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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鍋爐工到紅學愛好者,他在頭條「重新開機人生」

2024-03-28文化

文化博主胡長遠第一次靠知識賺錢,是在2017年的頭條問答。他不記得具體問題是什麽了,只記得和【紅樓夢】相關,得到的報酬是一毛六。

當時胡長遠剛辭去北京SKP商場一家眼鏡店的銷售工作,正準備以炒股為生。他沒想過會成為一名專門解讀【紅樓夢】的自媒體博主,更沒想過這個身份會帶來截然不同的人生。他並非科班出身,甚至沒念過大學,然而【紅樓夢】的偉大之處就在於讀者在它面前一律平等,頭銜並不意味著權威,胡長遠從世俗中來,獨有自己的一雙眼睛。

以下便是胡長遠在今日頭條的故事,他的賬號「君箋雅侃紅樓」現在有30萬粉絲。他視如今為第二段命運的開端,他說現在正是曾經「向往的生活」。

「難道這輩子只能做苦力了嗎?」

胡長遠第一次讀【紅樓夢】是初一下學期,問前桌的一個女同學借的。當時為了趕在學期結束前還書,他用一個星期就囫圇吞棗地讀完了一百二十回。他15歲,只以為【紅樓夢】是一個愛情悲劇,高鶚續寫的第98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黛玉之死,胡長遠哭得涕泗橫流。「寶黛釵三人真的就像【終生誤】裏所說,‘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他們不應該是這樣一個結局。」

但是傷心歸傷心,那時【紅樓夢】之於胡長遠,始終只是一本書而已。他經歷的生活,本就與大觀園裏的錦衣玉食相去甚遠。他1981年出生於吉林通化市柳河縣的山村,父親患有肺結核,母親身體也不好,一直到1995年後,家裏的主食才由玉米變成米飯。親戚家唯一有書的就是在村裏當會計的舅舅,小學四年級時,胡長遠曾在他家翻出過缺頁的【水滸傳】小人書,他如饑似渴,就連過年時糊墻的舊報紙都不放過。那時老屋年久失修,為了亮堂些,每年臘月,父親都會去集市買三五斤報紙,糊上後,他常趴在墻上閱讀,去表兄弟家玩,也改不了這個習慣,長輩們常誇:「長遠真是勤奮老實,一點都不淘氣!」

年幼的胡長遠與年輕的爸爸媽媽

然而勤奮老實的長遠還是沒能靠讀書改變命運,才上高一,患病多年的父親就去世了。家裏失去了勞動力,全家最窮的時候連50塊錢都沒有。母親無法同時供養三個孩子,身為長子的他只得輟學。「沒那麽復雜,也沒那麽可惜,當時的情況就是難以為繼了。即便回頭來看,當時不讀書仍舊是最好的選擇。」胡長遠跟著發小到了沈陽的化工廠打工,每天在鍋爐房推煤,又臟又累,每月薪水還不到一千塊。堅持了兩年,胡長遠實在做不下去了。正月十二,他提著包,在冰天雪地的沈陽街頭流浪,他不甘心:難道我這輩子就只能做苦力了嗎?

雖然離開了課堂,但胡長遠始終沒有放棄閱讀。他在沈陽書報亭辦了會員卡,每月15塊就能借閱所有書籍。他讀金庸的武俠、瓊瑤的言情,也讀司馬遷的【史記】、余秋雨的散文。也正是在那段時間,他開始接觸俞平伯、周汝昌等紅學家對【紅樓夢】的解讀。「閱讀讓我接觸到了書中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生活,哪怕是一些天馬行空、不切實際的想象,對我這樣的農村孩子也是一種吸引和啟發。」胡長遠不希望母親和弟妹繼續在農村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他想將全家人帶出貧困的泥潭,「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如何賺到錢,然後改變生活。」

「人情練達即文章」

在沈陽茶樓工作幾年後,2007年,胡長遠到了北京。先是在磁器口的影樓做銷售,之後又在SKP商場的眼鏡店做店員。同事打遊戲時,他讀電子書,以至於後來大家開玩笑,說只要有字跡的東西,胡長遠都能拿過來多看兩眼。他沒再重讀【紅樓夢】,只是在商場裏迎來送往,倒是對「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有了新的體會。比如秦可卿去世後,王熙鳳協理寧國府,讀者多認為這一章節很能體現王熙鳳的領導才能,可胡長遠卻覺得即便沒有鳳姐,喪事也能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王熙鳳不講人情世故,我們打工人遇到這樣霸道的領導,很難同心,也沒辦法創造。」

2017年,他從眼鏡店辭職,原準備以炒股為生,結果誤打誤撞,遇到了自媒體的風口。那一年,今日頭條全面開啟了圖文、影片和問答領域的創作,發表文章、分享見解不再是知識分子的特權,像胡長遠這樣雖無學歷但涉獵廣泛的文學愛好者也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他們不僅可以在今日頭條上開設賬號、經營粉絲、擴大影響力,也可以透過流量分成獲得可靠的收入。

胡長遠的工作日常

在今日頭條上,胡長遠第一次靠知識賺到了錢。有一篇關於賈璉和平兒關系的回答,獲得了五千多萬的閱讀量,他也因此得到了每月一兩千塊的額外收入和成為頭條創作者的機會。在工作人員的建議下,他註冊了兩個號,一個談紅樓,一個講眼鏡,可惜後一個閱讀不佳,發了幾篇便只得放棄,倒是「君箋雅侃紅樓」,一直在熱點上,不缺讀者。

「賈元春生於大年初一,有何奇怪?」「賈府真的侵吞了林黛玉的三二百萬財嗎?」「賈政為什麽能當家榮國府?」「薛家一介商賈憑什麽並列四大家族?」胡長遠幾乎將研讀【紅樓夢】當成了主要工作,他通讀百十來遍原著,甚至條分縷析給勾連的人物與情節歸了檔。不知道寫什麽選題,他就去評論裏分析讀者的興趣點,寫長文不熟練,他就一遍一遍地練。「如果每天只發一篇,演算法可能抓取不到我,但如果每天發五篇呢?」

胡長遠將紅樓夢讀了一遍又一遍

胡長遠相信勤能補拙。剛開號時每天的收入只有十幾塊,他仍然相信今日頭條上有他想要的未來。「做服務業收入是穩定,但不像寫紅樓,我能將自己對古典文學的熱愛傳播出去,影響更多人。」另一方面,他也發現,頭條體量巨大、讀者層次豐富、對文化類內容的扶持力度也非一般平台能及,他確信,只要自己持續輸出高質素的內容,總有一天會走到讀者面前。

2018年,胡長遠回到了沈陽。一來北京消費昂貴,二來母親身體不好,加之股市不穩定,做自媒體便成了他最重要、也幾乎唯一的收入來源。最刻苦的一段時間,他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每天更新五篇,即便是現在,他仍然保持著每天寫八千到一萬字的工作強度。

胡長遠的解讀引經據典,通俗易懂,並且常常能另辟蹊徑,找到與其它紅學家或紅學愛好者不同的角度。比如林如海去世後林家家產的去向,很多人聯系到第72回賈璉說「這會子再發個三二百萬的財就好了」,推測賈璉送林黛玉回蘇州給林如海送終時,也順便替賈家「收割」了林家的財產。對於這個觀點,胡長遠並不認同,他查閱了【大明律】和【大清律例】中女兒的繼承權問題,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林如海雖是單傳的林候嫡長房,但五服以內仍有族兄弟,林黛玉剛好超出五服,這樣族兄弟既有繼承林家家產的法律依據但又不必承擔撫養林黛玉的責任。況且黛玉聰穎過人,「如果自家的錢真要被賈府貪墨,黛玉怎麽還能沒心沒肺地在賈府樂呵?」

胡長遠的付出和匠心終究得到了回報,到2020年下半年,他成為頭條的正選創作者,作品獲得更多的扶持,每月在頭條的收入漲到了兩三萬——雖與頭部博主尚有距離,但已經是他初出社會時不敢想象的數碼。

「母親還在,比什麽都重要」

日子終於好起來了。

成為頭條正選創作者後,每月的收益是普通創作者的三倍。以前一同在沈陽打工的朋友,多半回了農村老家,有些出國打工幾年,沒能留下來,還是只能回去種地。「大多都是從哪裏來,又回到了哪裏去」,胡長遠成了那個最終走出來的人。

用做自媒體賺的錢,胡長遠在沈陽買了一套90多平方米的公寓,將多病的母親接到了身邊同住。早年他外出打工,家裏三十多畝地和牲畜全靠母親和年幼的弟弟,加之常年照顧患有肺結核的父親,母親左肺也嚴重纖維化,現在已經完全萎縮消失了。「她雖然對我的工作沒什麽概念,也不善於表達情感,但和家裏的舅舅、姑姑們相比,她覺得自己挺享福的。」

母親常念叨,如果不是搬來了城市,自己可能已經和丈夫一樣早早去世了。父親離去時才43歲,胡長遠一度無法釋懷,如今27年過去,心境才由遺憾變成淡然。「那些不美好的過去,隨著時間和生活的不斷改變,也有了不同的意義。我們兄妹感情比其他人更深,母親說可能會離開,我們也沒有特別傷感,畢竟她還在,這比什麽都重要。」胡長遠將這一切都歸功於今日頭條,「頭條把我帶到了這個行業,讓我吃到了一小口自媒體的福利,也讓我能夠好好安頓母親。」

胡長遠過上了以前憧憬過的生活,收入是良好的,時間是自由的,親情是穩固的,精神是豐沛的。以前工作做得再好,也只是商業鏈條上的一顆螺絲釘,沒人知道他是誰,也沒人願意了解他在想什麽,然而現在,稿子只要晚發一會兒,就會有讀者追著問:怎麽還沒更新?即便文章下常有其它紅學愛好者駁斥自己的觀點,他都感到異常滿足。「大家觀點不一很正常,我自己的觀點也在因閱讀的不斷深入而修改。我現在還是一個草根,底蘊不夠深厚,所以在頭條探討【紅樓夢】,也是相互督促、一起進步的過程。」

@君箋雅侃紅樓 在今日頭條已有30多萬粉絲,依然保持著每天更新的頻率

到目前為止,「君箋雅侃紅樓」已經更新了近1500萬字,胡長遠對【紅樓夢】的理解,也早已不再是初讀時「寶黛釵愛情悲劇」的印象。他說,曹雪芹在賈寶玉神遊太虛幻境時就留下了一個線索——太虛是北宋詞人秦觀的號,而秦觀最有名的一句詞便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又豈在朝朝暮暮」。「賈寶玉和林黛玉沒能夠在一起,但他們心意相通,其實又始終在一起。他們的愛情不是悲劇,而是超脫了時代的限制,最終和解了。」

作者:李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