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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百態,各有其道

2024-01-31文化

【生活百態,各有其道】

一、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是一句非常明白易懂的話,卻道出了幾乎人人都有的感覺。

所謂「當時」者,指人生過去的某一個階段。

處在這個階段中時,覺得過日子也不過如此,是很尋常的。

過了十幾二十年或者更長的時間,回頭一看,當時實在有不尋常者在。

因此有人,特別是老年人,喜歡在回憶中生活。

在中國,這種情況更比較突出,魏晉時代的人喜歡做羲皇上人。這是一種什麽心理呢?

雞犬之聲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真就那麽好嗎?

人類最初不會種地,只是采集植物,獵獲動物,以此為生。生活是十分艱苦的。這樣的生活有什麽可向往的呢!

「當時只道是尋常」,古今中外人士所共有的這種懷舊追憶的情緒卻是有的。

仔細分析起來,「當時」是很不相同的。國王有國王的「當時」,有錢人有有錢人的「當時」,平頭老百姓有平頭老百姓的「當時」。

在李煜眼中,「當時」是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遊上林苑的「當時」。對此,他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哀嘆「天上人間」了。

不想對這個概念再進行過多的分析。本來是明明白白的一點真理,過多的分析反而會使它迷離模糊起來。

你對我們的現在,也就是眼前這個現在,感覺到是尋常呢還是不尋常?

這個「現在」,若幹年後也會成為「當時」的。

到了那時候,我們會不會說「當時只道是「尋常」呢?

現在無法預言。

二、活在當下的「詮釋」

我們可能會有錯覺,認為自己可以同時做幾件事情,或者同時考慮某個事情的幾個方面。

如果我們細致地觀察一下自己的意識狀態,就會發現我們並不是同時同步地完成或考慮很多事情,而是我們的註意力在這些不一樣的事情上不斷轉移。

就像電影一樣,每一格畫面之間的切換十分迅速,因此被欺騙的大腦認為這些畫面是連續的。而事實與大腦的認知相反,電影的每一格之間都是斷裂的。我們的註意力在一個時間上只有一個點。

活在當下並不是什麽特別玄虛的理念,它指的是把我們的註意力放在當下的這個時間點上。

在某種程度上,當我們在各種情緒、回憶、幻想、執著與期望之間來回切換的時候,我們的意識是享受這種腦內的大戲的。

但是,如果我們任由註意力跟隨自我在虛擬的腦中世界裏撲來撲去,我們便沒有余力關註當下了。就如同貓咪試圖捕捉小紅點的結局一樣,我們最後只是撲了個空。

此時,我們就像腳底總是踩著流沙。

比如在工作的時候想著周五晚打遊戲,在周末休息的時候為下周的deadline焦慮,復習的時候害怕下周考試不好,和朋友party的時候想今晚要回家刷劇......

明明也是花了很多體力、腦力和意誌力,但是,工作時間很長,質素卻很低,休息完還是覺得累,和朋友聚會完還是覺得孤獨。

此時,我們的註意力就不會再像貓咪那樣,把每一分每一秒專註在捕捉閃爍不定的光影上,不去反復斟酌過去了的某件事情,不去反復掂量未來的某種可能,不被這些虛擬的概念侵蝕當下。相反地,我們有更多的註意力放在此時此刻。

總而言之,我們能夠去和世界展開真實的相處。就在當下,每一次呼吸都是新的,每一分鐘都是新的,每一天的工作都是新的,每一個遇到的人都是新的。

相比起過去和未來,「當下」一直在這裏,是我們在時間裏唯一能到達的地方。

因此,活在當下時,我們也就擁有了所有的時間了。

讓我們感覺「時間不夠用」的並不是外在的世事,而是我們過度關註未來的大腦。因為不斷想著未來需要完成的事,我們才容易產生時間不夠用的焦慮。

其實,我們只能活在時間裏,我們從不真的擁有時間,又何談時間不夠用呢。停止管理你的時間吧,嘗試管理註意力,關註此時此刻我們能做的事,而不是未來必須完成的事,如此才能真正減輕我們對時間的焦慮。

有目標和活在當下是兩個維度的事情。

活在當下是一種主觀的、意識層面的精神狀態,有目標是人生規劃層面的問題。它們不但不沖突,也許還能相輔相成。

就像跑馬拉松,「有」目標想跑是一方面,「跑」又是另一方面。至於在「跑」的過程中如果陷入瘋狂、沈迷、挫敗等等精神狀態,這是精神狀態的維度,不是「有」或「跑」的維度。

設立目標時,我們自然而然會經歷一個「總結過去,計劃未來」的過程。處理好我們與過去、與未來的關系,我們也許能更輕松地讓自己錨在當下。

活在當下算不上一件簡單的事,我們已經活在世界上太久,很容易忘記初次接觸這個世界時的新鮮感。

生活中煩擾我們的事很多,要維持恒久不變的活在當下的狀態會很難。不過,即便拋開先前提到的活在當下給我們帶來的種種實在的好處,依舊傾向於回歸當下的生活。

只不過是因為,一生那麽短,想好好體驗一番。

三、無聊的因由

我們的人生畫面,宛如一幅粗糙的鑲嵌畫,近看毫無效果,只有站在遠處,才可發見它的美麗之處。

這就是為什麽當我們要獲得欲望所要求的某物時,最好是去發現它是多麽的沒有價值,是虛幻的東西。

同理,這也說明,雖然我們整個一生都生活在對更美好的事物的憧憬之中,但我們同時卻總是在對過去的一切充滿著眷戀不舍之感。相反,現在被看作是某種暫時的東西,它僅僅用作達到目標的道路。

這也說明,為什麽大多數人在回顧平生時,發現他們經歷的一切生活都索然無味;而且,還驚訝地看到,那些他們漫不經心、毫無興致放過去了的東西,正是他們的生活,正是他們所憧憬的生活。

生活,在根本上首先表現為一項任務:一項義不容辭的工作。假如這項任務完成了,所得到的東西不過是一件重負,於是就出現了第二項任務,即某種可以消除無聊這個重負的任務;無聊纏結著每一安逸的人生,就像無聊困擾著籠中飛鳥一樣。

所以,第一項任務是得到某種東西;第二項任務則是對所得到的東西變得無所用心,這簡直是一種重負。

人生必定是某種形態的錯誤,也特許以由以下這個簡單的觀察看出:人是由那些很難滿足的需要構成的東西。而他的滿足所達到的,不過是一種不痛不癢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他又會陷入無聊。

無聊直截了當地證明了生存本身之毫無價值,因為,無聊不過是對生存之空洞無物的真切感受罷了。

假如我們所有本性和生存都投入其中的生活本身所具有的真實的內容和肯定的價值,那麽,就絕不會存在無聊這種東西了:生存本身就足以滿足我們,使我們樂於知足。

而實際上,我們在生存中,除了奮力追求某種東西外,否則便毫無樂趣。以下兩種情況都這樣:

在第一種情況下,由於距離遙遠和困難重重,我們遠望目標,總以為這些目標會滿足我們,當我們真的達到這些目標時,幻象就消逝了。

或者在第二種情況下,當沈醉於純粹的理智活動時,在這種活動中,我們由於遠離實際生活而可以在遠距離看待實際生活,就像觀眾在看一場戲一樣。就連感官的快樂也包含在不斷的努力追求中,一旦目標達到,快樂旋即消逝。

一旦我們脫離諸如此類的追逐而返回生存本身時,我們立即會被生存本身之毫無價值和空幻虛無所壓倒;而這種感受,就叫無聊。

四、醫患的矛盾和統一

醫生是一種神聖的職業,因為他能解除人的痛苦,著手成春。

有一個人,有點老毛病,常常發作,鬧得死去活來,只要一聽說延醫,病就先去了八分,等到醫生來到,霍然而愈。試脈搏聽心跳完全正常,醫生只好愕然而退,延醫的人真希望病人的痛苦稍延長些時。這是未著手就已成春的一例。

可是醫生一不小心,或是雖已小心而仍然犯錯誤,他隨時也有機會減短人的壽命。據說庸醫的藥方可以辟鬼,比鐘馗的像還靈,膽小的夜行人舉著一張藥方就可以通行無阻,因為鬼中有不少生前吃過那樣藥方的虧的,死後還是望而生畏。醫生以濟世活人為職誌,事實上是掌握著生殺大權的。

說也奇怪,在舞台上醫生大概總是由醜角扮演的。看過【老黃請醫】的人總還記得那個醫生的臉上是塗著一塊粉的。在外國也是一樣,在莫裏哀或是拉畢施的筆下,醫生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人物。為什麽醫生這樣的不受人尊敬呢?我常常納悶。

大概人在健康的時候,總是把醫藥看作不祥之物,就是有點頭暈腦熱,也並不慌,保國粹者喝午時茶,通洋務者服阿司匹林,然後蒙頭大睡,一汗而愈。誰也不願常和醫生交買賣。一旦病勢轉劇,伏枕哀鳴,深為造物小兒所苦,這時候就不能再忘記醫生了。

家裏延醫,大駕一到,家人真是倒屣相迎,請入上座,捧茶獻煙,環列伺候,畢恭畢敬,醫生高踞上座並不謙讓,吸過幾十筒水煙,品過幾盞茶,談過了天氣,敘過了家常,抱怨過了病家之多,此後才能開始他那一套望聞問切君臣佐使。再倒茶,再裝煙,再扯幾句淡話,這時節可別忘了偷偷地把「馬錢」送交給車夫,然後恭送如儀。我覺得那威風不小。

可是奉若神明也只限於這一短短的時期,一俟病人霍然,醫生也就被丟在一旁。

至於登報鳴謝懸牌掛匾的事,我總是懷疑究竟是何方主使,我想事前總有一個協定。

有一個病人住醫院,一只腳已經伸進了棺木,在病人看來這是一件很關重要的事情。在醫生看來這是常見的事,老實說醫生心裏也是很著急的,他不能露出著急的樣子,病人的著急是不能隱藏的,於是許願說如果病瘳要捐贈醫院若幹若幹,等到病愈出院早把心願拋到九霄雲外,醫生追問他時,他說:「我真說過這樣的話嗎?你看,當時我病得多厲害!」大概病人對醫生沒有多少好感,不病時以醫生為不祥,既病則不能不委曲逢迎他,病好了就把他一腳踢開,人是這樣的忘恩負義的一種動物,有幾個人能像Androclus遇見的那只獅子?所以醫生以醜角的姿態在舞台上出現,正好替觀眾發泄那平時不便表示的積憤。

可是醫生那一方面也有許多別扭的地方。他若是登廣告,和顏悅色地招來主顧,立刻有人挖苦他:「你們要找庸醫嗎,開啟報紙一看便是。」所以他被迫采取一種防禦姿勢,要相當的傲岸。盡管門口鬼多人少,也得做出忙的樣子。請他去看病,他不能去得太早,要你等得三催六請,像大旱之後雲霓一般而出現。沒法子,忙。你若是登門求治,掛號的號碼總是第九十幾號,雖然不至於拉上自己的太太小姐,坐在候診室裏來壯聲勢,總得擺出一種排場,令你覺得他忙,忙得不能和你多說一句話。好像是算命先生如果要細批流年需要卦金另議一般。

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醫生也有健談的,病人盡管愁眉苦臉,他能談笑風生。我還知道一些工於應酬的醫生,在行醫之前,先實行一套相法,把病人的身份打量一番,對什麽樣的人說什麽樣的話。明明是西醫,他對一位老太婆也會說一套陰陽五行的傷寒論,對於願留全屍的人他不堅持打針,對於怕傷元氣的人他不用瀉藥。明明的不知病原所在,他也得撰出一篇相當的脈案的說明,不能說不知道,「你不知道就是你沒有本事」,說錯了病原總比說不出病原令出診費的人覺得不冤枉些。大致發燒即是火,咳嗽就是傷寒,有痰就是肺熱,腰疼即是腎虧,大概總沒有錯。摸不清病原也要下藥,醫生不開方就不是醫生,好在符箓一般的藥方也不容易被病人辨認出來。因為種種情形的逼迫,醫生不能不有一本生意經。

生意經最精的是兼營藥業,診所附設藥房,開了方子立刻配藥,幾十個瓶子配來配去變化無窮,最大的成本是那盛藥水的小瓶,收費言無二價。出診的醫生隨身帶著百寶箱,靈丹妙藥一應俱全,更方便,連藥劑師都自兼了。

天下是有不講理的人,「醫生醫病不治命」,但是打醫生摘匾的事卻也常有。所以話要說在前頭,芝麻大的病也要說得如火如荼不可輕視,病好了是他的功勞,病死了怪不得人。如果真的疑難大癥撞上門來,第一步先得說明來治太晚,第二步要模棱地說如果不生變化可保無虞,第三步是姑投以某某藥劑以觀後果,第四步是敬謝不敏另請高明,或是更漂亮地給介紹到某某醫院,其訣曰:「推。」

醫生裏面固然庸醫不少,可是病人裏的混蟲也很多。有什麽樣子的病人就有什麽樣的醫生,天造地設。

丁俊貴

2024年1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