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對我來說，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年份，也是一個讓我心碎的年份。那一年，我懷揣著夢想，參加了高考。
可是，命運卻跟我開了個玩笑：高考落榜了！
高考成績離本科線差了23分，我沒能考上大學，這個訊息對我來說猶如晴天霹靂，我感到自己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泥沼中，無法自拔。
而更讓我焦慮的是，家裏的狀況也愈發糟糕。我出生在一個大家庭，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兩個弟弟正在讀初中，妹妹上小學三年級。
父母為了養活我們這一大家子，日夜操勞。然而，父親更是為了讓我們的日子過得好一點，農閑時跟著建築隊打零工。
有一天晚上，父親從工地幹完活回到家，吃飯的時候母親叫他，可是遲遲不見父親過來，母親再次去到他跟前，才發現父親坐在椅子上怎麽也站不起來，在母親的追問下，父親才交代，原來是白天幹活的時候閃到了腰。
農村人一旦傷到了腰，就跟「廢人」沒什麽區別了，基本上重活是幹不了了。
看著父親坐在椅子上起不了，臉色蒼白，我心裏五味雜陳。我知道，作為家裏的長子，我有責任為家庭分擔一些壓力。
可是，我又能做什麽呢？我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以前我認為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學習，爭取考個好大學，將來找個好工作，改變家庭的命運，可誰曾想這唯一的出路被自己狠狠得斷送了。
那個暑假，我整個人都打不起精神來，父親看到我這樣，也是心急如焚，但他還是安慰我：「兒啊，是爸沒用，但是你放心，我們家就算是砸鍋賣鐵，也會支持你去復讀的，你是讀書的苗子！」
聽完父親的話，我的心裏五味雜陳。如果選擇復讀一年，家裏的情況肯定是難以負擔的。
想著弟弟妹妹們上學的壓力已經讓父母喘不過氣了，如果我再復讀一年，無疑是雪上加霜。所以我跟父母說出了我的決定：南下打工！
那時候南下打工的人很多，我也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個好工作，賺點錢回來。父母聽了我的想法，他們雖然擔心，但也知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於是，我帶著父母東拼西湊的200塊錢，一個人坐上了南下的臥鋪大巴車。十幾個小時的車程，是我這輩子永遠抹不掉的記憶。
整個車廂彌漫著腳氣味和嘔吐味，還有時不時傳來的呼嚕聲，直到現在我都無法想象在那樣的環境下，他們是怎麽睡得著的？
渾渾噩噩的我，在車站下車後，去廁所吐了個痛快。我暗暗發誓，一定要闖出個名堂來，因為我再也不想聞大巴車的味道了。
那時候的我人生地不熟，僅有的200塊錢也不敢亂花，只能在車站附近找個地方睡覺。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選擇在街上找工廠。那時候通訊沒有現在發達，當時沒有手機甚至網絡都不發達。就這樣，我走了一整天，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有些工廠要求要有一定的技術和經驗，有些工廠要求有暫住證（因為沒有暫住證查到的話會被關起來，需要工廠出面撈人，還要交罰金），甚至有些工廠需要有介紹信和關系才能進。我一個高中畢業生什麽都沒有，完全就是一個小白，四處碰壁是在所難免。
然而正當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在一個人才市場碰到了一個人，也就是我後來的老板。
說是人才市場，不過就是一條破爛的街道，街邊的中介們舉著牌子，吆喝著招工的資訊，但我卻感到無比的失落。因為我沒有暫住證、沒有技術經驗，很難在這裏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
就在我即將放棄的時候，一位中年男子走了過來。他穿著樸素的襯衫，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他主動向我搭話，詢問我是否在找工作。我點了點頭，有些羞澀地告訴了他我的情況。
他聽了我的情況，思索了片刻，對我說：「小夥子，我看你挺困難的，我新開的工廠正在招人，包吃包住，但是薪金一個月只有200元，等你工作上手了，給你漲薪金，你願意試試嗎？」
那一刻，我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急忙點頭答應。即使薪金不高，但是有人願意要我，至少不用再露宿街頭了。我滿心感激，因為我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第二天，我按照老板給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工廠，那是一家鞋廠。雖然工廠看起來有些破舊，但裏面的器材卻整整齊齊，工人們也都井然有序地忙碌著，看到這樣的情形，讓我有一種踏實的感覺。
鞋廠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附近像是一個還沒有開發的工業區，鞋廠規模不大，只有百來個工人。我們住在鞋廠隔壁一棟兩層樓高的宿舍裏，每間房住七八個人，生活條件雖然差點，但是老板人很好。
那時候外來打工的人員都要辦理暫住證才能合法居住和工作，如果沒有暫住證，在外面走很容易被治安隊的人查，一旦查到沒有暫住證，就會被關起來。
可是辦理暫住證需要交錢，還有工作證明一大堆東西，手續很麻煩，但是老板在我做滿一個月之後，幫我辦理了暫住證，而且還不用我出一分錢。
當時我在鞋廠做的是流水線工作，負責用膠水把鞋底和鞋面粘合在一起。基本上每天都是重復的工作，快的話一天能做上千雙鞋。
手往往都會磨出血泡，但當時的我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因為我靠自己的雙手補貼著家裏。
就這樣，我在流水線上大概做了一年多，因為我是高中學歷，當時在廠裏可算是「高材生」了。後來老板便安排我跟調機師傅學習調機的技術和知識。
調機員可是廠裏重要的崗位，負責工廠機器的偵錯和維修。所以對調機員的要求非常高，不僅要有經驗，還要有技術能力。
好在調機師傅願意教我，我和師傅同住一個宿舍，師傅除了上班時間教，平時在宿舍有很多空閑的時間都會教我機器的工作原理和一些實操的技巧和竅門。
當然我也不是一味的索取，平時會買包煙，買支汽水給師傅。所以師傅在偵錯機器的時候，都會叫上我，傳授給我一些「獨門秘訣」。
我透過兩年多的努力學習和實踐操作後，終於可以出師了，成為了廠裏的一名正式的調機員。薪金也從當初的200元漲到了800元。
當我寫信回去的時候，我把這個訊息告訴了父母。拿到他們的回信，能夠明顯感覺到他們比我還激動。
當然，除了收到他們的祝賀，信的結尾還是和往常一樣：催我找物件。我每次回信都說不急，現在還年輕，等工作穩定了再說。
我何嘗不想找，奈何家裏還有弟弟妹妹要上學。我每個月的薪金，除了留下一些當做日常的開銷，其余的全部都匯回去了。勉強能夠養活自己，又怎麽能給別人幸福的生活呢。
但幸福這種東西，有時候真的是說來就來！
1996年的春節期間，我留廠值班。大年三十那天早上，我早早來到工廠，給機器做最後的保養。
我當時正在給機器加固螺絲，老板突然出現，說：「小天，我剛剛去值班室沒看見你，我一猜你肯定是在車間。今天大年三十，邀請你今晚去我家吃年夜飯。」
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有些驚訝地看著老板。雖然老板平時很隨和，但我只是一個員工，突然邀請我去他家吃年夜飯，還是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猶豫了一下，然後笑著說：「謝謝您，老板。您太客氣了，我……」
老板打斷了我的話，微笑著說：「小天，我一直很欣賞你的工作態度，認真、負責。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就當是去我家吃頓便飯，我順便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既然老板都這樣說了，我也不好再推辭，便答應了。
那天下午，我早早地完成了工作，然後去超市買了一些水果和糖果，作為給老板家的新年禮物。晚上，我按照老板給的地址，來到了他家。老板一家人都非常熱情，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老板一家三口，他有個女兒，叫惠芬，年齡跟我相仿。雖然不是那種一眼驚艷的美人，但那種沈靜內斂的氣質卻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越看越覺得有味道。
吃飯的時候，老板見我有點拘謹，便安慰我：「小天啊，不要客氣，你就把這當自己家就好了。」
期間，老板娘還一個勁地給我夾菜，這讓我更加拘謹了。
酒過三巡之後，我才漸漸放開了。老板也借著酒勁跟我說：「小天啊，今天叫你來，一是一起吃個團圓飯，二呢，我要給你介紹一個人認識。」
老板一說完，便指著坐在我旁邊的惠芬，說：「你在廠裏勤勤懇懇，工作認真負責，是一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我今天要把我女兒惠芬介紹給你。」
這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我措手不及，我瞪大了眼睛看著老板，偷偷瞄了一眼旁邊的惠芬，她正低著頭，臉上泛起紅暈，顯得更加楚楚動，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仿佛在掩飾內心的緊張與期待。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老板，您這是……」我結結巴巴地說，感覺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
老板看著我，眼神中滿是期待和信任：「小天，你是個負責任的人，這一點我是看在眼裏。我女兒惠芬也是個好孩子，她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我覺得你們很合適，希望你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
我轉頭看向惠芬，她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根，她突然也轉過頭來，不僅沒有避開我的目光，反而勇敢地和我對視。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內心的堅定和勇敢。
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說：「老板，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惠芬是個好女孩，我也很欣賞她。但是，感情的事情不是可以隨便決定的。」
我有點心虛，確切來說是有點自卑，我是從農村出來的，一個是農村窮小夥，一個富家千金，我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裏。
老板聽到我這樣說，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他還是抱有希望地說：「我希望你們可以先從朋友開始，慢慢了解彼此，然後再考慮其他的事情。」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答應了。
離開的時候，老板一家送我到門口，惠芬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在一旁站著，俊俏的臉龐上多了一些憂傷。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雖然喝了一些酒，但我的腦袋卻是異常的清醒。到了淩晨，新的一年開始了，外面煙花璀璨，而我卻覺得自己是孤獨的。
在回宿舍的路上，在電話亭給父親打去電話，說了一些新年的祝福，但始終無法開口把今天去老板家吃飯的事告知父親，因為據我對父親的了解，他也不會看好的。
也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才睡著，迷迷糊糊中聽到敲門聲，猛地驚醒，一看手表已經九點多了。
拖著疼痛的腦袋開啟門，只見惠芬拿著一個保溫碗站在門口，我驚慌地說：「惠…惠芬，你怎麽來了？」
惠芬看到我這樣，噗呲一聲笑了起來：「怎麽，你怕我把你吃啦，那麽緊張，我幫你熬了白粥，昨晚喝的酒現在肯定難受吧。」
說完就把保溫碗塞我懷裏，害羞地跑了。
我開啟保溫碗，裏面的白粥還冒著熱氣，瞬間感覺腦袋沒有那麽難受了。
喝完白粥，我就躺在床上，沒過多久，聽到門外有人喊我：「小天，你喝完了嗎？」
門外是惠芬，我拿著保溫碗開啟門，對惠芬說：「我吃完了，謝謝你！」
惠芬拿著保溫碗，慢慢走下樓，看得出她有點失落。我鼓起勇氣對她說：「我送你回去吧！」
在路上，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突然惠芬被路邊的鞭炮嚇到，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臂。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異性。
但惠芬卻不願再松手，我就這樣僵硬著身體走了一路。短短十分鐘的路程，我感覺像是走了一個多小時。
好不容易到了她家樓下，她才松手。我倆相互道別之後，我正準備離開，惠芬突然走上前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就飛快跑上樓。
我楞在原地，整個人都麻了，臉瞬間紅到脖子根，後面我是怎麽回到宿舍的完全不記得，只記得那時候的空氣都是甜的。
經過那一次之後，惠芬經常來廠裏找我，有時候會帶我喜歡吃的水果，我都拿來分給工友吃工友都紛紛調侃我說：「小天師傅的物件一來，我們就有口福咯！」
每次被他們這麽一說，我的臉瞬間紅到脖子根，但我的心卻是美滋滋的。
後來我和惠芬交往了有兩年多才結了婚，結婚一年後我們有了第一個孩子。此後惠芬在家相夫教子，我負責掙錢養家。
嶽父在2010年的時候，宣布退休，把廠子交給我管理。我也沒有辜負嶽父對我的期望，我先後學習了工商管理和外貿，把我們生產的鞋子賣到了國外。
如今，我和惠芬已經退休在家，享受著帶孫子的樂趣，工廠也交由孩子們管理，我們算是真正地安享晚年了。每當看著孫子們無憂無慮的笑容，我心中都充滿了滿足和幸福。
回首過去，我時常對惠芬說：「如果不是你當初看得起我，給我信心和勇氣，我可能早已回到農村，過著平淡無奇的生活。」
然而，惠芬總是微笑著回應我，說：「沒有誰看得起誰，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和努力。」
是啊，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選擇和機遇。選擇了勇往直前，最終贏得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和成功。在這個過程中，我學會了堅持，學會了感恩，更學會了珍惜。
歲月悠長，人生短暫。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珍惜每一個當下，把握每一次機遇，用努力和汗水去書寫屬於自己的精彩篇章。而真正的成功，不僅僅在於事業的輝煌，更在於家庭的幸福和內心的滿足。
我和惠芬的故事，或許只是萬千人生中的一個縮影，但它卻詮釋了一個深刻的道理：無論出身如何，只要我們心懷夢想，勇往直前，就一定能夠創造出屬於自己的美好人生。
現在，當我站在這個人生的舞台上回望過去，我深感慶幸和自豪。慶幸自己遇到了惠芬，慶幸我們一起走過了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自豪於我們的努力和堅持，自豪於我們所創造的一切。
願每一個努力的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和成功；願每一個家庭，都能充滿溫馨和愛意；願這個世界，因為我們的存在而變得更加美好。
朗讀程式：張小天
整理：大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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