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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病人還有多久才會……死?

2024-09-04健康

麒聞醫事·第七季

01

「把這些藥都撤走吧。」

等我把目光從心電監護儀上移開,才註意到護士的滿臉驚訝。

「把這些藥都撤走吧!」我重復了一遍。

「全部嗎?」

「對,全部。」

02

我懂得護士剛才的疑惑,一如 10 年前的我。

那時我才開始實習,病房裏有一個疾病終末期的病人,家屬已經簽署了放棄所有搶救措施的同意書。

然後我的老大就讓我把所有的藥物停掉。

我一樣有些不知所措:我還沒有準備好,去面對我職業生涯中第一個死亡的病人。

「停掉了藥病人會不會很快就走了?」我問。

「不一定,有時候這個過程會很長。」「你知道嗎?放棄所有的搶救措施,已經是一種煎熬了,但更可怕的煎熬是,停止了一切的措施之後,患者卻比預期挺的時間更長。患者家屬過來問你,病人大概還有多久才會死。」

冬日裏掛在枝頭的最後一片枯葉,我想。

03

撤藥之前,我已經安排家屬分批次來看過了病人。

沒有人知道這個過程會有多久。

遇到過在重癥監護室的病人,家屬最後選擇拔除氣管插管,將患者帶回家,結果半夜患者清醒了還說了話,家屬打電話到科室問怎麽辦;也見過只有幾分鐘的,家屬還在拉著患者的手說話,心電圖就直線了,家屬都沒反應過來,病人已經走了,被清場帶到病房外好半天才回過神,開始失聲大哭。

所以讓家屬都看完再撤掉各種支持藥物,就是避免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完。

有家屬問過我:「我們說什麽病人還聽得到麽?」

「心裏還是明白的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

04

撤過藥之後,大部份家屬開始在走廊裏玩手機,也有三三兩兩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幾個煙癮難耐的問在哪兒可以抽煙。

患者的妻子坐在病床邊,也不知道該做什麽。

「病人很久沒剪過指甲了吧?」我想起原來在重癥監護室的時候,家屬探視時間裏,面對昏迷的患者,有家屬給患者剪指甲:當所有能說的都已經說完,也許只有做點什麽,才會讓人覺得心安。

「對,指甲刀,指甲刀,誰有指甲刀?」

我這麽一提,原本封印在「等病人死亡」這個奇怪狀態裏的人,紛紛啟用了。

05

「他們還要給患者洗頭?!」護士走進我的辦公室跟我說,顯然她有些拿不準,這種事感覺不合常規,但是好像又無可指責。

「讓他們洗唄。」

「萬一洗著洗著心率垮下來了,我們該怎麽辦?」

「讓他們洗完。」

「不應該清場麽?」

「清場做什麽?又不搶救了。」

「可是……會影響我們記錄死亡時間吧?」

我被護士著嚴肅認真的勁兒逗笑了。

「這種情況下,患者幾點幾分走的不重要了,但是家屬有沒有幫患者洗完頭很重要。」

「好吧……那如果他們還要給患者擦身子,我是應該把心電監護的貼取掉麽?」

「如果家屬有提,可以取。」

06

很多時候,死亡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過程。

對於家屬而言,最遺憾的,也許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沒有好好地告別。

講一些告別的話,剪指甲,洗頭……這些都是告別儀式的組成部份。

如果結局不能避免,至少我們能幫助他們走完這個過程。

事實上,大多數人對這樣的儀式毫無經驗。

甚至很多醫療行業的從業者,盡管見過許多生死,也不代表就有更多的經驗。

所以,如何去進行這樣的儀式是需要指導的。

用一些具體可做的事,來增加儀式感,讓家屬從無所適從的尷尬狀態中走出來,認真地去完成一場告別——死亡的意義,從來不僅是之於死者,對生者而言往往更為重大。

它也是在指導生者,如何活下去。

第二天病床會換上新的床單枕罩,病房會重新整理。會有嫩綠的新芽沐浴在三月的陽光裏,很少有人會記得冬日裏最後一片樹葉在什麽時候落下——它已經化作春泥。

來源:協和八(ID:pumc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