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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萬萬沒想到,我重生成了劈柴的奴仆

2024-06-14文化

苦修千年,我終成劍道魁首。

我堅決拒絕家族為我定下的姻緣,不棄糟糠,決定在開山立派前夕大婚。

但我萬萬沒想到。

大婚當日,夫君竟殺妻證道,剜我金丹贈與一柔弱女子。

而我卻跌落凡塵,任他汙蔑,被世人恥笑。

一朝重生成連柴都劈不動的奴仆,賣不完自己劈的醜柴,便要被攤主鞭笞。

一個穿著輕薄青衫的瞎子忽然出現在了攤前。

他似是有些疑惑,靜靜地站了一會,然後溫和地說。

「柴,我買了。」

「劈柴的,我也要。」

1.

這瞎子把話說出來的時候,饒是我都有些震驚。

這鄉野裏做生意的世道,是可以買商品還要工人的?

下一秒,我的猜測就被打破。

——因為攤主也很意外。

他殷勤地擠過去,喘著粗氣問:「這兩樣你能出多少錢?」

我半蜷縮在破舊的木籠子裏,盯著那道清秀的身影。

看他面色淡淡地比了個數。

結果攤主立馬變臉,兩手一揮讓他滾。

我擡眼望著那瞎子超脫塵俗的模樣。他身量頎長,身遭就像是蒙了一層盈光,壓根不像是平民家能養出來的公子。

我暗自咬牙,心裏浮現出一絲不該有的希冀,死死盯著他。

半晌,他終於出聲:「一兩銀子。」

攤主不滿足,搖頭回:「不夠。」

過了會,他繼續說:「一錠金子。」

白綾覆著他的眉眼,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想,如果他不是個盲人,此刻也該翻白眼了。

但攤主只楞了秒,猶疑地看了眼半死不活的我,試探地又說:「還是不夠。」

空氣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一口氣提到了胸口,這會兒只想放下劍道天才的包袱大罵他。

我特麽哪有這麽值錢?!

果不其然,那脾氣好的瞎子也忍不了了,面色不變地轉身就走。

他步伐很慢,衣角搖曳如謫仙,而這錢多心善的仙子馬上就要消失在集市盡頭了。

隨著最後一點身影消失,那呆住的攤主終於緩過神來。

用全場能聽見的音量大吼一聲「貴客!」,然後用肥胖身形能跑出的最快速度追向瞎子。

「賣!賣!我賣啊!你要什麽我都賣!」

「她還有些遠方親戚也在我家做事,你要不要一起買啊?!」

我嘴角抽搐。

2.

那男人最後被連拖帶拽地拉回了攤位。

他整理好眼前的白綾,把錢遞給胖攤主,然後彎腰背上一筐子柴,牽著我腰間的麻繩準備離開。

我趔趄地跟著他,突然有些好奇:「你為什麽要買我的醜柴?它們大小不均,燒起來也費勁。」

他有些訝異,轉頭回我:「…你劈的柴很醜?」

我下意識問:「你不知道?」

結果他楞怔了一瞬,輕輕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只能愧疚地把其余反問的話吞了進去。

真多余問這句話。

過了會,我又問:「那你為什麽連我一起買。」

眼前的人撐著一根路邊摸來的樹枝,語氣幽幽:「我看不見,缺人劈柴。」

……

我的沈默震耳欲聾。

瞎子感受到我的啞口無言,以為我有什麽難言之隱,聲音清淺:「你不願跟我走嗎?」

我不願意留在攤主那,當然也不想跟他走。

我還有事情要做,我要報仇。

漆辭那賤男人捅我心臟,生剖我金丹。他粉碎了我的寶劍「語靈」,踏著我的血肉坐上了劍主的高座。

我誓必要把他碎屍萬段!

可我如今連把砍柴的斧頭都拎得費勁,連劍莊的階梯我都踩不上,更何況是手刃仇人。

不跟他走又能怎麽樣呢?跟他總比跟那會抽人的死東西好。

「我願意的。」我輕聲回。

他扯了扯我腰間的麻繩,自顧自地說:「你既是跟了我,我們就是平等的。雖然我家條件不是很好,但我不會苛待你。」

這話說得有些不清不楚,但我沒有多糾結,我只是有些疑惑。

能隨便掏出一錠金子的人,怎麽可能家庭條件不好?

這瞎子還怪謙虛的。

沒想到下一秒,瞎子就印證了他的誠實。

話語間我們走到了一座宅子裏,看起來還算氣派,裏頭卻空空如也。

啊?

我不可置信地探頭,抓著瞎子的袖子,連聲問:「東西呢?」

「賣錢了。」

我看著他扁扁的錢囊,呆滯地問:「那你的錢呢?」

瞎子站定,歪了歪頭,低聲說:「買你了。」

他臉龐白皙,唇色很淡,嘴角總是噙著一抹笑意。

衣衫被我激動地拽得松松垮垮,露出了一根極為秀氣的鎖骨。

我望著他一下子啞聲了。

「把柴給我背吧。」我呆呆地說,企圖緩解一絲重金下的罪惡感。

結果他搖搖頭,舉起手輕聞衣袖,笑著說。

「都說了,我們是平等的。何況,你還是個病患。」

我這才反應過來。

原主身上是有傷的,只是我早就對這種足以讓人齜牙咧嘴的疼痛感到麻木了。

我恍然地盯著他衣袖上的一抹血漬,有些無措地低眉看向正滲血的手。

突然,他打斷我的思緒,帶著一絲難以琢磨的得意。

「還好,我是個神醫。」

3.

謝無言?

這名字可真好聽。無言,無言。

我好奇地問:「你為什麽叫無言?」

他仰頭深思了一會,回我:「記不得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概是有人覺得我幼時話少。」

我瞥他一眼。

這人身形極其淡薄,孱弱的模樣也不像是修道之人,明明看起來很年輕,所以扯不上很久二字。

或許只是他忘性大。

至於他說的無人不識,我只當是個吹牛的屁話。

剛剛還被人嫌棄呢,這會兒就開始說自己知名了。

我打量宅子,發現還剩了點東西。而這些黃花梨,我一眼便能看出極其昂貴。

我突然反應過來,質疑:「謝無言,你就賣了這麽點錢?」

「嗯,」謝無言慢條斯理地拂去身上的灰塵,繼續說,「最近有個算命師父跟我說,我命裏有劫難,需散盡家財以解難。」

我沈默兩秒,腦子變得清明起來。

「你把這些桌子床塌賣給誰了?」

他回憶說:「隔壁村的張老頭,他說這些木頭也不值幾個錢,但是可以賣給他當柴燒。」

「……」我覺得我現在冷靜得可怕,繼續問:「那個算命師父有什麽特征嗎?」

謝無言費勁地拍了拍腦袋。

「聲音蒼老,身上還有股淡淡的柴火味。」

呵呵。

這瞎子還真是個神奇人物。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柴,問我:「不說這些了,那你呢,你有名字嗎?」

我被問得一楞,心忽然一緊。

我啊,我當然有名字了。

我是沈非晚。

是聞名天下的風刀家族裏最叛逆的女兒,不願練長刀,從小癡迷劍道。

我早早脫離家族,在險惡的江湖摸爬滾打,決定要摸索出自己的路來。

和漆辭相識於微末,一路扶持信任直到成為劍道第一,打遍天下劍修無敵手。

那時的我無限風光。

再後來,連鮮紅的婚服也遮不住我的血。

我就那樣狼狽地倒在地上,看著我的「夫君」把我腹中的金丹送給別的女子。

我喉嚨幹澀,無限復雜的情感湧上心頭,宛如掀開一本書。

我對不起我的名字。

我說:「我叫沈非晚。」

他垂眸,半晌回我:「好熟悉的名字,我好像在民間的話本裏聽過。」

我挑眉,手有些抖,忍住情緒問:「好巧啊,那本子裏說她什麽了?」

謝無言緩緩替我包紮好手,找了些草藥揉碎塗在我身上。

他漫不經心地說。

「大概是說沈非晚這個劍修虛偽善妒,劍道天賦也是用盡詭法從漆辭劍主那裏偷來的。諸如此類的傳聞八卦太多,我也記不清了。」

下一秒,我氣暈倒了。

不知道是不是暈倒前的幻覺。

我看到謝無言在慌張地到處摸我找我,然後抱起了我。

4.

怎麽可能呢?

謝無言這樣孱弱的男人,想必是費力將我從地上拖過去的,怎麽可能抱得起我。

月明星稀,我虛弱地躺在唯一一張床上,呆滯地看著窗外。

我要報仇。

我一定要報仇!

哪怕再一次粉身碎骨,沈非晚哪怕爬也要爬到劍莊。

我要殺了這個畜生。

可是到底為什麽會這樣?我搞不明白。

當年江湖動蕩,我剛從家裏出來,徒有劍道天賦修為平平。

我沒錢,只能和流民一起搶賑災粥喝。

我就是那時候認識漆辭的。他自己也吃不飽,可是為了讓我能喝到粥,擋在我身前被痞子們拳打腳踢。

後來只要是我想要的劍道秘籍,他私下裏會絞盡腦汁地幫我打聽,幾乎將我捧在手心上。

我實在不明白,一個人怎麽可以裝得這麽好。

我恨他。恨之入骨。

門哐當一聲響,謝無言慢條斯理地走了進來。

他端著一碗藥,一幅清冷模樣,對著墻壁勾起唇角:「沈非晚,喝藥了。」

「你看錯方向了。」我無奈地提醒。

我費力地接過藥,與他坦誠相待:「謝無言,我過段時間是要離開的。你的錢,我對不住了。」

他驀然一楞。

眨眼間不知道這瞎子從哪裏掏來了一把桃木梳子,他骨節分明的手伸到我臉上摸索了一番,然後一點點打理我的頭發。

冰涼的觸感讓我竟然一動也不敢動。

他的手指穿插在我的發絲裏,給我梳好,碎碎念:「想著你頭發應該睡亂了。」

「你可以走,但是走之前得把我的柴房填滿。我的這一錠金子,不能就這麽輕易沒了。」

我是個講情義的人。

也正是因為愛與義,我願與漆辭白頭偕老,結果卻落得如此下場。

我很感謝謝無言。

但上一世的經歷讓我很難再與任何一個人有牽連,待我報完恩兌現了承諾,我就會離開。

我小聲說:「好,我答應你。」

5.

我沒想到,自這句話結束後,這宅子裏竟然莫名其妙忙了起來。

先是「神醫」二字奏效了。

出乎意料的是,謝無言沒有騙我,他真是個小有名氣的大夫。

我每天顧不及砍柴,光是接待來求藥方的村民就要花很久時間。

一段時日過去,連我身上都帶了濃濃的藥香。

對,是奇異的香氣。

按理來說,明明草藥煎出來很苦,謝無言的方子裏更是添了幾味臭藥。

但是很奇怪,從他那小破爐子裏熬出來的藥偏生香得很,聞久了感覺我的身子也變得舒暢了很多。

這天,欒花村來了個老爺爺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找謝無言。

他扔下拐杖,「撲通」一下跪倒在宅子門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磕頭大喊。

「神醫啊,求您救我孫女一命!」

「孩子自小無父無母,命苦得很,求您心軟救救她!」

我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雙手合力握緊手中的斧頭,咬牙劈下,柴卻只留了個缺口。

他白發蒼蒼,哭得我腦子嗡嗡,手開始有些發抖。

我無措地轉頭找謝無言,發現他就不出聲地坐在石階上,清雋的臉正對著我,溫柔地笑。

風吹起他青色的衣角,玉簪定住的發須也有些飄揚。

我楞了秒,一瞬間仿佛穿過了輕薄的白綾與他的雙眼對視,我想他的眼睛應該很漂亮。

我倏然松開斧頭,對著老爺爺說:「老人家莫哭了,我們去欒花村走一趟!」

路途實在遙遠,我們三個竟數不出一個康健之人。

我看著佝僂著背、步履蹣跚的老人家,又看了眼身姿單薄的瞎子謝無言,最後低頭看著滿身舊傷的自己,沈沈嘆了口氣。

等我們趕到的時候,那丫頭已經不省人事了。

她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雙眼緊閉地蜷縮在欒樹下的搖椅上。

「唉——」

「唉——」

她雖然昏迷了,嘴裏卻一直無意識地發出痛苦的哀鳴。

我面色一下凝重起來,上一世的歷練告訴我這不是一般的病。

「老人家,她這樣多久了?」我問。

那老爺爺眼含熱淚,顫巍巍地撫摸小姑娘的額頭,回我:「從幼時便有這病了,只是以前沒這般痛苦,郎中給的藥也能治。」

「那你們家族曾有過先例嗎?」我又問。

老人家搖搖頭,低聲說:「她是我在湖邊撿回來的孩子,我不知她家世。自能言語起,她總哭著說身上各處都疼,甚至能疼到昏厥,可身上卻沒有任何傷痕。」

我突然楞住了。

我轉頭問謝無言:「能治嗎?」

謝無言纖細的手緩緩捏住她的手,半晌,他輕聲說:「能治,她是臆病,出幻覺了。」

「她並非是軀體受了傷,而是魂魄很疼,就像是遭遇過什麽重創,讓她像渾身被粉碎了一般。」

我和老人家齊齊浮現了奇怪的表情。

「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總之,我先想法給她配個新方子吧。」

老人家聞言將小姑娘背去了屋內。

而謝無言踱步至一旁坐著,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本破爛的書籍,小心翼翼地用手摸字。

那我呢?我站在布滿青蘚的台階上,望著漫山遍野的欒樹出了神。

緋色的欒果結得異常茂盛,讓我想起了家。

那時,兄嫂凜冽的刀風常常引得花瓣滿天飄零。而年幼的我便坐在樹下,冥想劍道。

這樣美好的回憶讓我莞爾一笑。

謝無言註意到了我,擡頭問:「你在笑什麽?」

「在笑這良景。」我雙手抱臂,輕笑,「【山海經·大荒南經】曾言,有雲雨之山,有木名曰欒,黃本、赤枝、青葉,群帝焉取藥。」

「我的…我以前的家就在雲雨山上,一到夏日,金色的欒花便開得漫山遍野,初秋時,粉色的欒果開得比花還美。也許是地變異數異,這裏的欒樹竟然初夏便結果了。」

謝無言沈思片刻,語出驚人:「你是想家人了嗎?我可以把剩下那張床也賣了,把他們也買回來。省省也能過。」

「……」

我嘴角抽了抽。

那日和父母吵得天翻地覆的回憶湧上心頭,我有些失落地轉身:「不了,他們不想見我。」

我離開得狼狽,未曾聽見院落一角的謝無言說的話。

他朝著樹的方向半天未動,一陣風忽然卷攜著一朵小欒果落在了他的手上。

謝無言神色自若地聞了聞,失笑。

「原來這是秋天才開的欒果…真笨。」

6.

方圓百裏的天沈得如怨海的水,厚重的雲不斷翻湧,暗紫色的閃電瘋狂霹靂。

萬魂幡斜立在劍莊輝煌的修煉大殿上,旗幟呼嘯著。

我側躺在地上,胸口插著把被禁法煉制的匕首,呼吸急促地看著穿著艷紅婚服的男人朝我走來。

血液順著我的臂膀猛流,順著陣法的紋路流淌。

我想說話,卻狼狽地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漆辭,漆辭,我是沈非晚啊,你到底怎麽了?

男人站定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峻的眉眼訴說著他的無情。

「裊裊病了,你的金丹她要用。」

他雙手緩緩凝聚法力,那模樣讓混跡江湖這麽久的我第一次如此害怕。

那背叛帶來的恨意席卷而來,我激動得不行,喉嚨不斷湧血。

下一秒,劇烈的疼痛淹沒我。

我從床塌上猛地坐起,不停喘著粗氣,嚇了旁邊的謝無言一跳。

他拿著一根細針,呆在邊上不敢動。

我滿頭大喊,沈默地坐了一會,問他:「你在做什麽?」

他撇過頭,不自在地回我:「我研究了很久的藥方,發現有一個必需的引子是血。我怕你不同意,打算趁你睡著悄悄紮你一下。」

我幾乎要氣笑了,問:「怎麽不用你自己的血?」

謝無言義正嚴辭地發誓:「我貧血。」

我扯了扯嘴角,服氣地伸出手讓他紮了手指。

忽然,他攥著一團帕子擦了擦我的額頭。

「沈非晚,做噩夢了嗎?」

我悵然地「嗯」了聲,呢喃:「很疼。」

謝無言伸出手,像哄小孩般拍了拍我的背:「不怕不怕。」

「沒有人會傷害你了。」

我楞怔地看著他,他的嘴角緊繃著,似乎十分嚴肅。

結果下一秒,謝無言就笑出聲,不知道又從哪裏掏出本秘籍。

「我剛剛拍背的時候感受到了你的經絡滯塞,神醫我啊送你一本書,你明日起就按照書上所說鍛煉體魄。」

這瞎子。

真有意思。

7.

我跟謝無言在欒花村住了一個半月有余。

我每日早晚都要被他逼著在院子裏練這野書,身體竟然不知不覺間好了很多。

而那個小姑娘也在每天三服藥的餵養下,慢慢好了過來。

她清醒的那天,看著我發了很久呆。

她總給我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我卻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於是,我原諒了謝無言紮我手指取血的事情。

那日下著大雨,她勾住我的手指,悄聲介紹自己:「我叫語…」

雨聲模糊了她的聲音,我也不好意思再問。

這些日子我為了加快我的離開行程,耍無賴地在老人家裏劈起了柴,屆時讓謝無言自己背回去。

雖然有些慢,但比以前輕松了很多,我已經可以像普通村民一樣揮斧自如了。

而小丫頭在蘇醒後格外活潑,很親近謝無言,但不知為何更親近我。

這日我正劈著柴,她笑得很甜,湊近我說要幫忙。

她這身板比我還瘦小,我怕傷了她,沒答應。

但她格外堅持,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和她合力劈了下去。

結果這一下不得了,那斧子帶著極其凜冽的風劃了過去,威力極大,「嘭」地一聲竟然把這半邊院子都給砍成了碎石。

巨大的震聲響起,謝無言從藥壺子裏擡起頭,茫然地問:「地…地龍翻身了?」

老人家聽見動靜跑出來,灰塵散盡,他看著殘跡瞠目結舌。

我震驚得倒退兩步。

就在剛剛,一股極其熟悉的感覺流過了我的脈絡。雖然極短,但那瞬間我不會認錯,那是我上一世握劍的感覺。

巨大的驚喜湧上心頭,我什麽都聽不見了,心跳聲如雷,幾乎踉蹌著往後一倒。

一雙手忽然穩穩撐住了我。

謝無言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我身邊,清冷的聲音響起:「沈非晚,你去靜靜吧。」

我像是得了赦令,連滾帶爬跑去了後院。

小姑娘雙手垂著,無措地問:「無言叔叔,我做錯什麽了嗎?」

謝無言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沒有,你做得很好。」

8.

後院的角落裏,我坐著打量手裏的兩件物什。

一件晶瑩剔透,是個透明溫潤的球。

一件暗紅小巧,是個能感受到律動的玉。

這個球是小姑娘前幾日非要送給我的,她爺爺說那是將她從湖邊抱回家時繈褓裏便有的東西。

而這個玉,是謝無言不甘落後也要送給我的,狀似玄鳥,栩栩如生。

我緩緩站起來,撿起了一根樹枝,走到空地上。

我閉著眼,回憶起前世提劍的感覺,學著千年前剛練劍的招式開始揮舞樹枝。

隨著我左右的舞動,一股強烈的暖流從我的心臟彌漫開來。

我這才恍然意識到,我這副身體的根基不知不覺間被修復好了,已然能感知到許多凡人看不見的東西。

狂風卷著無數欒果下墜,我慢慢睜開眼。

視線的正前方,謝無言衣衫飄揚,他雙手抱臂,嘴角帶著極其寵溺的笑倚靠在柱子上。

他絕不是普通人。

我眨了眨眼,篤定地說:「你認識我。」

謝無言半天沒說話。

他望著我的方向,最終撇撇嘴承認:「劍道魁首,無人不知。」

我強裝鎮定,反問:「你如何知道是我?按理我早已死在了百年前。」

謝無言聳聳肩,坦誠地說:「世人皆以為你天生劍修聖體是那軀幹的天賦,只有我知道,你對劍的癡迷源於你的神識,它才是天賦來源。」

「沈非晚,你在劍道上太強了。強到即便是魂魄脫離了原有的身體,拿著不是劍的武器,也能留下專屬你的劍意痕跡。」

「那日的集市裏,我聞到了它的味道。」他有些自豪。

一些不美好的過往湧入腦海,曾經也是這般狼狽這般落魄的時候,漆辭從天而降。

我雙手發顫,變得咄咄逼人起來:「你為何要找我?為何要幫我?你到底是誰?!」

「話本子裏都說我是個鳩占鵲巢的惡人,言我善妒虛偽,你不怕我把你的天賦也奪走嗎?!」

我大聲質問著謝無言。

他忽然收斂了笑,沈默了很久,細長的手指緩緩摘下了眼上蒙著的白緞。

一雙微微閉合的桃花眼映入我的眼簾。

他的眼角,有一顆極為艷麗的紅淚痣,如同小錘猛地擊打了我的心。

面前這個男人突然變得有些妖冶。

他沒有責怪我的不知好歹,而是有些心疼地說:「阿虞,你不要害怕。」

「我是謝岐。從小被你嫌棄話少的謝岐。」

9.

我叫沈虞,字非晚。

自我拿劍,我便隱去了本名,用沈非晚這三個字混跡江湖。

而他竟然知道我的真名。

我屬實是個壞女人,被罵忘性大的人應該是我。

我盯著這張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想起謝岐是誰。

謝岐是我為與漆辭大婚向家族堅決拒掉的姻緣,是我拋棄的人。

他是謝家的獨子,是玄域裏身份最尊貴的玄鳥。

我嘴唇微顫。

謝岐淡淡一笑,自嘲:「千年前,沈謝兩家長輩感情甚篤,為你我定下娃娃親。你也許忘了,我十六歲時玄鳥一族出了叛徒,遭遇重創,自此沒落。奸人追殺不斷,世人避之不及。唯有風刀家族重情重義,予我庇護。」

「那時我頹喪不已,十二歲的你宛如公主殿下般出現在我面前,扔給我一把沈家的極火長刀,撒謊安慰我,說如若我不再頹靡,重新站起來成為天之驕子,你會信守承諾嫁給我。」

「自那時起,我主動離開沈家尋求歷練,勢必要強大到斬盡仇敵。再後來,我略有所成回到沈家才知道,你早已離開。但我很開心,阿虞在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

我渾身發抖,呆呆地問:「…你後來找過我嗎?你知道漆辭的存在嗎?」

謝岐挑眉,誠實地說:「暗中找過,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樣子,也意識到了你當初那番話只不過是謊言。但我沒有生氣,因為阿虞開心。我喜歡看你開心的樣子,所以樂靈秘境裏,我放棄了那本樂祖秘籍,留給了漆辭。」

我沈默了。難怪,難怪。

難怪上一世漆辭偶然提起過,竟有黑衣男子舍棄了最終的寶物而選擇了其他東西。

「後來,你欲與他大婚,我徹夜買醉錯過了救你。再後來我才意識到你出事了,悔恨莫及。謝岐,字無言;沈虞,字非晚。也許,我們一開始就是天作之合。你本該是我的妻。」

我死咬著下唇,努力抑制情緒。

謝岐慢條斯理地擺弄好衣袖,手裏握著的白綾閃著細碎的光。

陽光下,他分外妖艷。

我不自禁地被吸引去了心神,聽見他溫和的聲音響起:「萬幸,沈非晚,這一世你心悅我。」

我心頭被猛地一擊,下意識反駁。

」不,我沒有。」我否認。

結果謝岐輕笑一聲,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左胸膛。

「阿虞,我是瞎子,我的聽覺比任何人都要敏感,」他唇角勾起,像是抓住了我的小辮子,有些得意,「我能聽見你的心跳。」

「從木籠子裏希冀我出錢買你,再到後來,你一靠近我,心跳便格外快,就像是要跳出來了一般。它比你誠實。」謝岐驕傲地說著。

可下一秒,他的表情便慌張起來。

——我淚流滿面,心像是碎了一般。

10.

我哭得無法自拔。

我語無倫次地問:「謝岐,你的眼睛呢,你的眼睛呢?」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怎麽跟我解釋。

我哭喊著說:「謝岐,我的修為已經被你的靈藥養好了大半,我剛剛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

欒花村的這個小姑娘,不是別人,是我曾經的劍靈——語靈。

這會兒我才意識到,為何我第一次見她,這凡人之軀會覺得熟悉。也意識到,為何謝岐要用我的血入藥,因為語靈只認我一個主人。

當年我被漆辭殺妻證道,我的語靈劍因為寧死不屈,被他粉碎。

因為太疼了,所以自被謝岐召回重塑起,她一直陷入在那個瞬間裏,直到嘗到我的血,她才敢踏出夢境回來。

語靈願為我死,也願為我生。

可是被萬魂幡粉碎的器靈怎麽可能能輕易被召回凝聚呢?除非用比它更厲害的法器。

比如——玄鳥的眼睛。

那個在繈褓裏就陪著語靈的琉璃珠,是謝岐的眼睛。

我霎時間就崩潰了。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不值得的,我是個壞人。」我一把擦掉眼淚。

謝岐不在意地把玩著簪子,輕聲說:「我愛你,也愛屋及烏。你用慣了語靈,它是把好劍,值得我費力。」

「我知道漆辭給你留下了很大的陰影,但是你不要怕我。」他微妙了頓了下,眼角彎彎,指了指我脖子上掛著的那個玄鳥紅玉,「我的心在你手裏,只有你能摔碎它。如若我謝無言傷害了你,你便殺了我。」

「還有,沈虞,從不是只有我在愛你。你不覺得那個小姑娘長得很眼熟嗎?」

他賣了個關子,直到語靈俏皮地出現在我眼前,我才猛然意識到,她的眉眼像極了我的兄嫂。

「自你死後,風刀家族便瘋了一樣針對劍莊,但漆辭不知道緣由,只當曾經某刻和雲雨山結下了深仇。劍靈重塑後需要載體才能存活,那日我正苦愁,你的阿嫂抱著個小女孩出現在了我面前。」

語靈的魂是我的劍靈,語靈的軀體竟是我的小侄女。她被養在村莊的這些年,便是為了等待我的歸來。

她靦腆一笑,抱住了我:「值得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語靈願做姑姑最鋒利的劍,願掀起成就姑姑一世英名的東風。」

謝岐朝我也點了點頭。

值得的。

他們都在跟我說,我是值得的。

即便我是破碎的,他們也會想法子把我拼起來。

我倏爾想起當年離開家,兄長坐在山腳下等我,他望著叛逆的我沈聲嘆了口氣,把語靈劍遞給我。

「哥哥不收藏劍,這是唯一一把能拿得出手的。」

「小妞,既然練刀不開心,那就走吧,去劍道上闖出你的名聲來!」

11.

劍修,修無情道者,實為修大愛。不愛一人,卻愛世人;有情有義者,實為修小愛。不愛世人,但愛某人。

劍道,也不在形,在其意。

謝岐說得對,我的天賦實則源於我的魂魄。當一絲絲心結被解開,我身上的氣勢開始陡然變化,實力瘋狂攀升,甚至突破了上一世的瓶頸。

周遭的空間受我影響開始猛然波動,我的氣息順著空間縫隙向外彌漫。

謝岐忽然「咦」了聲,瞇了瞇眼睛,嗤笑:「似乎有人在找你。」

我淡然地點點頭,轉頭說:「把靈界撤了吧。」

聞言謝岐揮了揮袖子,這滿山遍野的欒花開始消散,徒留光禿禿的村莊和一臉茫然的老人家。

隔界消散的那一瞬間,遙遠的劍莊方向立馬迸發出光柱,數不清的小光柱如同利箭朝我們這穿雲而來。

謝岐腳步輕點,傲然站於空中,一聲尖銳清脆的玄鳥鳴叫響徹雲霄。

一個個強者踏空而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忽然一個人嘲笑說:「劍主有令,殺了這個女人。一個瘦弱的瞎子而已,諸位不必害怕!」

謝岐勾了勾嘴角,將我送他的刀拋至空中,手指輕點將它散成無數把刀,與他身後那只若影若現的玄鳥一樣,帶著極強的殺意。

下一瞬,他身後的玄鳥猛然睜開眼睛,帶著來自地獄的烈火,灼燒著。

「玄域謝岐,請諸位赴死。」他淡淡說道。

我的腦海裏響起了他的聲音:「沈非晚,我在這沒人能攔你。去吧,去親自討回你的公道。」

我握了握拳,感激地瞥他一眼,轉頭對著語靈說。

「語靈,陪姑姑走一趟。」

「去把你的前姑父殺了!」

12.

語靈化成了劍。

我帶著她,以最快的速度穿雲而去,以任何人都反應不過來的速度踩碎一截截空間,猛地落在了劍莊的大殿上。

地板被踏裂,數千劍修弟子帶著敵意看著我。

「何人擅闖劍莊?」

我拎著劍,一步步朝石階上走去。

「我?我叫沈非晚。」

眾人嘩然,大驚失色地互相低語,為首的人撐著膽子怒罵我:「你竟然沒死?你竟然還敢來!漆辭劍主便是因為你才晚了千年成為劍道天才!」

我站定腳步,勾起唇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的修為高他一大截,將他看得雙腿發抖。

「天才?天才只不過是成為我手下敗將的門檻。」

「我今天便教教你們,什麽才是,劍、道、第、一。」

數千只劍立馬舉起,擺出了陣法,數不清的劍淩空而起齊齊對著我,造成了巨大的浪波。

而我的語靈劍應聲飛起,與其對壘,僅僅一劍便破千劍。

我一步步向前走,數千名弟子和劍便一步步被逼得後退。

「夠了!」大堂內響起那道熟悉的男聲。

就是這聲音,對我說甜言蜜語;便是這聲音,對我冷酷無情。

我笑了,誰跟你夠了?

我舉起手,低聲:「風。」

霎那間,萬物為我所用,颶風攜卷著劍意肆虐,數不清的人被刮得破了相。

「火。」

順著語靈的劍體,炙熱的火焰猛地燒向陣法,將對面燒得苦不堪言。

「雷…」

天上的雲開始猛烈翻湧,如同那日漆辭殺我般,我也在這樣的風景下來殺他了。

「電!」隨著我最後一絲命令,語靈猛然穿破了陣法。

我握著它飛進了大堂,萬千紫電閃爍裹著語靈劍刺向了穿著藕荷色衣裙的女子。

尖銳的刀尖即將刺穿她的鼻骨,千鈞一發之際,我轉變方向狠狠捅入了漆辭的身體。

他尖叫一聲,栽倒在地上。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胸口的血液狂流,輕蔑一笑:「我的天賦,你用得來嗎?」

「漆辭,你實為懦弱虛偽。」

「在我死前竟只敢甩鍋給女人,所謂的深情背後盡是城府詭計。如果我沒死成,你是覺得我只會殺了你的裊裊而不是你嗎?!」

我看著他狼狽吐血的模樣,轉頭盯著一旁柔弱的女子,突然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奇怪,這百年來含著我的金丹卻絲毫沒用,身體愈來愈差?因為它根本治不了病,也給你帶不來修為。它之所以成為有用的金丹,不是因為它是金丹,是因為我,是我讓它有了無上功力。」

「搶了我的東西,還想讓它服務於你們,做什麽春秋大夢?」

她臉色白得可怕,身上帶了股病態的美感,雙肩半露,柔弱無骨地看著我。

「你不好奇我們什麽時候勾搭上的嗎?」她目含挑釁。

我冷笑一聲:「我不好奇啊,反正你們要死了。」

「……」

13.

「噢,對了。」我反應過來,對著椅子上的女人說。

「百年前他殺我之時封了我的喉,所以有些話我沒能說出口。」

「我當時絕望到甚至想告訴漆辭,如若他就此收手,看在千年情誼上我不會將他如何。我想告訴他,我的金丹救不了你的命。如果他真的很想救你,我可以幫忙。」

「而且如果你剛剛沒有挑釁我,你也可以活著離開劍莊。」

「可惜,沒有如果。」

我歪了歪頭,下一瞬一顆極為閃耀的金丹從她的懷裏直接破腹而出,她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我轉頭看著漆辭,目光冰冷地看著他如同狗一般握住我的衣角。

「如果我沒猜錯,你的天賦是世間唯一的噬。你一開始便嗅到了我的天賦,一路走來想法子對我好,希望我變得越來越厲害,不過是等著最後對我使用噬,將我的修為轉移到你身上。可惜了,漆辭,你在正主面前不堪一擊。」

「你的修為是我上一世軀體的最高點,不是我沈非晚的最高點。」

他嘴角流著血,示意我彎腰,似是有話要對我說。

結果下一秒,我仔細辨認出他的話是「萬…魂幡」

一只巨大的旗幟卷了進來,帶著邪惡的黑氣,似要將我淹沒。

我皺了皺眉。

有些不解,但尊重地輕呼:「玄鳥。」

下一瞬,我腰間掛著的琉璃珠竄了出來,清澈的氣息輕而易舉地就打散了萬魂幡的黑氣。

漆辭睜大雙眼,渾身發抖。

我舉起劍,學他一般做最後的留言。

「忘記跟你說了,我找下一任了。」

14.

漆辭死的事情次日便被我宣告天下。

不僅如此,我還記仇地找了無數個寫書先生聽我宣講,自此民間的話本子裏沈非晚成了大英雄。

我回了趟家,父母兄嫂看著我這副陌生的眉眼都開始默默流淚。

我紅著眼,對著哥哥說:「小妞我啊,還真闖出了自己的道呢!」

哥哥一把抱住我說:「阿虞,是哥哥沒保護好你,讓你吃了苦。」

我搖搖頭,抱了回去。

語靈被我留在了雲雨山,那是我們的家,她應該在那裏長大。

至於劍莊被我解散了。

不知為何我沒了開山立派的雄偉誌向,我只想背著把普通的劍行走江湖蕩盡不平之事,當然,劈柴的斧子我也能背。

謝岐莫名其妙消失了。

就在我單方面決定好結婚的日子後,他消失了。

15.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意自己的眼睛,但我堅持自我地決定在他的破宅子裏辦婚宴。

即使那天他還不回來,我也一個人行禮。

立秋那天。

我穿上了謝岐偷藏在櫃子裏的婚服,一個人氣鼓鼓地蓋上了蓋頭,在床榻上坐了一整日。

我原以為他不會再來了,正要掀蓋頭。

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打斷了我的動作。

我的心開始狂跳如雷。

那只手緩緩揭開我的蓋頭,我好奇地擡眼,看到了一雙艷絕天下的桃花眼。

謝岐穿著鮮紅的婚服,輕佻一笑。

「阿虞,春宵一刻值千金。」

下一瞬,蠟燭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