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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家嶺考古隊長陶洋:苦惱在於,離完美解釋遺跡總有距離

2023-12-12歷史

召開考古工作專家現場會,對外釋出史前「水壩」、類似宮殿式建築等重大發現後,40歲的屈家嶺遺址聯合考古隊隊長陶洋近日仍忙得不可開交。

12月7日上午,記者在荊門市湖北省考古院屈家嶺遺址工作站陶洋的辦公室見到他時,他正在給隊員安排當天的考古工作。新發現公布後,媒體紛至沓來,多家央媒先後約訪。

屈家嶺遺址聯合考古隊隊長陶洋在新發現的熊家嶺史前水壩遺址現場。記者萬建輝 攝

受社科院專家啟發

3年前開啟了「尋壩」工作

陶洋辦公室地面放著無人機和手持檢測器材,桌面上有屈家嶺遺址出土的雙腹鼎模型和【江漢平原史前治水文明】等書籍,書櫃裏擺滿了三星堆、金沙、良渚等遺址考古研究書籍。因時間緊張,陶洋先是踱步答問,不久坐下來,用上午最後一個多小時和記者交流。下午,他將按原定計劃到考古遺址點現場工作。

「有媒體說新發現的水利系統是世界第一‘壩’,這個有點誇張了。它是迄今發現的中國最早水利設施,這個判斷更符合實際。」

陶洋戴著眼鏡,個頭不高,身體看上去很結實,膚色顯示出有長時間戶外工作的經歷。他說,如何判斷熊家嶺、鄭畈兩處新發現的水利系統始建時間,一個是看水壩堆積中出土的陶片,根據陶器所代表的器型特征來判斷時間;另一個是壩土中的碳化植物遺存,對其進行年代檢測。幾天前的考古工作現場會,國內研究新石器考古的專家幾乎都來了,他們仔細看了測年報告,對熊家嶺晚期壩距今約4900—4800年,早期壩距今約5100—4900年,沒有疑議。

陶洋向記者介紹熊家嶺史前水壩的夯土分層。記者萬建輝 攝

記者下午隨陶洋來到熊家嶺水壩的發掘現場,看到地層、早期壩、晚期壩分層用不同顏色的線條標出。不同時期的土壤顏色不同,甚至同期壩體,也會因築壩取土的土質不同,呈現不同分層,清晰醒目。發掘現場地面留下幾處重要遺跡,其上呈現黑色的土質,陶洋解釋說,它是早期壩迎水面淤沙層上生長的植物。到淤沙層上的植被進行了燒荒,屈家嶺先民們隨即展開了晚期壩的起建,燒荒留下的灰燼層中含有一年生的植物種子,對這些植物種子測年,就可以判斷晚期壩的始建年代。記者根據分層,註意到晚期壩體的寬度,是早期壩體的兩到三倍。

屈家嶺遺址以發現長江中遊史前稻作農業和蛋殼彩陶而聞名,什麽時候發現有水利工程,並把發掘研究的重點放在了水利工程上?陶洋說,這要感謝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劉建國研究員提供的思路,以他為第一作者出版的【江漢平原史前治水文明】一書中提出,作為具有稻作農業的屈家嶺文化,應該有大型水利系統。

2020年開始,陶洋和十多名考古隊員便開啟了尋「壩」工作,此前他們重點是在探尋屈家嶺是否築有城址,因為像良渚這樣的長江流域新石器時代聚落,發現了夯土城垣,貴族、首領一般居住在城內。在陶洋帶領下,團隊透過衛星影像、海拔高程圖以及周邊水利系統要素的勘探,屈家嶺遺址有水利系統初露端倪,這令團隊成員分外欣喜。前後勘探有十幾處疑似水利系統,後確定熊家嶺、鄭畈兩處,用時8個月完成了熊家嶺水壩東西向的解剖清理工作。

陶洋在熊家嶺史前水壩揭示出的截面現場。記者萬建輝 攝

在屈家嶺一幹就是9年

有幸深耕先民留下的文化遺產

記者了解到,陶洋1983年出生於陜西洋縣,本科畢業於武漢大學考古專業,2007年碩士畢業於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考古與博物館專業。畢業後入職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曾主持宜城楚皇城遺址和國家大遺址楚故都紀南城兩處主動性專案的考古發掘工作。

2015年,省考古所安排陶洋來到屈家嶺遺址,擔任屈家嶺遺址聯合考古隊隊長。此前的屈家嶺遺址已經歷1955年、1956年至1957年、1989年3次發掘,取得重要發現,證實屈家嶺文化遺址是長江中遊地區發現最早極具代表性的新石器時代大型聚落遺址,屈家嶺遺址還是長江中遊史前稻作遺存的首次發現地,是中國農耕文化發祥地之一。

陶洋說,來屈家嶺遺址之前,常接的是配合高速公路、高鐵、輸油管道建設而進行的搶救性發掘等工作,缺乏計劃性、周期短,難有規劃。來屈家嶺遺址,負責國家大遺址專案的文物保護及考古工作,還參與國家文物局課題【長江中遊文明化行程研究——區域社會復混成與早期文明行程】,這些無疑是一份榮幸,要感謝中華文明的博大精深,屈家嶺先民留下如此豐厚的文化遺產。他在這裏一幹至今有9年,有幸深耕先民留下的文化遺產。

剛來時,沒有工作站現在的辦公樓,他和隊員租住在農戶經營的農家樂牌房子裏,僅有單間辦公室,其他隊員工作和生活的空間都難分開,工作休息時間也難分開,往往有工作任務,下班後一樣要持續工作。

2009年,陶洋結婚,安家武漢,從此開始了和妻子聚少離多的生活。如今孩子在武漢上六年級,他今年一年總共回家3次,有時候頭一天回,第二天就趕回屈家嶺。

「孩子家長會沒能參加,長期缺席孩子成長,對家人有深刻愧疚感。」陶洋說,但這是考古人的生活常態,相比考古對中華文明探源的重大意義,這些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

不是經常有重大發現,日常工作是否會有重復感、枯燥感?陶洋說不會,考古發掘,幾乎每天可以挖到陶片,但每個陶片都是不一樣的,遺跡上每天都有新東西出現,每一件都值得研究、琢磨,可以不斷深化之前的認識。

「要說考古人的苦惱,是只能無限接近真相,而很難抵達真相的苦惱。包括技術手段有限,各種原因讓你無法完美完全解釋所有遺跡現象。哪怕有重大發現,高興之余,因為總是有一些盲區無法解釋,會產生深深的無力感!」

比如說,這次發現的宮殿式建築,上面的建築有多高,是什麽形態,目前沒有證據可以還原。陶洋說,「闡釋永遠是有限的,但不能因為不能完全復原歷史存在,就覺得做這個工作沒有意義。有限的闡釋可以獲得局部的認識,可以為以後的考古學者提供基礎資料。我們許多工作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也要讓後來的考古人踩在我們肩膀上,這樣接力相傳,才好逼近歷史的真相。

「磉墩」工藝的發現

讓團隊成員倍感振奮

中午隨陶洋到辦公樓一樓食堂和隊員們一起吃飯,大家直接走進夥房,大白菜、薯仔片、芹菜炒肉片、泡菜分別擱在幾個大盆裏,每人直接用公筷夾到自己碗裏。隊員們端著碗筷,到夥房後門外的瀝青路上或站或蹲著吃。一只灰白毛色的貓躺在他們腳下,路邊綠色隔離網院墻外是一大片翻過土的農田。隊員中不少是考古專業畢業不久的年輕人,他們已經習慣了工作站簡樸的生活。

在下午去考古工地前,陶洋回辦公室在電腦上趕寫一份材料,中間穿插安排工作,回復電話和微信,沒有時間午休。中午一點半,陶洋來到距離工作站十多分鐘車程的熊家嶺水壩發掘工地,到水壩另一端,指導4名隊員布方。隊員們在尋找用於灌溉水壩外農田的引水溝渠。路邊,幾天前迎接現場會專家而插下的小紅旗迎風招展,旗上「湖北考古」4個字特別醒目。

接著,驅車經過青木垱河堤上的一段水泥公路,在名為楊灣的村子前停車,走到村頭,就可以看到鄭畈水壩發掘出的清理剖面。壩上還長滿樹木,看上去更像一個人工堆築的水壩。到水壩另一端較長的距離,只有一條沙土路,壩體已經消失。看得出來,當年的壩體完整時,壩體一側低窪地帶,三面環山的稻田區域經水壩攔截,就是一個大型蓄水區,目測它能蓄水的體量大大超過熊家嶺水壩。

新發現的另一座史前水壩——鄭畈水壩,凸出地面的壩體一目了然。記者萬建輝 攝

陶洋指導完隊員開展現場工作後告訴記者,根據堆積方式、營建方式,鄭畈水壩與熊家嶺早期水壩是高度一致的,土料也是當地黃土,以前的壩體非常寬,目前揭露出來10米寬,只是它本來寬度的一部份。

回到屈家嶺考古工作站所在的院落,從其中一個靠近青木垱河的門出去,跨過一座橋,即進入屈家嶺遺址核心區。這裏被兩條河包圍,三面環水,可以想見是先民精心選擇的居住地。經過建設,遺址公園核心區綠草如茵,整飭得環境優美。

保護棚下面,是這次釋出的一處總面積約510平方米的宮殿式建築基址。走近基址,多個紅褐色的「磉墩」鮮明可見,裏面的紅燒土顏色明顯區別於周邊自然土壤。這些「磉墩」昭示著五千年前先民的智慧,令人震撼。

「磉墩」建設工藝復雜。先民先挖走偏好設定「磉墩」區域的原有軟基層,在高低不平的起建面上堆築純凈的黃土台基,錨定「磉墩」布設點位後,在台基上挖深坑,再燒烤坑壁形成硬結面,後用紅燒土混合黏土及零星豬骨,填滿深坑形成「磉墩」。

陶洋向記者介紹這座大型建築基址裏最大的一個「磉墩」。記者萬建輝 攝

陶洋說,這處大型建築的「磉墩」足夠大,最大者長約3.3米,寬約1.7米,其上可以置放較粗的木柱,有足夠的承重能力,推測這棟建築可能有兩層。這些建造工藝考究的「磉墩」和黃土台基,是迄今發現「磉墩」的最早形態,為中國古代土木建築技術奠定了史前基礎。

2016年考古隊在屈家嶺核心區發現幾組重要的建築,2020年懷疑這一片是高等級建築區,便在這幾組建築南邊布方,以聚落考古的理念,整體、完整地揭露,才把這處宮殿式建築揭露出來。目前推測它是一處公共禮制性建築。

「‘磉墩」及其工藝的發現,讓團隊成員倍感振奮,好長時間沈浸在興奮感中,鼓舞了大家繼續向屈家嶺遺址未知領域探索的熱情。」陶洋說。

(長江日報記者萬建輝 發自湖北荊門)

【編輯: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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