世的專業研究者有可能,但又未必一定會把它的閱讀思考納入經典閱讀的整體傳承之內。但是,對於活在當下的中國個體閱讀者來說,這種閱讀思考卻是最迫切、最重要的。我在這裏提供和示範的就是這樣一種閱讀思考。

【內容簡介】

本書分為四冊【西方的起源】【帝國的興衰】【自由的黎明】【現代的誕生】,為讀者提供西方人文經典閱讀的必要知識,挑選在社會文化變革之際顯示思想力量的文本,進行深入淺出的導讀,引匯出更為廣闊深入的思考。所涉經典貫串三千年西方思想演變史,從影響西方世界最為深遠的古希臘,一路走過羅馬帝國的興衰、早期基督教的興起,穿過並不完全黑暗的中世紀、璀璨豐富的文藝復興,最終抵達我們生活的現代。透過本書,可以與柏拉圖、但丁、莎士比亞、盧梭等七十余位人類歷史上的智者,【奧德賽】【理想國】【堂吉訶德】等九十余部西方最重要的經典著作展開對話。作者認為,人文經典閱讀貴在自己獨立的思考,閱讀是必須的準備,思考才是真正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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