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三種事物
江非
在傍晚,我愛上鴿子,炊煙,和白玉蘭。
我愛上鴿子的飛翔,炊煙的溫暖
和心平氣和的白玉蘭。
我愛上炊煙上升,鴿子臨近家園
白玉蘭還和往常一樣
一身寧靜站在我的門前。
在夜色中,在平原的月亮升起之前
它們分別是:
一位老人對大地的三次眷戀
一個少年在空中的三次盤旋
和一個處女,對愛情的沈默寡言。
三姑石 讀後
江非長於聚焦鄉村物象,似手執一把小鑿子,不住地往實裏挖,往深裏走,一首首精致小詩便在他造詩的流水線上生產出來。
且看這首。
詩人在傍晚,坐在門前、村頭,或者別的什麽地方,寫下了他的「看到」之詩——在傍晚,我愛上鴿子,炊煙,和白玉蘭。這無疑成為了江非的習慣——看到了「愛」。他不僅僅要把看到的「愛」映照到眼簾,而且要寫在白紙上。
尋找愛和為什麽愛的追問似乎成了江非造詩的庸常。你看,詩人正在把他的「愛」扒開來——我愛上鴿子的飛翔,炊煙的溫暖\和心平氣和的白玉蘭。這是表面的「愛」,那麽在紙的背面,又寄予詩人什麽樣的詩思呢?
「我愛上炊煙上升,鴿子臨近家園
白玉蘭還和往常一樣
一身寧靜站在我的門前。」
這三行詩應該是向我們透露出「三種事物」更豐富的詩意沈潛。「炊煙」代表的是人間煙火,讓詩人想到了家,想到了兄弟姐妹,想到了父老鄉親,想到了炊煙下面的那一片近在眼前,或者遠在天邊的家園。而「上升的炊煙」那是家的唯美畫面和歡暢湧流。「鴿子」從來都是和諧、平安和歡樂的象征物。「鴿子臨近家園」既是詩人的看到願景,也是詩人的歡心傾吐。「白玉蘭」許是詩人有所特指,從「心平氣和」「一身寧靜」定語的運用上,可以知道「它」就是「她」。當然,這裏面也一定有喻指生活的馨香和靜謐之意。
讓我們梳理一下,詩人的「愛」是這樣層層遞進的——
我愛上鴿子——我愛上鴿子的飛翔——我愛上鴿子臨近家園;
我愛上炊煙——我愛上炊煙的溫暖——我愛上炊煙上升;
我愛上白玉蘭——我愛上心平氣和的白玉蘭——我愛上白玉蘭還和往常一樣\一身寧靜站在我的門前。
詩人寫下「看到」之詩,更要寫下「思想」之詩。
「在夜色中,在平原的月亮升起之前」,這是詩人的詩現場——凸現環境和背景,強調詩歌生成的寫實基礎,和他抒情肌理的可靠。
一位老人對大地的三次眷戀
一個少年在空中的三次盤旋
和一個處女,對愛情的沈默寡言。
這三行詩,使小詩張力十足,是詩人把思考引向深入、引向深邃的部份。
「三種事物」是「一位老人對大地的三次眷戀」。這是說一個人從人間煙火的生活中成長,奮力追逐、飛翔,為了最後的理想——達到人生的悠境,擁有白玉蘭一樣的馨香。這其實說的是人的一生奔忙之途。
「三種事物」是「一個少年在空中的三次盤旋」。這說的是人為生計奮鬥、追逐,言說少年的生存、奔跑和擁有成功、自信等累積成長的過程,用「盤旋」言說人之前程都有的不暢和艱辛,以及最後的顛簸向前。
「三種事物」是「一個處女,對愛情的沈默寡言」。這理解的入口應該在「沈默寡言」和「處女」兩處上。「處女」強調的是沒有入世,「沈默寡言」說明所在的狀態是原始和原樣的,也就是說「三種事物」對尚未體驗愛情的她而言沒有波瀾,都是一樣的事物呈現,是事物而已。這呈現的是人生初萌之美,和鮮有的因無畏而表現的淡定和淡然。
至此,我走進江非和他的這首詩,找到了詩意的入口——一條窄窄的縫隙。有幸,我看到了一道光。
關於作者
江非,1974年生,山東臨沂人,現居海南。著有詩集【自然與時日】【泥與土】【傳記的秋日書寫格式】【一只螞蟻上路了】等10部。獲茅盾文學新人獎、丁玲文學獎、北京文學獎等。
讀詩人
三姑石,系詩愛者,讀詩是她的習慣,有她的悖論和主觀,喜歡從民間視角,或他視角讀詩。如果你看到,偏又趕上她言語走音的一日,敬請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