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 語
你們擔心的是生娃的人少了，我擔心的是產科學科的塌方。產科寒冬何時了？
如果不是段濤主任發聲，我們可能甚至都不知道產科面臨的困境。
段濤為產科發聲：「救救產科吧」！
2月28日， 知名婦產科專家、同濟大學附屬第一婦嬰保健院教授段濤 在微博就產科發展問題公開呼籲： 救救產科吧！ 這句振聾發聵的話引起了無數醫生的深思和共鳴，獲得了上萬的點贊。
圖源：微博截圖
段濤表示，他最近在和一些產科主任們開會的時候，大家共同的擔憂是產科該怎麽辦， 「產科分娩量每年都在下降，產科的床位在不斷地萎縮，越來越多的產科醫生不得不轉行，可是轉行做什麽呢？」
除了分娩量下降，段濤認為，還有很多不利於產科發展的因素，
「如果再不改變現狀，再不調整收費標準，再不增加產科醫生的收入，如果繼續用CMI指數和四級手術比例考核產科，產科整個學科可能真的就會出現塌方了」。
多名三甲醫院的婦產科醫生表示，段濤所提到的產科問題確實存在，主要表現在產科醫護轉行、產科科室轉型，至於該如何進一步發展產科？這一問題有待解答。
產科已進入下行通道，不知何時見底
段濤是中國最知名的婦產科醫生之一，有著數百萬粉絲。
對於產科發展困境，段濤在文中舉了一個例子，「有一位做了二十多年產科的主任說著說著就開始哽咽了， 因為她們醫院的產科最近整體關閉了，整個產科團隊該怎麽辦？ 」
段濤自己也曾開玩笑說，不如轉行做獸醫吧，診費和手術費比做產科醫生高多了，還不用值那麽多的夜班，醫療糾紛也沒那麽多。
他回憶，「我們六零後這些做產科的醫生算是趕上了產科發展的黃金時代，雖然我們剛起步的時候大家都看不起產科，但是接過老一輩產科專家的接力棒以後，整個中國產科的發展進入了一個快車道。」
「分娩量在逐年上升，願意做產科的人也多起來了，學科水平在不斷提升，學術地位也得到了國際同行的認可，
我們這一代人可以很驕傲地說，雖然很辛苦，但是我們做到了
」。
隨後，段濤話鋒一轉：
下一代產科人該怎麽辦？「現在產科進入了一個下行的通道，還不知道何時會見底，因為各種形勢都不利於產科的發展」。
他舉的第一個例子是「很多醫院的院長都想把產科關了」。
確實，目前產科遭遇的處境並不樂觀，一些醫院真的已經開始把產科給關了。 從公開渠道獲悉，近期有多家醫院的產科業務迎來關閉或最佳化、調整。
廣州中醫藥大學金沙洲醫院1月6日宣布，醫院不再開展產科業務，如需就診可前往周邊醫院；浙江省江山市中醫院1月19日釋出訊息，自2月1日起，醫院不再開展產科（平產、剖宮產）業務；山東青島西海岸新區第二中醫醫院今年暫停產科住院分娩服務。
據已公開的新聞報道，去年9月，浙江寧波鄞州二院官網釋出訊息，因鄞州區學科建設需要，鄞州區第二醫院定於2023年9月18日起不再開展孕產婦診療業務。
另一個表現是，婦產兒醫療資源趨向於整合。比如四川省南充市儀隴縣今年決定，將縣人民醫院、縣中醫醫院、縣婦幼保健院三家醫院新政院區的婦科、產科、兒科等進行最佳化整合，自1月10日起，婦產兒科所有醫療業務調整至縣婦幼保健院新政院區開展。
關停產科有多個原因。段濤在文中解釋稱， 開產科是很不劃算的，產科的門診和住院收費都很低，這是歷史原因造成的，因為產科最早的收費標準是按照鄉下接生婆的標準定價的。
「產科執行成本高，不管你一天生幾個孩子，你都得有24小時開放的產房和手術室，你需要365天24小時隨時都在現場的產科醫生、新生兒科醫生、麻醉科醫生、助產士，一天三班倒，所以要配置很多的醫生和護士。」
與之對應的是，
產科風險大，哪怕是正常的孕婦生孩子，也有可能發生產後大出血等問題。
段濤寫道：一旦有啥意外會帶來很大的醫療糾紛和巨額賠償，不僅僅是醫院要賠，科室跟著要賠，當事產科醫生本人也要按照比例賠償。
產科醫護怎麽辦？
產科業務受限、關停，直接影響了產科醫生的發展，他們將何去何從？
一位三級醫院的婦產科醫生表示， 受生育率下降等因素影響，以往分娩量大的三甲醫院和縣級醫院，產科業務會受到更大沖擊。
以
上海市第一婦嬰保健院
為例，其分娩量常年位居上海各大產科醫院之首、全國前列，被稱為「上海大搖籃」。2016年，上海市第一婦嬰保健院的分娩量高達33900多例，科室有九十多位產科醫生，每一位產科醫生的年分娩量超過300個，經常要超負荷工作。
近幾年，該院分娩量呈現下降趨勢，常年保持在2.5萬-3萬例之間。到2022年，據醫院官網，醫院年分娩量下降至26000余例，與2016年相比減少了超7000個分娩量，產科醫生數量也有所減少。
段濤主任生在專訪中也提到：近年來， 多數綜合醫院的產科醫生數量減少，這些醫院本來就缺乏產科床位，當分娩數量減少時，影響尤為顯著。 而對於一些二級婦產專科醫院或婦幼保健醫院來說，隨著分娩數量的大幅減少，產科醫護的流失也變得更加嚴重。
相比之下，大型三級甲等婦產專科醫院受到的影響較小。目前，一些區級婦幼保健院正在進行轉型，比如在病房內設立坐月子中心和開展產後康復服務等。
不做產科，產科醫生如何轉型？
前述三級醫院婦產科醫生介紹，如果產科醫護希望在公立醫院繼續發展， 大多數都轉型到了婦科、兒科等領域，還有一部份辭職去了私立高端診所， 「我還有師姐轉型到了母乳餵養領域，做得非常好，母乳餵養這塊也不錯。」
我們了解到，雖然分娩量銳減是普遍情況，但她所在的科室分娩量並未出現大的波動，在三級醫院當中已屬於優等生。
談及原因，她認為是「領導早幾年做了新媒體布局，引流的病人（數量）還可以」。
華東地區某三甲醫院的婦產科醫生
則表示，她身邊有很多師姐選擇從公立醫院辭職，轉去醫藥公司或互聯網醫療企業工作，
「產科醫生如果想在院內轉崗，一方面是要有崗位，另一方面就算有崗位，收入也不會太高。」
還有一位已經轉行的原三甲產科助產士表示，科室在2023年關停後，醫院曾提出讓她去泌尿外科繼續上班，但她幹了兩星期就辭職了，因為「適應不了，心裏別扭，上班就哭」。辭職後，
她去做了醫學助理，主要幫助孕婦們監測和指導使用胎心監護，工作朝九晚六。
產科的未來在哪裏？
除了生育率降低等客觀因素外，段濤認為， 「國考」是壓死產科的最後一根稻草。
「現在公立醫院院長頭上掛著一把刀，這就是‘國考’指標……你用CMI指數和四級手術比例去考核內外科可以，考核婦科也行，但是請不要拿這兩個指標來考核產科，這很不公平，也很不合理，是對整個產科學科的摧殘。」
某知名三甲醫院婦產科主任醫師Z醫生
認同段濤的說法。她介紹，在三級公立醫院績效考核成績公布的四大全國排名中，CMI就是其中之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四級手術則是指風險高、過程復雜、難度大、資源消耗多或涉及重大倫理風險的手術，在「國考」中占比10%，同樣非常重要。
「產科的目標是要盡量避免手術，做好孕前體檢、孕期保健等工作，讓孕婦順順當當地進產房把孩子生出來，盡量避免難產的發生。」Z醫生認為，當產科醫生把這些前期工作做好後，就可以防止許多產科並行癥，分娩過程平安順利了，
沒有「驚心動魄」的大搶救，CMI指數就會很低，更別提四級手術了。
Z醫生介紹，近年來，隨著國家「兩癌」篩查、HPV疫苗接種等惠民工程的落地實施，再加上微創技術的普及和疾病診治理念的更新，許多常見婦科疾病也都得到了早期診斷和治療，而且，大多綜合醫院婦科的常見疾病又以良性疾病為主，在需要手術治療的病種中，四級手術的占比不會太高。
就拿婦科最常見的子宮肌瘤來說，它在育齡期女性中高發，影響患者生育和生活質素，早期發現並透過宮腹腔鏡手術切除肌瘤，就能保住了女性重要的生育器官，改善女性的生活質素。
「但這麽‘高大上’的修復手術，不屬於四級手術範疇，相反，因為肌瘤而做了腹腔鏡下子宮切除手術卻是四級手術，總不能為了四級手術考核就把患者子宮全都切了吧？面對女性如此重要的生育器官，我們是否可以‘刀下留情’、三思而後行呢？」
由此出現的矛盾是，產科做得越好，反而回報率越低，也無法達到這兩項指標的考核要求。為了推動產科進一步發展，Z醫生建議，
「國考」考核標準應該進一步最佳化調整。
在她看來，對各醫院臨床科室的考核首先應以病人的需求為導向，最終目的是解決患者的就醫問題，制定考核標準是很重要的舉措，
「但對於一些疾病，適當縮短住院日，最佳化治療周期，提高治療效果，盡量減少並行癥，改善患者就醫體驗等才是醫療的關鍵所在。」
除了從考核規則上尋求減負外，許多公立婦產科專科醫院、婦幼保健院正在透過業務拓展來尋求轉型，比如像私立的婦產科醫院一樣去開設月子中心，做產後康復，甚至是做皮膚醫美和私密整形等。
2023年5月24日，佛山市南海區第四人民醫院公眾號發文介紹，
醫院配備專業的母嬰護理中心，
產婦完成分娩後，可以與孩子一同入住院內的母嬰護理中心，實作分娩、月子無縫對接。
另據多家媒體報道，山東濟寧、廣東茂名四川樂山等地的婦幼保健院均已開始探索
「醫育結合」
的托育服務新模式；佛山、蘇州等地多家醫院還開設了產後專業月子服務；某縣級二甲醫院則與母嬰公司合作，
提供了配套的月嫂服務，未來還將提供心理疏導等服務。
Z醫生表示，她不贊同以盈利為目的的產科轉型，「在現階段盡量不要轉型，如果產科都轉型了，把我們國家幾代人辛勤耕耘而建立、發展起來的產科‘弄丟了’，將來女人生孩子這個關乎千家萬戶和祖國未來的活兒沒有專業的人幹了，想想都覺得心酸。」
「產科能取得如今的學科成就，是幾代婦產科前輩努力的結果，
像協和醫院的林巧稚、北大醫院的嚴仁英等，正是有了產科的高速發展，中國孕產婦和新生兒的死亡率才大大降低，
」Z醫生認為，產科關乎著下一代的健康，不能僅從經濟角度出發，作出關停或轉移業務重心的決定。
Z醫生呼籲，
政府和醫療機構要增加對婦產科和輔助生殖學科的投入，以此來穩定專業隊伍，為提高中國的生育力保駕護航。
同時，加強對未成年女性和育齡期婦女的呵護與關愛，提高全社會對產科重要性的認識，最終提高產科服務質素。
圖源：微博截圖
來 源 / 段濤大夫、醫學界婦產科頻道、梅斯醫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