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病痛臥床,寶玉含淚摘下四個銀手鐲,這可是晴雯一輩子從未離手的寶貝。這也告示著,晴雯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晴雯的去世是紅樓夢最冤的?為何她死之後,賈家開始沒落。
整部【紅樓】描述的所有丫鬟中,晴雯無疑是會給所有人都留下深刻印象的,也是讓人又愛又恨的。
愛者,喜歡她的真性情,喜歡她的美麗,喜歡她的忠誠;
恨者,討厭她身為下賤心比天高,討厭她越俎代庖,討厭她欺負小丫鬟。
但無論是愛是恨,在看到晴雯臨終前的那一幕時,心裏都難免有所觸動——
「瘦如枯柴,腕上猶戴著四個銀鐲」。
再想到這曾經是賈府裏出了名的漂亮丫鬟,更覺得這一幕產生的對比效果是格外鮮明。
枯瘦的手臂,臂上仍有銀鐲。前來探望的寶玉含淚摘下四個銀手鐲說到,不如卸下來,等身體好了再戴。
這也不由得讓人疑惑:
晴雯明明已經病重非常,身上戴著四個碩大的銀手鐲都是負擔,為什麽這個時候,還要特意強調她手上戴著四個銀鐲呢?
一、一生美麗,至死不休
晴雯生的漂亮,也是一個極其愛美的姑娘,是賈府金尊玉貴養出來的,不比尋常人家小姐差的美麗。
晴雯有多美呢?
美到王夫人在明知道寶玉身邊的大丫頭們將來多半是會成為姨娘的,卻仍覺得晴雯美得太過了。
「水蛇腰,削肩膀」, 這種弱柳扶風的美人,在任何年代都是讓男人心動,讓婆婆心慌的存在。
另一個側面描寫,就是書中的經典情節 :晴雯撕扇。
頂撞老板,撕了扇子還能讓老板覺得撕得好看,撕得好聽,這是普通的美女能做到的嘛?顯然不是。
晴雯漂亮,也愛美。
紅樓中少有對女子指甲的描寫,在晴雯身上卻出現了兩次:
第一次是晴雯生了病,從大夫的視角看了一眼晴雯的指甲:
「這只手上有兩根指甲,足有三寸長,尚有金鳳花染得通紅的痕跡」。
既在指甲上留了兩根特別長的,又特意用大紅色的花染了指甲,晴雯愛美的性格在這方寸之間便顯露無疑。
那能讓大夫慌忙回過頭不敢看的指甲,一想便知道是極美的,所以才能讓看的人極不好意思。
第二次便是被攆出去之後,寶玉去看她,說道: 「可惜這兩個指甲,好容易長了二寸長,這一病好了,又損好些」。
可見,即便是在病中,晴雯依然是愛養著自己指甲的女孩。
這銀鐲也好,指甲也好,都是晴雯愛美的一個體現。也說明了即便在最艱難的境遇中,晴雯也依然是那個愛美的她。
二、純潔如初,未通人事
白色是純潔的顏色,銀鐲也是晴雯仍是處子之身,質本潔來還潔去的特征。
怡紅院中的丫頭們,大多存著爬上寶玉床的心思。從近身伺候的大丫頭們到外面的小丫頭們無不如此。
以大丫頭襲人為首,她在寶玉十歲左右,對男女之事還沒什麽概念的時候,就和寶玉發生了實質性的關系,確立了自己未來姨娘的身份。
性格、做事風格很像襲人的麝月,也與寶玉發生過關系。
就在襲人生病時,寶玉與麝月之間有一段非常隱晦的描寫:寶玉幫麝月梳篦。
主子和丫頭在屋裏,如何能胡鬧得連頭發都亂了?
怪不得晴雯要打趣他們說 「交杯酒還沒吃呢,就上頭了」。
就連二等丫鬟小紅,平時都沒什麽機會在寶玉房內伺候,想要爬床的時候也能找得到機會。
就寶玉這個性子,看到生得清秀漂亮的姑娘就會心生親近之意,院裏的丫頭們和他說話大鬧。
甚至「 吃口脂」(古代口紅) 都是非常常見的事情。
晴雯自己就撞見過寶玉和碧痕一起胡鬧洗澡,一個澡洗了兩三個時辰。
當時寶玉已經懂了男女之事,碧痕也是有心的, 誰知兩人洗澡時有沒有發生實質關系?
寶玉是個風流多情的,對身邊的丫頭們也都很好。
晴雯既是大丫鬟,許多人明裏暗裏也都知道她會是未來的姨娘,兩人如果有茍合之事,也是順理成章。
但是,晴雯偏偏是個非常自愛的角。不管是撞見寶玉和麝月,還是撞見寶玉和碧痕一起胡鬧,她都直接走開。
哪怕寶玉也曾經邀請過她一起洗澡,晴雯也拒絕了。
對於怡紅院中其他想要為自己掙個出路的女孩子來說,這恐怕是求而不得的機會,但晴雯輕易就放棄了。
後世分析時常有人說「晴為黛影」。黛玉是個冷清又分外自重的女孩子,晴雯也是。
她尊重寶玉,也喜歡寶玉,卻並不會輕易付出自己的身體來換取寶玉的垂憐。
因此,在她枯瘦時,她的手腕上仍戴著的四個銀鐲子,也是晴雯一生純潔的象征。
三、命運枷鎖,掙脫不得
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手銬的顏色都是金屬色的,與銀鐲有類似之處。晴雯手上的這些鐲子,也是她至死都脫離不開的枷鎖。
看到這些銀鐲、覺得它們與眼前之人的狀態不配的人,是寶玉,也是給予晴雯最多枷鎖的人。
寶玉對晴雯是很好,但並不是對黛玉的尊重的好、心靈相通的好,而是對待小貓小狗一樣的好。
晴雯之於寶玉,更像是一只漂亮的貓兒。
因她漂亮,所以願意養著她的尊貴,也願意慣著她的小脾氣。
貓兒生了氣要哄,生了病要心疼。但貓的位置永遠是寵物而不是同行者,是可以玩樂的物件,卻並不是傾訴心事的物件。
但對於無力打破階級枷鎖,並視之為理所當然的晴雯來說,寶玉給予她的一切已經讓她深深為之感動,並願意為寶玉付出一切了。
所以她生著病,明知道襲人的手藝也不差,仍願意為寶玉補上珍貴非常的雀金裘;即使她被趕出來,仍然很高興寶玉去看她。
寶玉對她的好,是套在晴雯手腕上最重的枷鎖,讓她喪失了自我,也最終因此而失去了地位和性命。
晴雯的另一重枷鎖,是家人給她的。晴雯不是賈府的家生子,而是賴家的奴才,也就是賈府奴才的奴才。
這意味著晴雯的原生家庭一定是非常困苦的,所以才會在她很小的時候,也不怎麽挑人家就把她賣掉了。
既然親緣淡薄,為什麽說嫁人還給了晴雯一重枷鎖?
這是因為親人將她隨意賣掉,讓晴雯在這偌大的賈府中,絲毫沒有靠山。
以襲人為例,雖然她的家庭條件也很不好,她回家省親可以說是元春省親的極簡版,但她好歹是有家人的,可以在賈府沒落後重新安排自己的婚嫁。
但晴雯沒有家人。這意味著她只能依靠自己,必須要留在賈府中才能享受自己得到的一切,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但晴雯偏偏不是八面玲瓏的性格,不得王夫人的喜歡,在賈府的下人中也沒有什麽好名聲。
因而,當她得罪了王夫人被攆出去的時候,所有的讀者都看到了 「家人」 這重枷鎖帶給她的沈重束縛。
她無處可去,無枝可依,只能在混不吝的表哥, 和有「多渾蟲」之稱的表嫂家中,苦苦挨到死。
銀手鐲在中國古代並不是人人都戴得起的。賈府的主子們拿金子都不太當回事,但賞給下人的東西也不會特別貴重。
當被趕出府,連衣服都沒怎麽帶出來的時候,這四個銀手鐲,或許是晴雯最後的念想了。
她將愛美、純潔進行到了人生的最後一刻,但也在最後一刻都難逃自己人生的數重枷鎖。
正因這種被束縛、被壓制的美好,晴雯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形象,才是很多人心中意難平的存在。
直到去世都堅持戴著的四個銀鐲,也使得晴雯為大觀園中女性角色擺脫不掉的悲劇,又添了一筆濃重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