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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君主之家

2024-01-16歷史

佐竹家慘案

(南幌町)

北海道空知郡南幌町是只有約8,000人口(2014年/平成26年,南幌町人口8,280;2023年/令和5年,南幌町人口7,697)的小鎮,稀疏的獨棟住宅點綴在大片的農田和白樺林中。北海道首府劄幌市位於南幌町以西30多公裏,駕車約36分鐘,乘坐公共交通需約50分鐘可達。許多南幌町的居民都是白天去劄幌市工作,晚上回家。

2014年10月1日淩晨2:30,栗山警察署接到報案,年輕女性下班回家後發現外婆和母親遇害。警察趕到現場,南幌町西町二丁目的兩層住宅外帶車庫和儲藏間,住著佐竹家祖孫三代四個女人,分別是71歲的外婆須三代,47歲的母親和美,23歲的長女A和17歲的三女兒若菜。

報警人是在藥房工作的長女A,她因為值夜班,午夜後才到家。警察跟著A從後門進入。A告訴警察家中的正門常年上鎖,家人一般從後門出入。平日裏外婆和母親總是在家,A下班後將車停進車庫,從後門進家,妹妹若菜睡在房子另一側的儲藏間,進出主宅需透過車庫前門走到側門才能抵達家宅後院和後門。

(佐竹家宅後側,左邊箭頭處儲藏間是若菜住處,右邊長條形是車庫)

(佐竹家宅正門,淺綠色部份是車庫)

警察在一、二樓的臥室裏見到和美和須三代的屍體,一樓臥室裏的和美身穿睡衣,頸部有一處銳器傷,二樓臥室裏的須三代身穿睡衣,頭部胸部有七處銳器傷。須三代和和美都沒有防禦傷,法醫驗屍結果表明二人體內含有安眠藥,均死於失血性休克。法醫的檢測說明了一些重要資訊,但警方破案早於屍檢結果出爐。

室內淩亂不堪,抽屜都有翻動跡象,似乎遭到入侵。搜證的警察發現,所有被翻動的抽屜中,嫌疑人主要翻動了最上層的抽屜,下層的那些抽屜都只是被拉開而已,顯得有些刻意。

除了報警的A,當晚妹妹若菜放學後一直在家。她告訴警察自己在儲藏間睡著了,沒有聽到任何奇怪響動,直到姐姐下班回家發現外婆和母親出事,跑到儲藏間,她才反應過來。

A和若菜被帶回警局,分開接受問詢。

留在現場的警察認為陌生人入室盜竊或搶劫殺人的可能性不高。如果歹徒的目的是財物,沒必要選擇在妹妹若菜放學到家和外婆媽媽吃完晚餐後到姐姐A下班的時間作案,晚上大多數外出工作的居民紛紛回家,雖然佐竹家所在路口面對的三角都是農田,其東北角卻是相對密集的住宅,如有異狀,鄰居們應該會註意到。退一步說,即使歹徒有非得在大部份人都在家的夜晚行兇的理由,他們對財物的搜刮也至多算得上意興闌珊,不然為何只翻了上層抽屜,還要拉開下層抽屜,仿佛要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目標是錢。須三代和和美穿著睡衣,沒有反抗過,說明她們是在熟睡中被殺,可是兇手顯然對須三代有較大的仇恨,才會在她身上造成更多傷口。

(佐竹家(下方紅箭頭)在十字路口,路的三角都是農田和綠地,但北側是住宅區)

A和若菜招架不住警方的問題,也無法解釋種種不合情理的疑點,幾小時後就放棄堅稱外人殺害外婆和母親的說法,交代了案情。

9月30日17時,若菜放學回家,做飯時給外婆和母親的食物裏摻了姐姐A給的安眠藥。晚餐後須三代和和美架不住困意,沈沈睡去,若菜戴上手套用菜刀砍斷母親頸動脈,砍傷外婆的頭部胸部,兩人死後,若菜翻動家中櫥櫃抽屜,造成搶劫假象。次日淩晨A下班,從後門進家後見到可怕情景,若菜讓她不要問任何問題,但A已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她和若菜一起把殺人的菜刀和沾滿血液的棉手套塞進塑膠袋,開車去離家約四公裏的河濱公園,將塑膠袋和若菜作案時所穿血衣丟進夕張河裏。姐妹返家後,若菜回儲藏間假裝睡覺,A打電話報警。

A從藥房開車回家,應該在淩晨1時許到家,可是她報警的時間是2:30,她和妹妹利用一個半小時處理掉作案的兇器和物證。

警察按照A和若菜指認的地點從夕張河裏撈出了裝著菜刀手套的塑膠袋。

正確的事

案發後若菜因殺人罪名被拘捕,媒體報道案件後,若菜的老師同學、南幌町的居民還有鄰近的居民共一萬五百三十四人簽署請願書,請求檢察機關對若菜從輕處理,相較於當時僅八千出頭的當地人口,這份請願書承載了超出南幌町所有居民的沈甸甸的心意。

(一萬多人簽名為若菜求情的請願書)

2016年2月23日,劄幌地方法院開庭審理佐竹須三代和佐竹和美被殺案。穿著黑色西裝的A出庭作證,回答若菜的辯護律師的問題。被問到為何要協助妹妹若菜掩藏殺人證據,擾亂警方視線時,A說: 「我不想要她們被殺,但我願意盡我所能幫妹妹實作她所想。」

24日,檢察官向A提問: 「你覺得若菜真地別無選擇,只能殺人嗎? 」A答: 「若菜有一次逃到劄幌,但她們找到了她。「檢察官:」案件發生前,你為什麽不讓妹妹停手?」A: 「我對這個所謂的家沒有任何好的回憶,我覺得若菜想要做的是正確的事。」

絕對君主

受害者之一的佐竹和美是佐竹家的獨生女,她的父親是北海道的名門望族之後,繼承了大量土地,在消防署任高層,收入豐厚。和美與在市政部門鋪設下水道的給排水工人結婚,由於和美需要繼承家業,丈夫入贅,改姓佐竹。1991年和美夫婦生下大女兒A。

1994年,27歲的佐竹和美、丈夫、3歲的A還有剛出生的二女兒從北海道巖見澤市搬到南幌町,住進和美的父母興建的住宅(即案發住宅)。三年後小女兒若菜來到人世。

(佐竹須三代)

2000年佐竹和美的父親過世,母親須三代繼承了遺產,領取高額保險,又透過炒股狠狠賺了一筆,過著貴婦一般的生活。她和女兒女婿提出自己搬去和她們同住,只要女兒女婿唯命是從,以自己為一家之主,待到自己百年,二人就可以繼承遺產。也許是不忍心寡母獨自營老,也許是覬覦豐厚的財產,和美和丈夫接納須三代加入她們和睦的五口之家。

須三代搬來之前,鄰居們經常看到和美一家五口人在後院燒烤,其樂融融,須三代的作風和和美夫婦完全不同,她的短發永遠梳得一絲不茍,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認真化妝,喜歡三宅一生的服飾,總是穿著長裙襯衣和披肩。須三代自然看不上藍領的女婿,兩人每有爭論時,以家主自居的須三代會直接嗆女婿:「你有意見就走吧!」和美夫妻關系在母親須三代的幹涉和影響下迅速惡化,兩年後和美的丈夫提出離婚。A作為長女是顯而易見的佐竹家下一代繼承人,勢必要留在家中,老二堅決要求跟爸爸過,和美的前夫經濟狀況一般,無力負擔兩個小孩,而若菜也更傾向跟著母親,於是和美的前夫和二女兒從南幌町搬去劄幌市,和美、A和若菜留下。

A和若菜,尤其是若菜的命運自2002年扭轉,那一年A十一歲,若菜五歲,她們的家正式改朝換代,接受絕對君主的統治。

「阿信」

須三代非常討厭兩個外孫女,除了原本就對小孩無感,A和若菜的父親是家世配不上自家的工人這一事實,更是她心裏的一根刺。只要孩子哭了,她就會大罵女兒和美,怪她教育孩子無方,還曾對鄰居表示家裏的兩個女孩子比自己養的狗都不如,當面訓斥A和若菜「又醜又臟、不愧是水管工的孩子」更是家常便飯。

至少A作為未來的佐竹家主人還有些作用,若菜根本就是多余之人。須三代曾被鄰居聽到大喊:「你這家夥是沾了誰的光,才有辦法在這個家裏吃飯的?」

若菜負責所有家事,從小學開始,每天都要倒垃圾、春夏秋天除草、冬天每天早上5點出門鏟雪,北海道遭遇嚴寒天氣時,積雪深達一米以上,比雪也高不了多少的若菜一個人在前院後院忙活。如果雪沒有清理幹凈,須三代會用拐杖打她,一邊還罵個不停。鄰居們看見過須三代扒光若菜衣服,要她赤身裸體在院子罰站,用灌溉花園的水喉噴她。

鄰居們背地裏談論佐竹家,都覺得若菜像NHK電視台的晨間劇阿信的女主角阿信,心酸又辛苦。

須三代規定若菜每天17時前一定要回家替自己遛狗。一次若菜因為學校有活動晚回家沒來得及遛狗,被須三代毆打至腿骨骨折。醫院的醫生懷疑智子受虐,將情況報告給兒福機構,但須三代巧舌如簧,三言兩語就把工作人員打發了。

(佐竹家正門,右側一層的坡屋頂下就是若菜睡的儲藏間)

(佐竹家各部份示俯瞰圖)

須三代會用煙頭燙若菜,覺得她不聽話,就用膠帶貼住嘴,關進儲藏間。後來幹脆把若菜趕去儲藏間睡,那裏沒有保溫隔熱,沒有空調和暖氣,冬冷夏熱,但若菜也只能服從。她做家事時不能走前門,只能先去車庫,從車庫的側門繞到後院,再從後門進屋。

一次吃飯時,須三代把蛋黃醬倒在煎餅上,再加上一堆廚余要若菜吃。若菜實在吃不下這難吃的大雜燴,忍不住吐了,須三代繼續逼她把吐出來的和剩下的雜燴一起吃完。

和美為了保障自身的利益,對小女兒遭到的虐待視而不見,甚至在須三代對她不滿時,也會將氣撒到若菜頭上,怪若菜犯錯令外婆對自己遷怒。A只能私下安慰妹妹,她雖然不像若菜那麽慘,也沒少受須三代的「管教」。

若菜的遭遇不是沒有被其他人註意到過。早在2004年2月,巖見澤小學的老師(那時若菜還在巖見澤市上學)在若菜身上看到累累傷痕,向兒福組織舉報,社工家訪後將若菜暫時安置在別處,但幾個月後就作出不用擔心虐待會再次發生的結論,把她送回佐竹家。若菜中學在南幌町的學校,成績優異,積極參加誌願者活動,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她。她參加南幌町的運動會,取得少年女子組5公裏跑步冠軍,高中更當選學生會會長。

在學校裏生機勃勃成長著的若菜在家裏卻只是不斷積累著外婆和母親帶來的負面情緒,她的處境在姐姐A開始工作後更加悲慘。

「如果外婆和媽媽消失了就好了」

A從醫療福祉專科學校畢業後到藥房上班,根據排班變化,早出晚歸日夜顛倒,和若菜的時間表錯開,見不到面也是常事。姐妹倆以前最大的計劃就等A能夠自立,帶若菜去外面租房子過活,擺脫須三代和和美。

案發前不久,A交了男友,和外婆商量要搬去離兩人工作地點更近的劄幌市中心。須三代破口大罵,要她滾,但她必須每個月給自己3萬元,才同意斷絕關系。A想過花錢消災,徹底擺脫外婆,可是她很擔心若菜,如果她走了,若菜在佐竹家裏就徹底沒希望了。若菜也直言不想姐姐離開,兩姐妹商量很久,仍然想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無奈的A隨口和妹妹抱怨 「如果外婆和媽媽消失了就好了」這樣的話,若菜卻聽進心裏,起了殺意。

九月下旬,若菜和朋友打電話時透露過有殺掉外婆和母親的打算。朋友沒有當真,隨口問她原因,她說:「為了我自己和姐姐的自由。」從姐姐口中聽到對外婆和母親從世界上消失的種種幻想,令若菜感到原來姐姐和自己有相同想法,自己不是一個人,她有了采取行動的勇氣。

2014年9月25日,若菜在個人的推特賬號上留下一段話。

(若菜2014年9月25日在推特上的更新)

哦-----------------

絕對,我在想要不要做。除掉存在,除掉回憶。

這段話以一堆刀具的圖示結束。

若菜向姐姐要安眠藥,A不知道若菜在認真實施殺人,不過還是給了若菜一些安眠藥和手套。

10月1日淩晨,下班到家的A看到恐怖景象,若菜光著身子(脫掉了血衣),把兇刀放在浴室。若菜阻止想要開口的A: 「最好什麽也別問。」

A趕緊和若菜把兇器手套和血衣收好帶到車上,開車去夕張河邊丟棄。警察趕來前,A向妹妹道歉: 「對不起我沒能阻止這一切,在沒有找到處理問題方案的情況下毀了你的生活。」

一個陰暗的猜測

若菜在庭審前被診斷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法官考慮到她和A的經歷,判她去醫療少年管教所接受心理治療(醫療少年管教所收容有智力障礙和發育障礙的犯罪少年)、判A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

(若菜的學妹上傳的與若菜的合影,據稱正中為若菜)

控辯雙方均未上訴。

A在若菜進入醫療少管所後與男友生了一個孩子,她打算等妹妹出來接她和自己同住,讓她感受從未感受過的家的感覺。

A沒有直接參與犯案,然而她在案件中扮演的角色實在不能多想。如果不是她脫口而出的那句「如果外婆和媽媽消失了就好了」,若菜未必會想到殺人;A在之後還拉著妹妹設想過很多外婆和媽媽的死法。哪怕剛開始是無心,後來一遍遍在若菜耳邊提起外婆和母親死的事情,很像是在洗腦。按她所說,並不知道若菜想要殺人,卻給她提供安眠藥和手套。她明明有機會提醒勸解若菜,但她做的是推了若菜一把,把她推進萬劫不復的境地。

作為家中長女的A在須三代和和美死後順理成章繼承家業,若菜的罪行令她不必再等,不必和外婆爭自由,不必取得外婆對男友的認可,若菜為她掃清所有障礙。如果這是一招借刀殺人,可怕至極。寧願人心沒有黑暗到那樣的地步,但願世界上A是真正關心愛護著若菜。

若菜的一輩子很難從頭從零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