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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華、西川、張棗、王家新丨4位元詩人寫給海子的詩

2023-12-15國風

為海子而作

西川

你沒有時間來使一個春天完善,

卻在匆忙中為歌唱奠定了基礎。

一種聖潔的歌唱足以摧毀歌唱者自身,

但是在你的歌聲中,

我們也看到了太陽的上升,天堂的下降,

以及麥子迎著南風成熟,

以及鷹銜著黑夜飛過姐妹們的田壟。

淚水。霞光。遠遠的歌聲。

天光變暗,姐妹們回到她們賴以生存的房間。

星體向西,一個啞巴尋找知音來到我們的世界。他所看到的是舊火添新柴,灰燼在增加我們一生的收獲

必將少於這一夜的喪失

一個自由而痛苦的聲音歸於靜默

一個自由而痛苦的聲音歸於靜默

匯入更大的靜默,正為黑夜所需求

萬物發展它們幽暗的本質

迎來你命中註定的年頭。這一年

巖石的面孔露水豐盈,被你觸摸

而你的死卻不是死而是犧牲

而你的靜默卻不是靜默而是歌唱

改變了!肉體所能做到的僅此而已

靈魂了結了恨而肉體渾然不知

於是半夜睡在麥地裏的人

將成為糧倉裏的第一顆麥粒

白天走在大路上的人

將聽到神靈在高空的交談

於是在桃花、火把的引領之下

靈魂有了飛翔的可能

攜帶著人間屈辱的雷電

於是在這一個秋雨綿綿的黎明

我又一次夢見你,一個少年

兩手空空拍打天使骯臟的巖石

用歌唱的嘴唇親吻故鄉貧瘠的泥土

而此刻,你應當回到你那焚燒著印度香的小屋

愛上一個姑娘,結婚,墮落

並在閑暇時寫作一個天才的絕望

荒涼的大海,震蕩在遠方

天空深邃,望不見天堂。

一片廣闊的麥地,一個孤獨者死去

一個孤獨者的黃昏,浸透了霞光

那時誰曾在你耳邊低語,說時間到了?

誰曾在你眼前浮現,

為你開辟了那黑夜的通途?

啊,時間到了——

在時間的盡頭,曙光向你致敬

1990.9

海子在說什麽

余秀華

二十年的時光,你離題千裏

那一個在北風裏呼嘯的村莊

那裏的北風打不開你的墳

春天來了,無人知道

風帆從海上來了

沒有人看到

我的村莊,或許也是你相似的故鄉

你看這個下午的陽光

把誰變的這麽慈祥

如果我坐在你身邊

我將懷抱怎樣的不安

我無法說清自己的身份

栓在我家的老槐樹上的

不是你的馬

盤旋在天空的,不是你的喊聲

我竊取你的一個短句

徒勞地安慰我世塵的不安

二十年後

你呀,離題千裏

給另一個海子的信

張棗

你千萬別像他那樣輕生。

整個世界最令我提心吊膽的

就是你

和燈

你要時刻警惕

自己,別撒手

揪緊自己就像揪緊氣球

也別讓別人和煙頭,碰你

整個世界老想著將它自己拆毀。

提琴挪了一下,像妨礙了狼走過

從下雨的四月視窗望去

夜與荷花都不肯出來——縫隙

越來越多;有飛鳥的地方就有角落。

世界是這樣這樣

為何不是那樣那樣?

它拆了毀了

卻又像乒乓球

被打上桌

狂暴的金魚跳出水缸

妖魔般地

在水泥地上,起舞……

……唉,我們

雖然我們的水不再讓我們呼吸

雖然子夜下著星辰

雖然列車無奈地奔向下一刻的劇痛

但你必須活著,可憐的孩子

活著就等於吶喊:

永恒的中國!

詩歌——謹以此詩給海子

王家新

詩歌,我的地獄

我的貧困,我的遠方的風聲

我從來沒有走近你

我的城堡

我的從山上滾下的巨石

詩歌,我的世仇

我的幻影

我恨你,我投身於你

但我離你愈來愈遠

我的語言像車輪一樣打滑

我自己

加速地變形

詩歌,我的廢墟

我的明鏡

我的冬日上空凜冽的大氣

我寫出了一首首痛苦的詩

但我仍無法企及你

我的歡樂

我的消逝的黃金

詩歌,我的死亡

我的再生,我的不再存在的奇跡

你奪去一切,你高高在上

你俯下身來

給我致命的一擊吧

現在,我是世界上最後一個

向你祈求的人

來源: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