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我一生清歡,寫不出再見
作者:蜉水 圖@愛植物的梨子
想赴一場約,關於我愚蠢的理想主義、遠方模糊的地平線和一樹藍花楹裝點的美夢,醒來依舊無歸處。
五月的異鄉是多雨的,褪去不屬於春天的燥熱,在一個異常悶熱的午後,饑渴皸裂的肌膚和粗糙發黃的發尾終於迎來甘霖。這久違的慰籍呵,有多久了?在幹涸中沈淪,又折磨致醒……不過,終會結束。
幼時每每下雨,我是極愛淋雨的。稚嫩的腳浸泡在水窪裏,青草混裹著泥土的香,在「空山新雨後」的城郊,是伴我整個童年歲月的。
淋雨,不是獨愛雨,或淅淅瀝瀝,或劈裏啪啦,或如沈鐘,或如雀鳥,我看過百種,算不上稀奇。長大後,我卻才明白,我愛的,是雨水舔舐我的臉頰、肩甲、眼睛和耳朵的縫隙給我直擊靈魂的戰栗的愉悅,像是小貓被人愛撫時快樂地咕嚕,我被我的另一個母親,自然,甚至宇宙,這個無機神袛的擁抱喚醒了我的本來心性。
想背過高樓,順著風的軌跡,回去!不過現在卻是越走越遠,風,在我的旅途中,藏匿著不見蹤跡,我越來越不是祂的孩提。
算不上高尚,終究不過是未馴化的野性和不滿足的私欲。隨著童心的沈睡,在這個異鄉的午後,又抽絲剝繭般地滋生。
現在,我還愛淋雨,但我已不去奔跑,不去捉粘膩的蚯蚓。我愛雨,那是我捂住嘴巴,卻從眼裏鉆出,閉上眼睛,又從鼻腔裏奔湧出的病,淋雨可以治療的,卻有無數個療程,沒有結束日期。祂也有這種痼疾,有時,我壞心思地想。
天台是不開放的,六樓的大陽台卻是自由的。等風吹冷了富士山的櫻紅,我要看升起的日落和下雨的草坪,將我占有的本來,歸還,爭奪的魔鬼,放還——可我是膽小鬼,可我還有一個個發黴生銹的結沒解開,可我還有沒寫完的詩和沒去過的遠方,還有一樹藍花楹的美夢未完結……原諒我一生清歡,寫不出再見……
雨水是紫色的,藍花楹的夢是模糊的。朋友打著傘走在前面,阿姨在掃地上破碎的藍花楹。我是萬不敢踩踏半分的,朋友戲說,如此愛花,不如下輩子去種花家吧。我笑笑,沒說話,當預設。
紛紛擾擾的花呀,像塵土般地回歸大地,像塵土般地任人糟蹋,她卻知道她的美,是安靜的,從容的,一往無前的,無所顧忌的,生命的而非目的的,自由的而非錙銖的……下輩子,我做個「塵花客」吧。朋友又笑了,你這「塵花」不好,花是花,她可認為自己極美極高貴的。我說,就叫「花塵客」吧——半束淡然,半束璀璨,半樹蔥茸,半樹淺陌。半生張揚,半生孤獨。
從此人世間少了一個「苦行僧」,多了一介「花塵客」。我豁然,生命裏那場從未停過的雨,是劃過靈魂最深處裂縫的淚,也是滋養萬萬花塵的源頭。
盡管明天才有錢,我將身上僅剩的十三買了兩個甜筒和一個麪包,一個給我,一個給阿爸,麪包給在家的阿媽。
迎著夏天,風吹起我的發絲,要下雨了,我不在乎,生命的總共都在雨天。我已失去除雨的所有。那是家的方向,我又開始奔跑。
從此山高水長、春花秋月我都不再過問,我將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