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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攻漣水,張靈甫先敗後勝,戰後預言:我將死無葬身之地

2024-01-29歷史

1946年10月6日,徐州綏靖公署主任薛嶽用兩個整編師進攻魯南解放區,兩天後占領嶧縣、棗莊。

粟裕立即集中華中野戰軍和山野主力,準備向北威脅徐州,迫使魯南之敵返回。

但他剛調集部份兵力,張靈甫就從南面來了近距離的緊逼。

在指揮風格上,張靈甫比當時絕大多數國民黨將領愛冒險。用粟裕的話說:「你越安心的地方,他越愛鉆。」

進攻淮陰時,張靈甫竟然選擇了山野防守陣地的中心突破,這似乎是最堅固的地方。

沒有人敢輕視這樣一個兇猛的將領。

淮陰一戰是一場硬仗,74師傷亡慘重,兩名團長和六名營長陣亡,蔣介石計劃將其調回南京休整。

但此時,正值蘇北綏靖作戰第二階段打響,張靈甫主動申請留下來,打算拿下整個蘇北後返回南京。

就在薛嶽開始進攻魯南的前一天,張靈甫北上漣南,與華中野戰軍對峙。

粟裕判斷張靈甫打的是漣水的主意。

漣水位於淮陰東北約40公裏處,是蘇北門戶,是連線山東解放區和蘇中解放區的樞紐。張靈甫東進漣水,將直接威脅華中根據地後方。

粟裕盯住張靈甫,他向陳毅建議暫停北上,先殲南犯漣水之敵。

粟裕一到漣水,張靈甫立即停了下來,只派了一些小部隊在漣水附近開展活動,僅限於打黑槍和攻擊哨位。

兩個回合下來,粟裕和張靈甫摸清了對方的心思。事實上,倆人都采取了同樣的策略。

張靈甫打漣水,就像粟裕進徐州一樣,用的是「攻魏救趙」之策。試想,只要華中野戰軍主力離開漣水,張靈甫就會卷土重來。

這真讓人頭疼。

更麻煩的是,薛嶽在徐州看到華中野戰軍主力南下,立即變被動為主動,調集兵力向蘇北重鎮沭陽進犯,企圖對粟裕進行兩面夾擊。

為了阻擋薛嶽東進,粟裕不得不將華中野戰軍的主力從南面的漣水調往北面,並重新部署漣水的防禦力量。

如粟裕所料,華中野戰軍主力一北進,張靈甫立即乘虛而入。

1946年10月17日至18日,張靈甫指揮所屬師3個旅和第28師1個旅,兵分三路向漣水進發。

張靈甫大膽,但不盲目。他在漣水安排了一名潛伏特務,偽裝成天主教堂的牧師,隨時透過無線電將偵察情報傳遞到淮陰。

10月18日中午,潛伏特務發出最後一封電報,告訴張靈甫:解放軍在漣水城內只有一個團!

一個團擋四個旅,有三個旅還是國民黨五大主力之一,難道粟裕失算了?

10月19日,張靈甫正式下達進攻命令,整74師迅速向漣水外圍挺進。

張靈甫並不知道,特務的電報其實是粟裕事先設好的局。漣水的公安機關早就掌握了特務的材料,幾次想抓人,都被粟裕阻止。

粟裕決定暫不動手,而是利用他給張靈甫提供假訊息。直到特務發出的最後一封電報被破譯後,粟裕才下令收網。

城內確實只有粟裕親自部署的李士懷團,但在城外的茭菱鎮卻有一個縱隊,即李士懷所屬的成鈞縱隊,該縱隊手握3個團作為機動部隊,隨時增援。

粟裕離開漣水前,還對照漣水地圖分析張靈甫的主攻方向。

粟裕一直把熟悉地圖、地形作為指揮員的基本功。他曾說:「不識地圖,不可宿將。」

曾跟隨粟裕戰鬥多年的作戰參謀鞠開回憶,在他接觸的將領中,精通地圖、熟記地形的只有粟裕一人。

從周邊地勢看,漣水城區兩河夾城,南有黃河故道,北有鹽河。

漣水

按照慣例,敵人不會從南北兩個方向進犯,否則就要冒兩個風險——過河時被半渡而擊,過河後得背水作戰。

粟裕希望張靈甫從城西進攻,因為那樣的話,七十四師的側面和背部就完全暴露了,這對擅長打運動戰的成鈞縱隊最有利。

當然,有淮陰失守的教訓,其他地方粟裕也沒有錯過,比如城南。試想,整個七十四師有炮兵、工兵,淮陰可以背水攻城。為什麽漣水不能?

因此,粟裕將成鈞縱隊作為機動力量,控制在漣水東南的茭菱鎮,背靠黃河故道。

粟裕為成鈞事先設計的作戰策略是,只要張靈甫真的北渡黃河故道,就把黃河故道打造成「河套」,機動部隊從茭菱鎮渡河大舉進攻,把整個七十四師置於「河套」之中。

成鈞

1946年10月21日,整個74師向漣水發起全面進攻,這次進攻這讓成鈞感到焦慮,因為他很難辨認張靈甫真正的主攻方向。

城西、城東、城南,包括他所在的茭菱鎮都是敵軍,看不出哪個是重點方向。

這是張靈甫專門使用的戰術,叫做「寬大正面進攻」,即看似沒有重點,卻又似乎處處聚焦的全線進攻。

重點當然有,只是藏在裏面,不為外人所知。

同一天,遠在沭陽的粟裕作出回應。此時,他已經掌握著山野和華中野戰軍的指揮權,手下有足夠的機動部隊。

趁著薛嶽暫時無力大舉進攻之機,粟裕立即調兵遣將,率領重兵南下。

粟裕的兵力將遠遠超過張靈甫。張靈甫的機會是趕在粟裕援軍到來之前攻入漣水。

他能抓住這個機會嗎?

第74師下轄3個主力旅,依次為第51旅、第57旅、第58旅。其中,58旅在淮陰之戰中受損嚴重,被張靈甫作為預備隊。

因此,基本完好無失真的第51旅和第57旅就成為進攻部隊。

和成鈞一樣,城內的李世懷也搞不清張靈甫的主攻方向,無法調整防禦重點,需要處處防守。

戰前,李世懷將防禦重點放在城西,修築了三道工事。輪到南門的時候,他只能派一個營,這個營的人馬散在整整4公裏的戰壕裏。

漣水只有一個渡口,就是南門渡口。李世懷在渡口安排了一個排,外加三門迫擊炮。

李世懷不會想到,城南是張靈甫選擇的主要方向。他沒有遵循粟裕最希望的路徑,而是再次復制了「淮陰大戰」的模式。

1946年10月22日,第51旅占領漣水城南黃河故道堤,建立炮兵陣地。一般部隊開火時,總要試射,用以調整炮距,被戲稱為「發請帖」。

「請帖」一來,防守一方可以從容應對,比如隱蔽部隊,因為後面會安排猛烈炮擊。

整七十四師就不一樣了。一上來不發「請帖」,直接進行連續炮擊。

炮擊後,應該是步兵沖鋒,但他們沒有出動步兵,卻依然炮擊,炮彈不停地落在陣地的前後左右。

張靈甫在對防禦陣地實施掩護炮擊後,又實施了兩次小型攻擊。

兩次攻擊都被擊退了,但這只是試探性的。張靈甫摸清了北岸的實際情況,選擇了突破方向:南門渡口。

一場更大規模的炮戰開始,張靈甫實施單點突進戰法,集中全師火炮,盯著渡口猛轟,掩護51旅突擊渡口。

一位在城裏親眼目睹這一幕的新四軍老戰士,多年後依然無法釋懷。他說,這是他在解放戰爭中見過的最猛烈的炮擊,以前沒見過,以後也沒見過。

74師75毫米以上火炮300余門,而南門渡口占地面積僅200平方米。炮彈像雨一樣飛了進來,掩體、胸墻都被炸到地上,戰壕被空中飛濺的泥沙堵住了。

南口渡口的大地和天空仿佛陷入了瘋狂的漩渦和風暴中,仿佛火山突然噴發,世界即將沈沒。

炮擊剛結束,黃河故道的河心已經密布著登陸橡皮艇,上面全是頭戴墨綠色鋼盔的國民黨士兵。

實施強行渡河的是51旅第151團。先頭部隊上岸後,像沖破河堤的洪水一樣沿著突破口溢位。隨著突破口越來越大,新四軍的防禦陣地很快被淹沒。

駐守渡口的排只有一人幸存,一個回城報告的士兵。

李世懷緊急派預備隊前往渡口增援,但還沒接近渡口,就被猛烈炮火封鎖,根本無法抵達陣地。

漣水之戰的開始與淮陰之戰幾乎一模一樣。張靈甫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命令第51旅旅長陳傳鈞連續作戰,擴大現有灘頭陣地,向縱深推進。

在陳傳鈞的指揮下,151團先頭部隊連夜向兩翼擴散,師工兵團則迅速架設浮橋,供後續部隊推進。當晚,151團透過浮橋到達灘頭。

整74師徹夜的炮擊,不可能不驚動城外的成鈞。仍無法判斷張靈甫主攻方向的他決定先守漣水城。

白天,成鈞已將獨5團調往城內,深夜又派13團進行緊急增援。

那邊,李士懷把僅有的部隊派往南門反擊,又急急向成鈞求援,等他的急救電報送到成鈞手中時,13團已經出發了。

1946年10月23日上午,獨5團在灘頭向151團發起反攻,濃煙籠罩城南上空,炮聲震地。13團也急行軍到達城邊,加入了反攻。

新四軍兩個團的反攻未能將151團趕下江灘。經過激戰,151團逐漸占據上風,兩個團都被其擊退。

至上午11時許,151團已完全控制第一道河堤。

此時,李士懷團大部份已傷亡,駐守南門的營只剩下50多人。如果151團借此機會沖過第二個河堤,再直取城門,勝利將屬於張靈甫,攻占淮陰的場景將完整再現。

可整74師還是功敗垂成。

在最前線指揮的陳傳鈞看到151團傷亡不小,心疼不已。攻占第一道河堤後,他沒有立即發起連續沖鋒,而是決定一步步鞏固陣地,再發動下一次攻勢。

151團花了一些時間重建原來的陣地和防禦工事。這是整七十四師的拿手好戲,嚴密的火力網即將建成。但這耽誤了張靈甫的計劃。

華中野戰軍獨5團、13團退到第二大堤,也築起一道防線,把151團壓在第一大堤下的灘頭陣地上。

猶豫不決是指揮官的天敵。在北上抗日先遣隊期間,劉疇西一次次猶豫,走走停停,把部隊帶進了絕境。

粟裕會永遠記住這個教訓,他再也沒有犯過類似的錯誤。

所謂「慈不掌兵」。善戰者,平時誰不愛兵,可打仗若有太多惻隱之心,就會耽誤大事。

粟裕在大兵團作戰時曾有一條規定,即在激戰正酣之時,各級指揮員不得報送傷亡數碼,以免指揮員一時心軟,作戰命令無法執行。

當然,按照軍校教材或訓練守則,陳傳鈞的決定無可厚非。無論他有多少兵力,在奪取登陸登陸場後,首先要鞏固灘頭陣地,站穩腳跟,然後再向縱深發展。

然而,陳傳鈞忘記了,張靈甫選擇在南門渡口背水作戰,原本就是鋌而走險。既然要冒險,就不能事事求安全,也不能墨守成規。

張靈甫氣得破口大罵,事後還給陳傳鈞打電話:「你帶的51旅不行!」

張靈甫認為陳傳鈞指揮有誤。如果換上淮陰之戰的58旅,情況可能會有所不同,但一切為時已晚。

1946年10月23日下午,151團完成防禦工事,開始向第二河堤進攻。這時,雙方都增添了自己的力量。

成鈞終於琢磨出張靈甫的主攻方向。看李世懷傷亡慘重,他命令部隊向西南收縮,前沿陣地由僅有獨5團和13團代替。

同時抽調手上僅有的一個團入城防守,一旦城破,就地展開巷戰。

雙方戰線一下子縮短,兩軍的焦點全部集中在漣水城南門一線。

1946年10月23日晚8時,第74師以優勢炮兵突破新四軍防線,沖過第二、第三道河堤,直奔漣水城。

這時,在整74師猛烈炮擊下,新四軍陣地中央出現了一個很大的缺口,缺口上方的城墻空無一人。第74師突擊分隊在夜色掩護下翻越城墻入城。

這是74師攻城的慣用戰術,曾在淮陰一戰中得以成功實施,張靈甫似乎看到了淮陰南城門被攻破的那一刻。

失敗的陰影逼著坐鎮城北的成鈞。

因為睡眠不足,成鈞的臉色已經異常蒼白。聽到防線坍塌的訊息,他的臉立刻繃緊了,額頭和太陽穴不斷滲出冷汗。

縱隊的4個團已經全部用完,成鈞手裏沒有預備隊。

成鈞(左)

輸贏對於兵家來說是家常便飯。一個好的指揮官不會害怕失敗。他害怕的是當失敗來臨時,他沒有任何還手之力。是一種能讓他心碎的痛苦和悲傷。

仿佛上帝從天而降,一群灰色的人群進入漣水,拯救了這座城市和它的人民,也拯救了這場戰鬥。時間是晚上9點。

成鈞縱隊來源於山東野戰軍,身穿草綠色服裝,而華中野戰軍身穿灰色,可以判斷,是粟裕指揮的南下援軍到達了。新四軍第六師先頭部隊饒守坤旅先到並入城。

新部隊的到來把城裏的守軍從失敗的邊緣拉了回來。

兩軍會師一處,先殲滅已入城的突擊支隊,打破張靈甫內外配合的計劃,再向南門沖去,重新封閉陣地中心缺口。

反攻南門時,成鈞和饒守坤緊挨著,用望遠鏡緊張地註視著戰場變化,直到確認脫離危險,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饒守坤

成鈞握著饒守坤的手,久久不肯松開,連聲說:「謝謝,謝謝!你救了我一命啊!」

饒守坤幹勁十足,指揮全旅繼續收復第二道河堤,但此時74師又一次顯露出兇猛的一面。

第74師官兵大多使用湯姆森衝鋒槍,他們不需要在黑暗中瞄準,閉著眼睛也能連續向前射擊。

他們依堤阻擊,將這款美式近戰武器的效能發揮到了極致。

饒守坤所在的團反復沖殺,但都被強大的火力網擋住,難以沖進戰壕,部隊也傷亡慘重。

城南的防線又變得異常薄弱,第七十四師的機會又來了。

這是拿下漣水城的最後一次機會,但74師又錯過了,而這次要負責的正是張靈甫本人。

湯姆森衝鋒槍

張靈甫曾責怪陳傳鈞沒能一鼓作氣,現在他也犯了這個錯誤。因為遭遇新四軍反攻,部隊傷亡太大了,張靈甫決定休息一下,讓部隊喘口氣。

如果張靈甫知道城內守軍的處境比他還糟,他會怎麽想?

1946年10月24日上午10時,不僅成鈞已將傷亡慘重的李士懷團收容完畢,華中野戰軍主力也陸續趕到漣水,並及時補上了城南防線的所有漏洞。

援軍接踵而至,總共達到28個團。他們由粟裕指揮,在黃河北岸建立了野戰指揮部,與張靈甫進行了面對面的交鋒。

張靈甫稍事休整,即命令151團和170團輪番進攻漣水防線,但最佳時機已過,防線難以突破,雙方形成拉鋸之勢。

與此同時,粟裕也調兵遣將。他派淮南第十縱隊和第六旅進攻茭菱鎮。

駐守茭菱鎮的170團被張靈甫調往南門主戰場,由第28師所屬的192旅接替防禦。

整28師不是弱旅,在蘇中和淮北戰役中更是如此。新四軍要俘虜和擊斃一個,往往要付出傷亡三四人的代價。

但弱不弱,要看什麽場合,和誰比,與74師相比,它又弱了。這支部隊怕打苦仗,時刻擔心戰鬥傷亡。當進攻壓力大時,防守陣地就會動搖。

茭菱鎮在74師右側。一旦失利,74師右翼將直接暴露,可能導致全師被包抄。

張靈甫連忙作出調整,從正在全力攻城的170團抽調兵力,向南岸撤退,鞏固後方防禦。同時,58旅作為預備隊,隨時準備接管192旅的防務。

張靈甫的調整在粟裕意料之中。

1946年10月24日晚,粟裕下令全線反攻,華中野戰軍第一師、第六師主力奉命出擊。

兩個師聯手上陣,實力優勢再也不能占優。張靈甫的北岸河堤防線被突破,直到被壓到河堤陣地。

離覆滅只有一步之遙,但就是這一步,跨過去卻比登天還難。正是74師300門口徑75毫米以上的大炮擋住了華中野戰軍的進攻。

這場戰鬥結束後,74師51旅、57旅精疲力竭,難以發動有效進攻。張靈甫決定投入新的攻擊力量。

1946年10月25日,張靈甫從茭菱鎮抽出192旅渡江作戰。

這時,第十縱隊等部正直奔茭菱鎮而來。張靈甫在抽出192旅時,利用了中間的時差,同時也因為提前調整了兵力,做好了應急準備。

這實際上是粟裕在蘇中七戰七捷中使用的「轉用兵力」。

但張靈甫達不到粟裕所達到的效果,以華中野戰軍的實力,第192旅在他們前面幾乎沒有什麽用處,進攻一上午也很難看到進展。

對於192旅的實力,張靈甫心中有數,戰前曾說:「打漣水,靠我們就可以拿下來,他們(指192旅)也就進城守著。」

192旅的進攻只是一個前奏,一錘定音還得靠他自己的七十四師。

黃昏時分,張靈甫召集170團的老戰士和士官組成突擊隊,全體手持衝鋒槍,高喊口號強攻大堤。

突擊隊行動非常迅速,74師迅速攻占第一、二道河堤。

既然是對手戲,粟裕就不允許張靈甫占他便宜。傍晚時分,華中野戰軍不顧傷亡,冒著熊熊火網發起大舉反攻,將74師趕回河岸陣地。

此時,成鈞縱隊等部已從茭菱鎮切入74師側後,逼近張靈甫指揮所。時差用完,張靈甫連夜將192旅轉移到茭菱鎮,加強側翼防禦。

從10月21日74師向漣水發起進攻算起,至今已有5個晝夜。國共兩軍在城南狹窄的河堤上來回拉鋸。兩邊每天都有新的部隊補充,每天都有大量傷員被運送到後方。

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炸成碎片,到處都是濕漉漉的血跡、彈鉛頭和炮彈碎片。漣水城區曾經有一大片大瓦房,如今不是倒塌就是燒毀,只剩下滿目瘡痍。

華中野戰軍和74師無一例外地陷入消耗自身力量的苦戰當中。

自從在漣水與74師交火後,華中野戰軍司令部內就彌漫著一種憂郁焦慮的情緒。

大家都感慨,七十四師確實是一個難以對付的強敵:原以為黃河故道會形成天然障礙,七十四師卻輕而易舉地跨過,打到漣水的城墻。;

74師背水作戰,穩定使用的兵力從未超過兩個團。華中野戰軍有28個團之多,都是主力,但仍不能殲滅他們,也很難將對方趕出北岸。

誰都想打一場暢快淋漓的漣水殲滅戰,但此情此景卻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消耗戰,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遠不止如此。

就連粟裕自己也知道,戰爭繼續發展下去,很可能只是徒勞無用的消耗戰,而不是他預想的殲滅戰。

這場戰鬥似乎變成了一個無底洞的泥坑。為什麽不趕緊把腳從泥坑裏拉出來呢?

一位高級指揮員建議,既然雙方都已筋疲力盡,處於僵持狀態,不如放棄漣水,以擺脫這場激戰。

粟裕打仗深得毛澤東真傳——存人失地,人地兩存,除了必須死守的戰略要點,他不喜歡拼一城一池的得失,更不會為面子而死守吃虧。

天目山反擊戰時,他從天目山撤退,在蘇中作戰時,他從海安撤退。現在看來,他完全可以結束漣水了。

然而,他最終做出的決定卻出乎人們意料:「堅決守到最後!」

做出這一決定前,粟裕進行了通盤考慮。

撤退與不撤退,其實是很有講究的,如果之前我軍一直是勝利的,然後進行必要的戰略撤退,大家都能理解。

但在兩淮和蘇中失守的情況下,軍民士氣受到嚴重挫傷,此時的撤退往往被解讀為戰敗,因此情況可能會變得更糟。

山野、華中野戰軍合並後,中央多次給粟裕發電報,提出要打勝仗,不要再打敗仗。

此外,促使粟裕一反常態決心一戰到底的原因,還是高手過招的決鬥心態。

粟裕從有關情報中,了解到了張靈甫及其74師的歷史,知道了它在國民黨全部部隊中的特殊地位。

之前的淮北戰役和現在的漣水戰役,讓他徹底看清了這支部隊的面貌。

它確實是一支王牌部隊,具備精銳之師所必需的一切特征:行動大膽、雄心強大、戰術靈活、戰鬥力兇猛。

這些指標,隨便挑一個,都能讓人刮目相看,但組合成一支軍隊,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有著豐富大兵團作戰經驗的粟裕比誰都清楚,這樣一支優秀的王牌部隊在戰鬥中能發揮多大作用。

淮陰失守後,陳毅曾在粟裕面前說,如果不設法尋找有利的戰機殲滅七十四師,不知道將來還要給人民造成多少傷害。

粟裕一直在尋找這樣的機會,哪怕為此付出再多的代價,他也不會猶豫。

和粟裕的心態一樣,張靈甫在第一次大舉進攻受挫後,也想休整再戰。然而,74師官兵卻連續受挫,官兵們普遍失去了再殺一次的精氣神。

戰後,清掃戰場,幾乎每隔35米,就有一具74師官兵的遺體,可謂屍橫遍野。

華中野戰軍和配屬的山野一部也是傷痕累累。在現存的各部中,成鈞縱隊以戰鬥力強著稱,第六師在華中野戰軍中聲名遠揚。

這兩支實力強大的隊伍再也打不下去了,只好暫時撤退整理。

剛參戰的部隊傷亡也不少,第十縱隊連縱隊司令員謝祥軍陣亡,它成為解放戰爭時期犧牲的華中野戰軍最高級別司令員。

皮定鈞旅(皮旅)原屬八路軍系統,是中原突圍中唯一成建制保存下來的部隊。它驍勇善戰,而且投入戰鬥時間不長。

但據旅長皮定鈞統計,參戰第一夜就有300多人傷亡。第二天晚上又有300多人傷亡。也就是說,短短兩個晚上,該旅就死傷600余人。

皮定鈞在日記中說:「我們在整74師身上吃了不少苦頭。」

粟裕比張靈甫更強的是,他擁有優勢兵力和更高昂的士氣。

在74師士氣明顯低落的情況下,粟裕終於等來了比黃金還珍貴的戰機。

1946年10月26日,粟裕發動第二次全線反攻。第一師、張震縱隊、皮定鈞旅等新參戰部隊均參加了反攻。

在華中野戰軍的猛烈攻勢下,74師失去了北岸唯一的橋頭堡陣地,兩個團被殲滅,北岸部隊大部份全軍覆沒。

付出這麽大的努力和代價,粟裕的目標當然不會止步於兩個團,而是吃掉整74師全部人馬。

但張靈甫已經提前猜到了這一意圖。

第十縱隊逼近茭菱鎮,使張靈甫感到了被包圍的威脅,粟裕發動第二次大反攻,讓他印證了自己的判斷:粟裕在漣水的兵力,是之前預想的很多倍。

攻城時,兵力要大大超過對方,兵法有雲「十則圍之」,現在反過來,粟裕的兵力比他多得多,別說圍了,打都打不了,快跑吧。

張靈甫果斷決定撤軍。他命令192旅在茭菱鎮抵擋側翼,掩護74師從漣南陸續撤退。

1946年10月30日,粟裕下達進攻漣南的命令。華中野戰軍主力先後渡過黃河故道,將整個74師追至淮陰。

一戰漣水,以張靈甫之敗告終。

1946年11月底,薛嶽集中8個整編師進犯沭陽,企圖奪取蘇北根據地,切斷華中與魯南的聯系。為應對蘇北戰事,整74師再次向漣水進發。

故地重遊,張靈甫決心必取漣水。他已經意識到漣水在一戰中給他的部隊造成了怎樣的挫傷:除了參加過抗戰的老兵大量陣亡,還有士兵內部還有巨大的心理陰影。

一個微小的細節,足以反映74師的心態變化。

在漣水城西南角,有一座七層石佛塔,名為妙通塔。塔很小,而且沒有百姓信奉的「神靈」,所以一直以來都缺乏香火,遠近無人知曉。

但這座石塔卻是整個城市的制高點,居高臨下,視野開闊,俯瞰黃河故道大堤。

戰鬥中,皮定鈞安排攜帶重機槍的機槍排輪流上塔設防。

塔台上的機槍手用重機槍掃射,擋住了攻擊部隊前進的道路,成為牽制整個74師的一顆鋒利的釘子。

發現這一火力點後,74師立即用密集炮火進行封鎖。皮定均見狀,撤下重機槍,換上兩挺輕機槍。

漣水妙通塔

輕機槍比機槍移動更方便。當炮火指向古塔時,機槍手拿著機槍躲在塔下。一旦炮火停止,他就爬上去猛射,形成具有一定戰術價值的機動火力點。

戰後,妙通塔突然一夜成名,成為74師內部討論理論的焦點。在三三兩兩的閑聊中,漣水城區的那座塔經常被提及:

「每次從黃河故道大堤發起沖鋒,我們都以為能成功,但因為這個可惡的火力點,所有沖鋒隊員都被它壓得喘不過氣來,沖不進城內。」

除了親身經歷外,傳播者難免會添油加醋到惟妙惟肖、聳人聽聞的地步:「大炮向廟通塔發射了數百發炮彈,整座塔已經千瘡百孔,但奇了怪了,就是倒不了。」

真正經歷過南大門攻防戰的軍官和一線老兵,大多只會一笑置之。要說妙通塔火力點對74師的威脅確實存在,但絕對沒有傳說中那麽神奇。

後來華中野戰軍能夠守住漣水,並不單純是因為這座塔,而是因為有大量的援軍。

但對於其他那些從未親眼見過的74師官兵來說,「古塔神話」甚至比真相還要真實——妙通塔是聖塔,我們無法攻下漣水,不是因為實力不行,而是因為得罪神仙。

起初,只有下層官兵這樣議論。很快,中上層開始蔓延,就連張靈甫的親信也認為有道理,在私底下談論這個「聖塔」。

任何一種迷信都不是電洞來風,它來自人們內心深處的恐懼和迷失方向,說明你害怕了,顧忌多了。這還是曾經「天下無敵」的王牌精英嗎?

你不是說幾百個炮彈都沒辦法嗎?張靈甫直接命令炮兵團抽出兩個連和1000發炮彈炮擊塔樓。

雖然74師的裝備和給養比解放軍好得多,但因為依賴美援,實際上也很緊張。

有了那1000發炮彈,他們完全可以轟擊漣水其他目標,為何在一個戰術價值有限的火力點中使用它們?

張靈甫這樣做,正是為了緩解人們內心的恐懼。

雖然他嘴上咄咄逼人,但實際用兵時卻十分小心。漣水戰役後,張靈甫總結教訓,「自上而下輕視解放軍,對待可能增援的敵軍,未計算在內」被列為失敗的第一原因。

在第二次進攻漣水時,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橫沖直撞,而是穩紮穩打,小心翼翼。

1946年12月3日,57旅、192旅奉命從淮陰出發,向連南發起正面進攻。漣水地區有華中野戰軍第六師10個團和淮南第六旅3個團。

指揮員根據漣水戰役的經驗,判斷張靈甫仍會以城南方向為重點,於是將第六師也部署在南線,由副師長王必成直接指揮。

漣南缺少有利地形,第六師防守很吃力。經過兩天激戰,解放軍未能守住,陣地全部被第五十七旅和整二十八師占領。

退到黃河故道南岸後,王必成依托河岸陣地,梯次布防:他每次只用一個團對敵,到了一定程度後又換了一個團。利用這種車輪戰法,他成功地阻止了74師的繼續進攻。

然而,這只是這次進攻的前奏。

張靈甫總結自己一戰漣水的失敗有兩個原因。一是他沒想到新四軍會不斷增援漣水。

為此,他專門申請調來整28師全部和第7軍1個師,配合整74師作戰,使國民黨軍進攻總兵力達到10個旅、20個團。

另一個是主攻方向選擇不當,背水作戰地形太不利,反擊時沒有立足之地。

漣水黃河故道風光

他想重新選擇主攻方向,換句話說,南線早已從張靈甫的選項中剔除。

但是他為什麽派五十七旅從南線進攻呢?

戰場上,聰明的對手是自己最好的老師。張靈甫欽佩粟裕的妙招,並從中有所收獲。

虛實是一種,迂回包圍是另一種。

1946年12月14日,粟裕在宿北包圍戴之奇整69師的前一天,張靈甫指揮第74師第51旅、58旅和桂軍第7軍一個師,突然避開正面防守,猛攻城西帶河鎮。

帶河鎮是張靈甫選定的新主攻方向。戰前,粟裕判斷張靈甫的主攻方向就是這裏。

因為帶河鎮兩邊都是河,我軍增援非常不方便,反倒擁有沖鋒舟和工兵的整74師行動迅速。

李士懷部署城防,粟裕特意要求他把戰鬥力最強的部隊放在帶河鎮,構築最堅固的工事,還必須有2—3道後備陣地。

張靈甫對漣水城防進行了認真研究。他參照管仲的話,叫做叫作「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

意思是攻打對方強的地方,對方弱點也會變強,但如果攻打對方弱的地方,那麽對方強的地方也會變弱。

這就是粟裕經常放在嘴裏講的「柿子專挑軟的捏」,現在張靈甫也體會到了。

但遺憾的是,在部署上,現在的漣水守軍最高指揮員並沒有像粟裕那樣在帶河鎮布置重兵。只有6師師長王必成、政委江渭清對此有所警覺。

江渭清

他們幾次電告最高指揮員,認為從張靈甫投入的兵力來看,這次以南線為主攻方向的可能性不大,很有可能采取聲南擊西的戰術,從西線發起進攻。

兩人建議將防禦重點向西轉移到帶河鎮,但這一意見未能得到最高指揮員的足夠重視。

帶河鎮防守薄弱,恰被張靈甫逮個正著。當日黃昏,74師攻占帶河鎮。

此後,張靈甫還吸取漣水戰役的教訓,改變白天進攻的常規操作,馬不停蹄連夜猛攻城西第二道防線。

眼看城西多個陣地被突破,最高指揮員連忙向王必成下達緊急轉移命令,帶著十六旅前往城西增援。

1946年12月15日,宿北戰役打響的那一天,十六旅和七十四師一直在西門外大堤陣地周圍反復戰鬥。

這時,最高指揮員終於確定了張靈甫的主攻方向,不斷調整部署。晚上,他讓王必成撤回十八旅,調往城西參戰。

第六師全部在黃河故道南岸。由於缺少船只,花了9個小時才將第18旅撤回北岸,錯過了第一時間回防城西的機會。

12月16日拂曉,粟裕分割包圍宿北之敵,張靈甫也在漣水城西發起總攻。第74師在黃河故道南岸的炮兵陣地也仗著射程遠的優勢,以全部炮火轟擊新四軍城西陣地。

在這個節骨眼上,十八旅還沒趕來,十六旅只好單打獨鬥,遭受兩面夾擊。到了下午,城西防線被攻破,74師分別從西門、北門沖入城內,漣水於當天下午失守。

我軍和整74師在漣水大戰兩場,兩方傷亡都不小:一戰漣水,我軍與國民黨軍各傷亡6000余人;二戰漣水,我軍傷亡6000余人,國民黨軍傷亡7000余人。

兩戰相加,我軍共傷亡1.2萬人,國民黨軍傷亡1.3萬人,大致相當。

此外,漣水的淪陷還具有連鎖效應。南部鹽城因失去側翼掩護,李默庵又從正面集結兵力,只能選擇結束。

粟裕素以打仗不吃虧著稱。如果要說他對這個結果不惱火、不沮喪,那可太神化他了。

比粟裕更惱火、更沮喪的是他的老對手張靈甫。

進入漣水城後,張靈甫發現我軍丟下的一支漢陽造步槍。他很驚訝,新四軍用如此劣質的武器保衛漣水,並給自己的王牌部隊造成如此重大的傷亡。

從這個時候開始,張靈甫突然對自己和74師的結局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

大戰漣水之前,張靈甫多少有些輕視新四軍。之後,他對新四軍刮目相看,認為自己碰到了勁敵。

張靈甫還直言不諱地給同為五大主力的十一師師長胡璉發去電報,感嘆:「新四軍在戰略戰術作戰上優於國軍。過了新年,我將死無葬身之地,伯玉兄怎麽看?」

兩次漣水大戰,國民黨軍傷亡1.3萬人,其中8000人是整74師的傷亡,大部份是參加過抗戰的老兵。可以說,74師的元氣在漣水城下被消耗掉了

據孟良崮戰役中被俘的整74師軍官回憶,攻克漣水後,從南京趕來的老兵傷亡過半,補充的新兵基本都是從後方強征的壯丁,戰鬥力可想而知。

在後來的孟良崮戰役中,這些新兵一聽槍響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極大地影響了整74師防守山地、中心開花的部署,是其全軍覆沒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