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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觀鄉村|「父親原鄉」的龍年春節:變遷的年味與鄉愁,以及兩代人的打工史

2024-03-28文化

天色漸漸暗下來,鄧家院子隱沒在大巴山的暗影裏,與大山融為一體。

這個地處四川大巴山深處的院落,被譽為「父親原鄉」。40多年前,年過而立的畫家羅中立回到熟悉的鄧家院子,用超寫實的手法創作出巨幅農民肖像油畫【父親】,一時轟動全國,成為中國當代美術史上具有「時代座標」意義的作品。

2024年,龍年春節前的一個月,羅中立像往常一樣回到鄧家院子,請廚子做壩壩宴招待鄉親們吃飯。當年鄧家院子的一群壯小夥,如今都已年屆八十,而他們的下一代甚至孫輩早已陸續離開村莊遷入城市,在推動「城市化」行程的同時,身後的村莊也越來越遠……

鄧家院子老房保留在院落內部,新房建在院落外延

如今,羅中立曾住過的四合院和周邊幾棟土墻房,以「父親原鄉」記憶館和民宿的形式保留下來。羅中立為記憶館題字:「陽光正好,下地幹活」。被命名為「父親原鄉」的鄧家院子,已然成為時代的追憶和鄉愁的驛所。

山裏的冬天,寒氣重,留在村裏的老人們常常圍著火盆坐著,閑聊幾句,或是沈默著。

直到春節來臨前的十多天,伴隨著打工人的回歸,鄧家院子才變得熱鬧了些。

82歲的劉思秀一早就生好了火盆,火苗跳躍在木材上,嘶嘶作響。剛回來的年輕人也總會圍坐過來,有關村莊的往事和外面的世界,在火盆邊開始講述與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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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往事

雙城村位於四川平昌縣駟馬鎮,鄧家院子在村中一處山腰台地上。

這是一個以姓氏命名的傳統地名,在搜尋引擎上可以看到全國難以計數的類似地名。但很少有人知道,中國當代美術史上具有「時代座標」意義的作品【父親】,其創作原型鄧開選老人正是當年鄧家院子裏的一個普通農民。

1966年,羅中立18歲,到四川平昌縣駟馬鎮雙城村當知青,住在鄧開選家裏,剛到鄧家院子的那個晚上依然清晰浮現在他的眼前……

「古銅色的面孔上,布滿了溝壑般的皺紋。幹裂的嘴唇,殘缺的牙齒、稀疏的須發纖毫畢現……」巨幅尺寸放大了每一處細節,「一個人物頭像的高畫質特寫,如雄壯的山巒砥礪於兩米多高的畫布上。」1980年,畫家羅中立回到熟悉的鄧家院子,用超寫實的手法創作了巨幅農民肖像【父親】。

羅中立作品【父親】

1981年1月17日,【父親】榮獲第二屆全國青年美展一等獎,轟動全國。學界如此評論這幅油畫:「開辟了鄉土繪畫的重要戰場,使鄉土美術成為反映那個時代中國人文精神的重要歷史參照與藝術史座標。」

2024年龍年春節前的一個月,羅中立回到鄧家院子,找廚子做壩壩宴,擺了十來桌請全村鄉親吃飯。過去幾十年來,羅中立時常回到鄧家院子,一住就是好幾天,這裏早已成為他精神上的故鄉,藝術創作的源泉,「應該說我整個創作的素材都來自大巴山。」

羅中立跟大家許諾,八十大壽還要回村請客。當年鄧家院子的一群壯小夥,如今都已是八十歲左右的年紀,那個挑水跑得飛快的城裏來的知青,也早已有了畫家、教授、院長等諸多頭銜,但回到鄧家院子,他依然是村民口中的「羅二」「羅二叔」「羅二爺」。

「我覺得繪畫藝術最靈魂的一些東西,是回到自己的根上去尋找出路,所以我能夠回來,也是基於這樣一個起點和想法。」羅中立跟幾個老人坐在劉思秀家一起烤火,木柴在火盆裏燒得正旺,他們聊起那個夏天忙著收麥,早起挑水……

羅中立(左四)回到村裏,與村民烤火聊天

那時候的鄧家院子,還保持著千百年來中國鄉村的原貌。這個傳統小村落只有10來戶人家的,都姓鄧。大家擠在一個大院子裏,除了祖上留下的老房子,更多都是低矮逼仄的土墻房。

如今,羅中立曾住過的四合院和周邊幾棟土墻房,以「父親原鄉」記憶館和民宿的形式保留下來。

鄧家院子的「父親原鄉」記憶館

改革開放40多年,包括雙城村鄧家院子在內的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開始遷入城市。他們從工地、工廠開始做起,一步步在城裏紮下根來。在推動「城市化」行程的同時,身後的村莊也越來越遠……

羅中立為記憶館題字「陽光正好,下地幹活」。被命名為「父親原鄉」的鄧家院子,已然成為時代的追憶和鄉愁的驛所。

「他們努力工作,追求自我,在物質和精神上都迎來巨大改變。」羅中立目睹了這樣一場變化,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農民群體大量進城務工,村裏面的年輕人越來越少,當年生產隊的一些壯勞力,如今都是七老八十的……

羅中立與【父親】原型鄧開選

平時,鄧家院子不是那麽熱鬧,除了三三兩兩的遊客外,只有11個老人守著這個半山腰上的院落。他們已經沒有力氣種地,只在村道上緩慢踱步,遇到另一個老人就低聲聊聊天氣和過去。

大巴山裏的冬天,寒氣重,老人們靠烤火取暖。剛入冬的時候,從廈門回來的鄧友誠用了一整天時間,把兩棵枯樹劈成木柴,壘在房子側邊的彩鋼棚裏,足夠母親劉思秀的火盆燃燒整個冬天。村裏的其他老人也常過來圍著火盆坐著,閑聊幾句,或是沈默著。

進入農歷臘月,圍坐火盆的老人們心中又多了一絲期待:外出打工的兒孫,就要回來了。

——②——

兩代人的「打工史」

臨近春節,駟馬鎮變得熱鬧起來。交警在場鎮多個路口執勤,掛著全國各地牌照的車輛載著漂泊和疲憊,陸續回到大巴山的家裏。

回到鄧家院子的車多是廈門牌照。臘月二十五,大部份的年輕人已經回來了,但劉思秀的小兒子鄧友誠三天前又坐大巴車去了廈門,他在廈門做泥水工,也承包一些勞務,他要趕到年前跟老板結賬,也要給一些工人結算薪金。

去廈門打工,在鄧家院子已是兩代人的歷史。鄧友誠夫婦倆1993年就出去打工了,兩個兒子跟著爺爺奶奶長大,中學畢業後也跟著去了廈門。

鄧家院子村民的新房子

60歲的鄧友明還在廈門打工,他進過工廠,賣過菜,開過餐廳,最終做到了泥水工的行當。他很早就把兒子帶出去了,那時候兒子還在讀小學,如今兒子的兩個孩子也讀小學了。兒媳是福建人,小兩口沒打算回村子生活。

雙城村屬於典型的大巴山地形,山高谷深,但緊鄰駟馬鎮,不算偏遠。鄧家院子在雙城村四組,離駟馬鎮有四五公裏,位於半山腰的台地上。以前人們走路趕集,下山走半個小時,回來爬坡走1個多小時,如今公路通了,開車去駟馬鎮上不到10分鐘。

四川電視台曾拍攝紀錄片【山裏的日子】,講述了鄧家院子1998年的鄉村生活,羅中立回到村裏,那群沒有出去打工的莊稼人還沒有老去,地裏的油菜和水稻鋪滿梯田。鄧開選的孫子鄧友仁幹練精瘦,種地是把好手,大女兒已經去了廈門打工,二女兒和小兒子還在上學也負責背草餵牛。村裏正在緊鑼密鼓地修公路,把鄧家院子與駟馬鎮連線起來。

紀錄片【山裏的日子】中的鄧家院子

1999年的春節,在廈門打工的大女兒回來,鄧友仁四處籌錢準備嫁女。小兒子天天投餵的小牛賣了兩百多元,又找親戚借了些錢,最終,他給女兒辦的嫁妝和婚禮總共花了兩千多元。女兒的婚禮辦得很體面,通往鎮上的土公路已經修通,男方開著小貨車搖搖晃晃地接走了新娘和嫁妝。

20多年後的這個春節,鄧友仁已經搬出了鄧家院子,他在駟馬集鎮上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肺病拖垮了他的身體,他早已不再種地,爬三層樓就累得扶著墻喘氣。大女兒已經在廈門開餐廳,大外孫女也已大學畢業,準備春節回來看他。這個種了大半輩子地的農民,在年過五十後隨著長大的二女兒和小兒子一起,也去廈門打了10多年工。

鄧家院子外出的打工人大都選擇廈門。鄧友明是這個目的地的「領路人」,他是鄧家院子最早去打工的人,找到門路後又把更多人帶了過去。

上世紀80年代初期,鄧友明在內蒙古當過兵,退伍後在北方的河北、陜西、北京等地闖蕩過。1992年,他決定去東邊闖一闖,揣著100多元錢,帶著4個老鄉擠上一列火車先去溫州打工,後來又輾轉到了廈門。

從臘月開始,外出打工的村民便陸續回到鄧家院子。82歲的劉思秀每天一早就生好火盆。火盆是一口大鐵鍋,放在一個鐵支架上,火苗跳躍在木材上,嘶嘶作響。

剛回來的年輕人也總會圍坐過來,有關村莊的往事和外面的世界,在火盆邊開始了講述與流傳……

——③——

「進城之路」

鄧克軍至今記得四合院裏的童年,六戶人擠在逼仄的四合院裏,貧苦而嘈雜。農忙季節曬糧食,一個不大的院壩分成六塊,「誰多曬了一點面積,都會發生爭執。」2002年,父親鄧友誠回來,揣著兩口子用了近10年打工攢下的錢,修起了鄧家院子的第一座樓房。新房修到了院落外延的公路邊,上下三層,與當年的土坯墻形成鮮明對比。

羅中立對鄧家院子的變化有著深刻的感受:1966年到鄧家院子時,整個駟馬鎮都是莊稼地,站在山上可以一直望到山下。他還畫過上世紀70年代的【收糞的農民】,大年三十的晚上,有農民為了給地裏收集肥料,還蹲在城裏的廁所門口等著掏糞……

羅中立【父親】系列手稿【守糞的農民】

但這個冬天,羅中立再回到鄧家院子,已找不到可以鳥瞰駟馬鎮的地方。到處長滿郁郁蔥蔥的樹,當年上山的小路也已經被雜草和灌木覆蓋,「從村裏生態環境的改變,就已經說明了大部份農民已經不再依靠種地過活。」

但第一代外出務工的農民,只想到終有一天還會回村種地,掙到錢後大多還是回家蓋房。很快,鄧家院子陸陸續續都建起了樓房,改造成民宿和「父親原鄉」記憶館的老房子處於院落內部,12棟新樓房分布於院落外圍。

紀錄片【山裏的日子】中的1998年秋天,村民對修公路滿懷熱情,有人說「公路修通了,修房子就方便了」。那時候大多數村民還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可以在城裏買下房子,可以在外省落戶紮根。

鄧大榮的大兒子鄧友平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就在鎮上做泥水工,後來到縣城一家建築公司打工。直到2003年,他終於決定把自己的手藝帶到廈門,「因為那邊的工價更高」。

鄧友平糊妻子打算還要再去廈門幹幾年

2011年,他靠著多年打工積攢的財富,在成都給兒子買了一套房。他原本打算在廈門買房的,第二天就要簽購房合約了,妻子何春蘭堅決反對,理由是離老家太遠。

如今,整個鄧家院子的12戶人,基本上都在鎮上或城裏買了房。深圳、成都、綿陽、達州,乃至駟馬集鎮,均有鄧家院子的人買房。他們中有透過兩代人打工掙下的,也有透過讀書走出去的。其中一戶村民的孩子讀了大學後在深圳工作買房,成為了村民口中靠讀書改變命運的勵誌故事。

國家統計局【新中國成立70周年經濟社會發展成就系列報告】顯示,中國1978年末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處於17%-18%之間,改革開放推動了城鎮化的快速發展,黨的十八大後,中國城鎮化又進入提質發展階段。國家統計局2023年末數據顯示,中國城鎮化率已達66.16%。

鄧家院子的「剩余勞動力」一開始邁向工地和工廠,只是為了討生活。他們住在工廠宿舍裏,住在工地上,或者住在房租最便宜的城市角落裏……他們吃了很多苦,終於一步步在城裏紮下根來。他們中的一部份,也逐漸成為某個城市的「新市民」。

今年春節前,鄧克軍和父親鄧友誠早早回來,是為了裝修成都的新房。兩代人在廈門打拼多年後,計劃在這個春天可以搬進城裏的新家。

——④——

「老」去的村莊和心事

臘月二十五的傍晚,幾個老人在劉思秀的火盆邊坐著,聊著家長裏短:某家兒子又離婚了,某個老人又生病住院了……

55歲的鄧秀英剛剛從廣東回來,在劉思秀的火盆邊短暫地坐了一會兒,又趕緊回去收拾屋子。她說「翻了年不打算出去了」,就住在娘家,陪伴一下身體不好的父母。

鄧秀英的父親鄧大明身體一直不好,母親李家容又重感冒住進了駟馬鎮上的醫院。回來這幾天她忙得「腳不沾地」,每天家裏醫院兩頭跑。父母年紀越來越大了,繼續在外打工還是照顧老人,成了她必須要做的選擇。

晚上大家圍在劉思秀(左四)家的火盆邊烤火聊天

76歲的劉國玉特別在意自己的身體,她覺得這不僅是自己的事情,更是孩子們的事情。去年下半年,她去做了一次白內障手術,是孫子專程從廈門趕回來陪她去做的。她揪心的是既麻煩了孩子,又花了錢。鄧友軍春節回來,每天忙裏忙外,把能做的活都做了,他說這樣父母在家可以少做點。

十多年前,劉思秀去過廈門,那是她第一次出遠門。如今,她和老伴留在村裏,三個兒子每年分別給生活費,幺兒鄧友誠過年前回來,又買了個衣櫃搬進他們的臥室,她說現在「吃不完穿不完」,就是身體不好了。

這個大巴山裏寂靜的村莊漸漸「老」了,開始變得心事重重。雙城村黨總支書記周銀平介紹,鄧家院子所在的雙城村,戶籍人口2600余人,平時留在村裏的只有五六百人,老人占了大部份。

作為鄧家院子裏的「青壯年」,60多歲的鄧開學很少跟其他老人一起烤火。因為「年輕」,他「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父親原鄉記憶館」的保潔管理員,除了接待參觀者,每天還要打掃場館內外的衛生。他小兒子安家成都,大兒子在外打工。他說兒子們也不容易,負擔重,他還能幹活,就要替孩子們分擔一些。

火盆裏的火燃得很旺

60歲的鄧友平計劃還要在廈門幹幾年,一家三口包活幹,他和兒子貼磚,妻子做小工。去年,他們掙了40萬元。鄧友平說在那邊一早起來,有活幹,每天都有勁。他對自己的手藝很自信,也慶幸兒子在這一行裏幹得不錯。

但鄧友平原本希望兒子鄧克偉好好讀書,以後可以有一份更輕松的職業。其妻何春蘭說,「只要讀,不管讀到哪裏都要送,但兒子在讀書這條道路上並不爭氣。」

在何春蘭看來,兒子上初中後成績下滑,是因為沒人管。他們將兒子帶到廈門讀書,但底子太差,讀書還是不行,初中畢業就沒有讀書了。

兒媳在成都照管兩個孫子上學,兩個孫子一年數萬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鄧友平夫妻倆負責——他們又對孫子這一代開始了「教育投資」。

——⑤——

回與不回的故鄉

兩年前,鄧友明回老家修了新房,一棟明亮的三層樓房,是他計劃回家養老的投資。樓房前築起小院,雖常年沒在家,但門口還是種了花草。

鄧友平也覺得自己終究要回鄧家院子養老——這裏有自己親手建的房子,自己熟悉的環境,這裏永遠是自己的根。他甚至認為兒子將來也應該回到村裏,畢竟兒子是在村裏長大走出去的。即便很早就給兒子在成都買了房,但他至今還讓兒子把戶口留在村裏。

至於兩個還不到十歲的孫子是否會回村,鄧友平不知道,畢竟兩個孩子從小就在城裏生活,故鄉在他們的記憶裏沒有任何痕跡。「他們將來想回來看一下,就回來看一下。」

雖然一直在外打工,但鄧友平一直關註著老家的發展。每次回村,他都會在村裏逛一逛,仔細打量曾經熟悉的村子有了哪些變化。他記得當年坐大巴車出去打工的辛苦,坐火車買票的艱難,到後來坐飛機,坐動車,再後來買了車開車回家……20年來,他以不同的方式往返於遠方和老家,回想起來感慨萬千。

如今,鄧家院子幾乎家家都有了小汽車

寧靜的鄧家院子,與外面的距離確實一直在縮短。1998年,從鎮上進村的道路還是一條機耕道,直到2014年,這條公路才被硬化,之後又連線到鄧家院子。2022年,這段道路又進行了加寬、鋪設瀝青路面。

講到村裏的發展歷程,這條鄉村公路成了一段「時間軸」。雙城村黨總支書記周銀平說,近年來雙城村基礎設施大為改善,村民的生活水平大幅提升,買了小車的家庭至少達到了30%以上。

2021年底啟動的「巴山美村·父親原鄉」專案,重新定義了雙城村的發展。按照規劃,雙城村先後建起鄉村記憶館、【父親】原鄉文獻館、鄉土技藝農創館、鄉愁藝宿等鄉村文化體驗區。鄧開選當年居住的鄧家大院,如今已經改造為父親原鄉記憶館,閑置的春風小學和周邊農房也搖身一變,成為鄉村會客廳和鄉村院落式民宿酒店。

周銀平說,【父親】這幅畫無疑是雙城村的核心IP,每年都有不少美術學院的師生慕名前來寫生。越來越多的遊客從城裏趕來,他們在老院裏看畫展、喝咖啡,在百年前的吊腳樓裏泡溫泉。

為解決村裏閑置的土地,2019年,雙城村成立了股份經濟合作社,流轉村裏的幾十畝閑置土地,種過油菜、辣椒等。周銀平坦言,合作社至今還沒有盈利。但這種模式還是帶來了「邊際收益」,流轉土地讓村民得到了土地租金,也讓一些村民在合作社上班掙到了薪金。

村裏的農田

周銀平說,村上的合作社又新承租了幾十畝土地,配套鄉村旅遊發展鄉村特色農產品,目前主要種了油菜,既吸引遊客,又能產出油菜籽。村裏此前還有數百畝土地流轉出去,承包給了蠶桑養殖戶。他希望隨著村集體經濟的發展,可以建設更多高標準農田,這樣可以普及機械化耕作,降低種植成本。有些外出打工的村民年紀大了,以後還可以回家經營土地,「如果從機耕、播種、收割都實作了機械化,種地就變得容易多了,也不需要太多勞力了。」

回村已經十多天,鄧友平每天都睡得很踏實。出去幾十年,再回來村莊已是另一番模樣。但他還是很享受這份久違的寧靜,空氣好,偶爾傳來的狗吠雞鳴,都是記憶。

——⑥——

山裏年味的變遷

不知從何時起,山裏的年味,要從回村的第一輛外地牌照車算起。

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下,這個普通的小村落,跟中國西部任何一個勞務輸出地區的村落,都有著相似的模樣。很多年輕人外出務工,村裏居住的主要是老人、小孩,平時清靜得很。

打工,給家庭亦或是村莊帶來的改變顯而易見,鄧家院子十多戶人家,幾乎家家買了小車。鄧友平說,現在過年不再像過去那樣意味著可以吃一頓好的,穿一身好衣裳,而是一年到頭在各處奔波的家族成員終於能夠團聚在一起,維系彼此之間的血脈親情。

每年春節,他們三兄弟都要回到鄧家院子陪父母一起過年,三個家庭輪流操辦團年飯,今年輪到鄧友平一家。除夕那天,三個大家庭幾輩人一共坐了3桌。

臘月三十中午,鄧友平一大家子吃團年飯

從廈門回來後,鄧友平待在家裏哪都不想去,但兒子和兒媳帶著孩子自駕旅遊去了,他覺得「年輕人過年的方式不一樣了」。鄧克軍也在家裏「坐不住」,有很多朋友要見。有時候吃完晚飯,朋友一個電話,他便開車趕去聚會了。

駟馬場鎮上,幾家燒烤店的生意從臘月十幾就開始逐漸火爆,營業時間延長到淩晨三四點,每天的營業額是平時的好幾倍。一位燒烤店老板直言「消費的主力軍回來了」。

鄧友明覺得,淡化的年味跟大家都外出打工不無關系。父輩們在外地的城市奔忙,一年到頭難得見一面,孩子們也隨著父母在不同的地方長大,那種「家族氛圍」就少了。

鄧開學真切感受到了年味的變化。他說過去大家擠在四合院裏,一家炒肉滿院飄香。哪家有親戚來了,每家都會提一瓶酒、端兩個菜過去,和遠來的親戚好好喝一頓。散裝白酒裝在玻璃瓶裏,然後溫在開水中,一邊烤火,一邊喝著熱酒,心裏暖烘烘的。

「年輕人都出去了,這種傳統也就不在了。」鄧開學說,如今小家庭變成了大家庭,孩子們又挨著當門立戶,過去那種「緊密的」關系便逐漸沒有了。

村民置辦年貨,做「米筒」

「父親原鄉」記憶館除了介紹羅中立和他的畫,也收集了當地鄉土文化的實物和文獻。有人參觀的時候,鄧開學總是如數家珍地與人介紹。他說鄧家院子是一個「老疙瘩」(老祖宗)下來的,隨著開枝散葉,很多東西年輕人記不得了。有年輕人感興趣,他總是饒有興致地講起這些往事。

前兩年,鄧友明突然覺得有必要好好地團個年,他跟兄弟鄧友兵商量,又約了堂弟鄧友軍,要一大家子好好吃頓團年飯。那之前的好些年,鄧友明要不是沒有回家,要不是回來太忙了,一直沒有一大家子團過年。

春節來了,鄧家院子一下比平時熱鬧了許多。臘月二十六晚上,已經八點了,劉思秀還不時地用火鉗撥動架在火盆上的柴火,以便火燒得更旺一些。幾個坐著的年輕人聊了一會兒天,他們吆喝著起身進屋。火盆旁邊還留下老老小小七八個人,他們聊著家長裏短,聊著外面的生活,笑聲時時泛起。

一位老人感嘆,「等過完年這些年輕人一走,又只剩我們這些‘老家夥’在屋裏了……」

紅星新聞記者 楊靈 王超 張楊

編輯 郭莊 責編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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