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皮蛋粥是普世產品。路旁小吃店、海鮮大酒樓都有，而且水準差不多，相當於上海人的碎蘿蔔乾炒毛豆，也許每家廚娘風味不同，但碟碟好吃。
改革開放前，上海開埠已百年，一直是中國最發達的工業城市，一切圍繞著機器轉，人就失去了悠閑：早上無暇熬粥，只能開水泡飯。
由此形成上海人特色：走路快、穿弄堂、抄近路；語速快，用詞能簡則簡，心狠手辣，甚至合並同類項：吃飯吃湯吃水吃茶吃香煙吃瓜子吃西瓜吃口香糖，凡是與嘴相關的動作，都喚作吃，恨不得借用「do」表達一切動作。（李大偉隨筆：全網各大平台唯一統一名 原創文章可搜）
在北方，餐桌上的動詞就豐富多了，供你分門別類，挑選搭配，絕不允許眉毛胡子一把抓：吃飯、喝湯、飲水、啜茶、抽香煙、嗑瓜子、啃西瓜、嚼口香糖，用錯了，當心老子「扇」你！一個「扇」，倒影出那個巴掌之大，相當於上海話裏「大頭耳光」的面積。一個動詞，就是一個動作，極具畫面感。換成上海話：吃耳光、吃生活，還是離不開吃，清水光湯像只癟三。
北方話裏的動詞，如上海女人出門選鞋子，必須與上衣下裳風格匹配。讓同行姐妹淘欣賞打分不打賞，先倒退幾步，嘖嘖有言：「立好、立好，讓我看看」，從頭看到腳，上下幾個來回。
工業時代的上海人早飯，往往是隔夜米飯，開水泡著喝，米是米、水是水，渾身不搭界，所以泡飯必須嚼碎了咽，吃多了胃氣痛。
粥，先急火燒開，再文火慢煮，互相依偎的粘連，稠稠的同性戀，屬於時間的貴族，上班、上學的人等不起。所以上海人嘲笑夢想發大財：黑心吃白粥！粥，與財富黏連，是有錢有閑階級天天享用，勞工族只有周末假日才能分享。若說「黑心吃泡飯」，那是癟三閑話：貧窮限制想象！
上海太忙，所以悠閑的廣東早茶，永遠形不成風氣，開開關關，因為粥是不可或缺的配角。直到老齡化的今天，這兩年出現了繁樓連鎖早茶，成為退休閑者們孵豆芽的妙處、擺腔調的聚友方式：上午茶樓裏喝早茶，下午星巴克門外喝咖啡。
我喜歡粥，但始於香港早茶。每次去香港，三餐是粥，肚子永遠水泊泊。而且鐝頭認死理：一式皮蛋粥！米粒碎，粥樣稠，如血管硬化的醫學描寫：粥樣血管硬化。粥樣稠度：滯凝不溜坡，稍微傾斜亦不妨。
北方人曰喝粥，精致些曰吮粥，我的動作更小心翼翼，曰啜粥！口唇緊貼著碗沿，右掌托碗底，邊旋邊啜，窄窄的一圈，薄薄的一層，由表及裏，由淺入深，旋術如制陶，配一段【情鬼人未了】的音樂，望文生義：魂飛魄散；細聽音樂：心曠神怡。斜著旋，逆時旋，越旋碗越斜，最後仰面，海碗蓋臉，碗底朝天，舔凈收口。整個流程，都是孤掌托碗，如董存瑞炸碉堡，且不用筷子，這叫老舉。在香港，到了薄暮時分，找個路邊小門簾，進去坐下，仰面連喝三碗，煥發出【水滸】豪邁：三碗不過「港」！ 明天再來。
只有香港，大街小巷，晚上還有粥！
在香港，皮蛋粥是普世產品，路旁小吃店、海鮮大酒樓都有，而且水準差不多，相當於上海人的碎蘿蔔乾炒毛豆，也許每家廚娘風味不同，但碟碟好吃。
皮蛋粥很鮮，除了皮蛋，還有瘦肉，可以增鮮添香，每次我都一一挑出，撇在桌上，以求「好吃無營養」的境界，晚上敢連喝，不用調羹不用筷，末了，捧腹而起，鼓腹而行，一路高吼：」讓我一次愛個夠「，不斷重復，因為只會此一句。半夜起床、尿瀉腹癟，回到上海，上磅秤，減肥！
我從小愛喝茶，冬天也喝偏陰的綠茶，所以身體偏陰，口感偏淡，青春時不發騷粒痘，過了六十，還能夠品出山泉微甘。皮蛋粥微鹹則鮮，還有其中的米香。
皮蛋粥，一把新米、一枚皮蛋、些許味精與鹽，低保戶頭也吃得起，關鍵：要有時間，還有耐心。
好吃不是豁胖，而是啞巴吃餃子，心裏有數，樂胃就是到位！
2023年12月11日星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