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陳瀟
奶奶快不行了，成天臥床，家中已備棺木一口。吃得極少，只剩皮包骨，膝下常伴又有幾人？
因起身艱難，得把屎把尿：有時攙著，有時摟著，有時拉著……我像在照料一個老小孩。
等死的日子，是每個人的歸宿，誰都逃不開神魂寂滅。正如梁實秋在【雅舍談吃】所言： 生命有限，吃一頓就少一頓，每一餐都不能辜負。
為了如奶奶的願，昨天，我下到菜園裏摘了寥寥幾根苦瓜。這個夏被洪水和幹旱狂轟，苦瓜長得蔫兒吧唧。
柴火竈台燒幹，苦瓜合著青椒在鐵鍋裏打滾，苦得樸實無華。於經年後的我來說，簡單才是提純。
知道即將失傳的傳統抓鹽式炒苦瓜嗎？湘菜大師徐劍橋、唐偉成曾露過兩手：苦瓜陰幹不沾水，腌鹽後擠掉水分幹炒，又香又脆且苦得剛剛好，佩服廚人的手上功夫。
聽說，如果想要做一個重大決定，可以去吃一頓常吃的東西，如果感覺不是以前那個味，這個決定很可能是錯誤的。這大概是吃給生存、生活甚至生命布施的一絲靈氣。
給奶奶炒的苦瓜，可能是垂垂老矣的日子裏，毫不煽情的一如往初。炒苦瓜的空隙裏，看了【再見媽媽】，從女主重返人間飽餐一頓，到消失在親人的身邊，消失在神婆的眼裏，消失在櫻花樹下，同樣消逝的生命讓人無力。
苦，應該是味型裏最難被接受的。和藥相提並論，能好吃嗎？不過是習慣了，就喜歡了。苦瓜是苦，蓮心、苦菊、雪裏蕻等苦味也是苦，而生活裏的苦則是苦得無以復加。大起之喜，大落之劫，再苦都不苦過人心泛濫了初心。
【西遊記】裏，五指山下被壓了500年，打怪路上被誤解了多次，悟空不知吃了多少苦，唯獨在找菩提祖師時哭了。在菩提門下，該罰時罰，戒尺頭上敲三敲，狠心趕走他，卻也教他七十二變，傳他十萬八千裏……菩提雖嚴厲卻不曾真正懲戒過猴子，唐僧滿口慈悲卻從不曾容忍過猴子。緊箍咒讓六耳獼猴打滾，苦心和苦練，是孫悟空最天真的童年。正是這些苦楚，讓悟空學著道家本領為佛門辦事，從偷蟠桃偷人參果的潑猴進階鬥戰勝佛。
心理學家武誌紅說：「唯有真實，才能夠抵達真愛。」對待一款菜，也是如此。苦得如此真實，苦瓜如此，苦味菜如此，吃苦的人亦如此。苦則苦矣，內斂了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