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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臘肉

2024-03-28美食

老家的臘肉

我的老家在淮河南岸、大別山北麓,正處於中國氣候的南北分界線上,一年四季分明:春暖花開,夏日炎炎,秋高氣爽,冬風凜冽。——每一個季節都有極鮮明的特點。這種特點不僅表現在氣候上,還表現在人們的飲食上。冬天腌制臘肉就是老家飲食的特點之一。

我不知道老家的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腌制臘肉的,也不知道最早腌制臘肉的原因是什麽。我曾想為老家人腌制臘肉虛構一個類似於「過橋米線」的美麗傳說,但終於沒能編出來。

農家養的黑豬

在我的記憶中,老家幾乎家家戶戶都養有一頭豬,飼料是碾米時稻殼被粉碎形成的糠和一家人一日三餐的潲水。一頭豬幾乎要養一年的時間,一直把開春的小豬崽兒養成年底的大肥豬。據說有一位老婆婆養了一頭小豬崽兒,每天餵豬時都要抱一抱,剛開始時是因為親熱,後來竟成為一種習慣,一年下來,老婆婆竟抱起了一頭三百多斤重的大肥豬。我曾追問過講述者,但他們都說是聽別人說的。我想這大概不會是真的,應該是人們編出來作為循序漸進、持之以恒的教育案例的吧。­——這種類似的教育案例,在許多教育類的書裏都有。

進入臘月,養得肥豬的人家請來屠夫,把豬殺了。殺豬的人家當天會煮一些肉招待屠夫及來幫忙的鄰居,同時家人也可以吃上一些。煮的肉並不多,所有的人都不能像物資豐裕的今天這樣痛痛快快地吃,但所有的人都吃得很痛快。若是家境殷實的人家,不需要拿肉去抵債或將肉賣掉去還債,就會把豬肉腌制起來,這便是一家人春節期間待客的主要菜肴和來年全家的肉和油。豬肝、豬肚等也被腌制起來,留著招待春節後上門拜年的貴客。

老家的人腌制臘肉的方法很簡單。將屠夫已經切成長條狀的新鮮豬肉平放在大盆裏,撒上鹽,然後用手將鹽均勻地搓抹在肉上,再將抹上鹽的肉碼放在一個大缸裏,蓋上蓋子,讓鹽滲到肉裏,過四、五天就可以拿出來曬了。

掛起來曬的臘肉

曬臘肉對於農家來說是一件極愉快的事情。一大早,就聽見主婦對男人說:「今天天氣好,把臘肉拿出去曬曬吧。」往常躲在被窩裏賴床的男人這時便利索地起身,起來將肉從缸裏一塊一塊地拿出來,拴上繩子,——肉上的孔兒是屠戶切肉時打好的,然後拿出去掛在屋檐下平時晾衣服的繩子或竹竿上,排成一排,很整齊。陽光均勻地照在肉上,油光光的。肉的影子映在墻上,排成一排,也很整齊。女人坐在門前曬著太陽,手裏做著針線活兒,心裏卻在盤算著一塊一塊的臘肉,盤算著用哪一塊肉招待哪一個客人或者到什麽時候吃哪一塊肉,在心裏編著「豬尾巴根兒,待外甥兒」之類的順口溜,其幸福和滿足,即使在她平靜的臉上也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男人對臘肉的評價會直接得多,通常將自己對某一塊臘肉的處理意見說出來,女人聽著、笑著,卻不說什麽。孩子最關心的是什麽時候煮肉吃,問媽媽,媽媽只說煮,卻不說時間。傍晚,太陽落山了,男人將臘肉收進屋去,掛在一起,沈甸甸的,讓人感到充實與踏實。第二天,再將肉拿出來,掛在檐下。如此十余天,曬得往下滴油了,臘肉也就做成了。

老家的人吃臘肉,烹飪的方法大多是將臘肉整塊放在鍋裏煮至七八成熟,然後撈起來切塊,再配上其他的菜炒著吃。也有人將臘肉煮至八、九成熟,切片後蒸著吃的,但這種吃法太奢侈,一般人家是不做的。煮肉的湯是舍不得倒掉的,用來煮菜。若用來煮掛面或面條,那便是難得的美味。我的老家至今仍廣泛流傳著這樣一句歇後語:臘肉湯下掛面——有言(油鹽)在先。

今年春節,朋友從老家帶了一塊臘肉給我。我用淘米水將臘肉泡了一夜,第二天將肉洗幹凈,放進開水鍋裏,煮至八成熟,撈起晾幹,然後切成厚厚的肉片。切肉的時候,亮滑的油從肉中流出,沾在我的手上。白白的肥肉中嵌著粉紅色的瘦肉躺在砧板上,看著這情景,我的心裏滋潤極了。我將肉放進碗裏,上屜蒸過之後,端到桌子上。當我將一塊肥厚的臘肉連同米飯扒進嘴裏時,肉與飯融合的醇厚透過口腔滲透到全身,我的內心裏頓時充滿了喜悅和幸福。

臘肉

很多地方都有腌制臘貨的習俗,各地的臘貨大都有自己的風味,受到當地人的喜愛,有一些還是頗有名氣的特產,受眾比我老家的臘肉多。但對我來說,它們都不如我老家的臘肉味道醇厚和純正。

當然,我喜歡老家的臘肉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臘肉曾經是我童年時代最美的食物,吃臘肉曾經是我童年時代最大的享受。童年的我曾有過許多關於臘肉的夢想和追求。

我以為,一個人童年產生的夢想和追求,往往會成為一種情結,這種情結可能會造就一個人的性格,甚至決定一個人的命運。一個人的童年一定要有夢想和追求,這種夢想和追求可以是對臘肉之類的。只要有,就遠比沒有好得多。

莫言說他小時候的理想就是天天吃餃子和娶石匠的女兒做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