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一名88歲的日本侵華老兵來到了四川,找到了建川博物館的館長樊建川。
樊建川和不少日本人打過交道,他還經常前往日本,不過他的目標是 日本的靖國神社 。
在日本人眼中,樊建川是一個「 沒有素質的中國老頭 」。
他成天拿著照相機,根本不顧靖國神社禁止拍照的規定,一直在那裏拍照,工作人員上前阻攔,他也不聽。
他的「建川博物館」就是為了針對靖國神社而建造的,他說: 我這一輩子,靖國神社就是我最大的對手 。
建川博物館裏面不僅僅有揭露日本人罪行的證據——軍刀、軍裝、殺人者的日記,還有不少普通日本老兵的真實日記、筆記。
這些日記上寫著:
爸爸的風濕好一些了嗎?媽媽你要多保重!
哥哥,我們的屋頂修了嗎?
老婆你好辛苦......
孩子,你要認真讀書。
所以,不僅僅是中國人來參觀,一些日本老兵也會來參觀。
樊建川恨侵華日軍,恨到骨子裏。但他希望戰爭不再重演,人類最終能相互理解。
今天,來找樊建川的侵華老兵叫鹽谷保芳。
他手上沾著十幾條八路軍英烈的鮮血,也在戰場上挨了八路軍好幾槍,他自稱自己是「老鬼子」。
他已是88歲高齡,來找樊建川到底為了什麽事?
鹽谷出生於1921年,1940年的時候,他被招入了臭名昭著的日軍第59師團,從此隨著部隊在泰安火車站駐紮,在此待了4年之久。
鹽谷曾任59師團曹長,其主要任務是將中國境內的大量煤、鐵礦石資源掠奪到日本。
鹽谷罪行累累,他屠殺過手無寸鐵的中國老百姓,偷襲過休整的八路軍戰士,還曾經 親自活埋了6名烈士 。
在1945年日本投降之前,鹽谷在北韓境內被蘇軍俘虜,在西伯利亞服苦役3年。
1948年,鹽谷回到日本的時候已經是重病纏身,體重也僅剩下了 37公斤 。
即便回到了家鄉,他依舊每天都在做噩夢,總是會夢見那些曾經殺害的八路軍戰士來找他,他們的冤魂不得安寧,想要找鹽谷索命。
每次驚醒他的都是一聲叫喊—— 八路軍來啦 !
他深信一個人是有靈魂的,一個人如果做了虧心事,犯了罪,如果不去認真反思和謝罪,心靈永遠都得不到安寧。
很多戰犯都將自己在中國犯下的罪行歸結於軍國主義的洗腦,歸結於上司的脅迫或者慫恿。
而鹽谷認為,所有的罪行不能都推給上司的命令,日本人應該發自內心地向中國人民謝罪,要去反省要去懺悔。
鹽谷一直記得,當年在徂徠山抗日根據地,他和一群日寇正在掃蕩,沒想到被八路軍包圍。
身高不到一米六的鹽谷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和八路軍交火,因為個頭矮小,石頭把他完全擋住了,他才沒有被八路軍消滅。
所以鹽谷把這塊石頭當作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除了這塊石頭,鹽谷還記得一個人名——王永堅。
這個人名曾經常出現在「八路軍要犯」的名單之中,就寫在日軍的炮樓的墻上面。
這個讓日寇心驚膽寒的八路軍戰士其實當時只有 17歲 ,是土生土長的泰安人,從小參軍,年齡不大,卻也是個「老八路」了。
王永堅是任中共泰北行署岱東區委書記,是日寇的眼中釘,鹽谷對他很熟悉。
多年後,王永堅回到了泰安贖罪,第一件事就去看了那塊石頭。
40年過去了,石頭還在原來那個地方,鹽谷顫抖著雙手摸著那塊石頭,老淚縱橫,有慶幸,也有悔恨。
一個當地的老農民看到了他,對他說: 「老頭,我記得你,那時你們到我們村子裏,我在一邊躲著,30多小時我都沒有敢出聲……」
聽說王永堅還活著,他很想見王永堅一面。
他們曾經是老對頭,他也親手殺害過王永堅的戰友,王永堅還能願意見他一面嗎?
王永堅的確恨日本人,永遠不能忘記日本人欺辱同胞、侵略家園的仇恨。但是他聽聞鹽谷已經多次來到泰安真誠反省和謝罪,內心還是有些觸動的。
在深思熟慮之後,王永堅決定還是見鹽谷一面。
在泰安外事部門的安排之下,2002年10月,泰安軍分區第四幹休所之中,老八路和「老鬼子」終於見面了。
曾經拿著刀槍想要致對方於死地的敵人,此時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王永堅覺得,鹽谷能夠誠心悔改,並且多次來到中國悔罪,是值得贊賞的。
不過對於當年日軍犯下的罪惡,王永堅始終無法忘記:
當年八路軍從楊莊戰役突圍之後,日軍氣急敗壞, 將房東老李一家的房子全部都燒毀了 。
老李家有個十歲的孩子,被日寇丟進了火堆,幸而這個孩子跑得快,從火海裏面死裏逃生,但烙下了一生都無法愈合的傷痕。
王永堅還見過殘暴的日寇 放狼狗活生生咬死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還將孩子的父親活活打死了 。
1938年2月24日「山陽慘案」,日軍用大炮和輕重機槍,幾乎血洗了徂徠山前的山陽村, 72名 村民被燒死或者刺死, 13名 村民受傷,山陽村的 3080間 房屋被燒毀 ,慘不忍睹。
1939年冬天,「萃英中學事件」之中,日軍逮捕了 40多名進步師生 ,這些師生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一部份終身致殘,有的慘死在了監獄之中。僥幸活下來的,也被送到了東北或者日本去做勞工,很少有活著回來的。
1942年「黃前慘案」, 100多名 僅僅是去趕集的無辜群眾被日軍毫無理由地用機槍射殺,頓時屍橫遍野……
王永堅向鹽谷說著這些永遠都不能忘記的記憶,這麽多年,他對數不清的學生、軍人說起過去,但從沒想過今天會在一個日本老兵面前掏心窩子說出這些話。
他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憤,如果還有機會,他恨不得立馬去討這筆血債。
「這些血案,我們怎麽能忘記,我們泰山怎麽能忘記。」
鹽谷表情肅穆,連連點頭,沈默不語,最後痛哭流涕,滿臉都是悲痛和懺悔。
他對王永堅說: 「我在中國犯下了重罪,我罪該萬死,就是現在中國人民槍斃我,我也無話可說,而你們卻把我當朋友……」
1993年,已經72歲的鹽谷為了向日本青年推薦泰山的旅遊,用七天的時間從北京騎單車來到泰安。
這一路上他從不隱瞞自己的身份,沿途的中國人都為他鼓掌加油。
2005年,84歲的鹽谷在泰安外事辦的安排之下來到泰安市檔案館, 捐贈了從各處找來的侵華日軍所用的東西,包括了軍上衣、軍號、水壺、望遠鏡、「神風敢死隊」的頭巾、各種軍國主義的標語等等……
鹽谷還保存著數十張從1942年到1945年日軍在泰安的老照片。
捐贈儀式上面,泰安市檔案館請鹽谷簽字,鹽谷想了想,寫下了 「謝罪 」兩個字。
他說:「 我要對我自己在戰爭中所犯下的罪行進行深刻反思,對自己曾經傷害的泰安人民深刻謝罪。」
自從1985年以來,鹽谷一直在日本和中國之間不斷來回,他來了中國 21次 ,每次都是來為自己謝罪的。
他曾經對著自己燒過的村莊,顫抖著跪下,對著徂徠山抗日戰爭紀念碑和烈士公墓長跪不起。
在這片土地上,他走到哪裏都低著頭,他總是這樣說: 「我是一個老鬼子,我參加過侵略中國的戰爭,我做過對不起泰安人民的事情,我是來懺悔和謝罪的。」
鹽谷還在日本建立了一個中日友好組織「 日本衣會 」 ,向日本國民宣傳日本侵華的歷史事實。
他的生活非常簡樸,鹽谷家經營著家庭旅館,所有的存款都用來「謝罪」,為泰安市教育系統捐贈了一百多台電子琴、手風琴、攝影機等教學用具。
想到自己曾經傷害了如此多的中國人,自己所在的軍隊讓很多中國人落下了終身殘疾,他非常關心泰安的殘疾人,為泰安市殘疾人聯合會捐錢捐物。
他說泰安是自己的第二故鄉,在腿腳還能活動的時候, 一年不來泰安就會覺得很不安 。
無論多大年齡,他在鞠躬懺悔的時候,都要堅持鞠滿一分鐘,後來體力不支,他也曾受不了要倒下,被人扶起來之後,還要將這一分鐘給補完。
他把泰安的蔬菜種子帶回了日本,撒在自己家的後院裏面,晚年依舊愛吃泰安的白菜和煎餅。
建川博物館開館後,他來了博物館七八次,每次都會帶一些日本找到的戰爭時期的證物來,臨走之時依舊要在博物館前長跪。
2008年,是鹽谷最後一次來中國了,他仿佛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找到樊建川提出了一件事: 就是想要給自己塑一尊跪像,永遠跪在博物館前面,向中國人永久謝罪 。
雄偉的泰山,質樸的泰安人,終究還是寬恕了這位曾經給這片土地帶來深重災難的日本老兵,他們也見證了他的救贖之路。
1998年,泰安市人民政府授予鹽谷保芳泰安市榮譽市民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