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吃了第一頓飯，用的是賓館的早餐券，券上寫著用餐時間是7點至9點半。
我們頭一天夜裏入住，一覺醒來已經是早上7點了。我覺得時間尚早，讓同伴先去，就慢條斯理地洗漱化妝。我想，在上海吃第一餐，即使是早餐，也要有儀式感嘛！
等我去時，飯廳裏的人不多。我先去看喝的，有小米粥、大米粥、豆漿、牛奶，旁邊放了一罐白砂糖。東北人對粥的感情與生俱來，早晨喝一碗黏黏乎乎的粥，進到嘴裏的是熟透了的糧食，從身上淌出來的是細細的香汗，清晨之快意也。喝粥，是養生與養顏的完美的結合，我以為。因此，我先盛了一碗小米粥。
有什麽主食呢？一眼看見了炒米飯，金色的雞蛋穗，桔色的胡蘿蔔丁，綠色的香蔥碎，雪白的米飯粒，都油亮亮的。這不就是蛋炒飯嗎？在東北我們也常做蛋炒飯，只是沒有這麽多顏色。頂多是油燒開，蔥花爆鍋，炒熟了雞蛋碎，然後放上隔夜的剩米飯，放少量的鹽。東北的炒米飯不放這麽多油，反而比平時炒菜放的油少，借個雞蛋和蔥花的油香味而已。上海的炒米飯什麽味道呢？我夾了兩湯匙的量，嘗嘗再說。
繼續看主食，看見了炒面條。面條是圓形的，微黃，一根根很粗實，似乎有彈性的樣子。切段的小油菜心，綠油油的。無論面條還是油菜心，都油亮亮的，像是吸足了油呢。東北的炒面條油汪汪的，面條扁的居多，放整棵的小油菜，還要鋪上一顆煎雞蛋。喜歡吃酸甜口的就放蕃茄醬，喜歡吃辣味的就放上鮮紅的小米辣。上海的炒面條是什麽口味？我好期待，夾幾根吧。
我像個饞嘴的孩子，又掀開一只鍋蓋子，又是一份炒的什麽。看起來像東北的炒冷面，一指寬，短短的，白裏透明，可又不像粉條那麽晶瑩，準確地說有點像從黏糕上切下的一條條。我夾了一點，一夾它就調皮地彈跳起來。我突然醒到這就是傳說的面筋吧，且不去問，就當面筋吃吧。我又夾了一下，驚喜不斷呢，新綠色的豌豆粒露出來。天哪，豌豆炒面筋，南方人的美食思維太跳躍了。我一定好好嘗嘗。
雖然盤子裏的食物一小堆了，卻很想看看別的鍋裏是什麽。煮黏玉米，切成了一段段，每一段很薄，大約有二十多粒米。蒸南瓜、蒸地瓜，看著很親切。只是都切成一塊塊，每一塊小到頂多兩口吃掉。我想起東北的黏苞米，一穗足有上百粒米，撈起一整根捧著啃，那叫個痛快。東北的南瓜，一切四瓣，每一瓣像小蒲扇，大到足以飽腹。我沒有去夾苞米和南瓜，哪怕很小的塊兒。也許因為一到秋天就可以吃到很多，而且都是自己家種的，施的是有機肥，吃起來味兒很正。也不是不想嘗嘗南方的粗糧和瓜菜，我對自己說:「來日方長，改日再嘗吧。」
我走到裝滿煮雞蛋的箱子前，滿滿登登，一箱白水煮蛋，一箱茶葉五香蛋。我揀了一顆茶葉五香蛋，每天吃一顆雞蛋，在家如此，在外亦然。我想，無論是黑土地的雞蛋還是滬上的雞蛋，味道應是一樣。也許南方的五香茶葉蛋只放了糖，味道便沒有了花椒大料的濃烈。帶著絲絲縷縷的好奇心，我聞了聞這顆上海的五香茶葉蛋。香味是很誘人，卻似有若無，雞蛋皮浸透了醬色，露出的蛋白上也有了醬色。
以為主食到此為止了，我又看見了熟悉的油條，只不過切得只有兩寸長，淺淺的金色，心兒是空的。小小的油炸糕，顏色金裏發紅，扁扁的，不像東北油炸糕那麽胖乎。我忍不住夾了一只。炸春卷，豆沙包，包子，花卷，都是小小的，像過家家裏的道具。我一一略過。
終於到了蔬菜區，一鍋素炒青菜，顏色鮮綠，添菜的阿姨說，這是布菜。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說什麽也要嘗一嘗。又一鍋是炒冬瓜，小小的瓜片瑩潤可愛，呈現出蛋青般的玉色。因為在石家莊吃過冬瓜，好吃是好吃，但不急於此頓了。
在盡頭終於見到了鹹菜。兩種炒榨菜，一種是肉絲炒榨菜絲，每一條都絲兒像翼尖染了綠汁的蜻蜓，慵懶地伏著；一種是辣味榨菜心，切成櫻桃般的小塊塊，用紅油調了，好誘人。我一度疑心那不是榨菜，而是人間珍饈。我忙舀了一小勺，至此給盤裏的食物畫上了句號。
回到餐桌邊，同伴早端了餐盤回來。瘦瘦的小妹喝的是牛奶，主食選了一個豆沙包、一只小花卷，菜是一只水煮蛋，一點布菜，幾片冬瓜片。我笑著說，你才像上海女子。個子高大的大妹，有骨感美，說話做事風風火火，她喝了一杯豆漿和一碗小米粥，兩只包子、炒面、炒面筋、餃子各有一些，兩只茶葉五香蛋，一小撮肉絲炒榨菜和布菜。她和我相視一笑，說，咱倆就按咱東北的飯量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減肥。我們都笑了，竟然都是輕輕笑的。是啊，我們在上海哪能像在家那樣笑呢？在家我們的笑咯咯的，聲音響亮，聲調較高，像一串尾音拖得很長的音符。這樣的笑聲在東北廣袤的土地上一點也不違和，很快消散在漫天的風雪裏。
我們很愉快地吃完了早餐。邊吃邊品評著味道:豆漿的香味很濃，牛奶很稠，小米粥很軟；油條涼透了卻不油膩，小包子肉多卻清淡，炒面、炒面筋看起來油大，吃起來很香；布菜很新鮮滑嫩，冬瓜片很軟糯；榨菜不鹹也不辣，茶葉五香蛋味足而不鹹……
我們奇怪:都說上海菜偏甜，沒吃出來甜呀，口味卻很鮮亮。最終我們達成共識:調味品裏一定放了糖，糖可以提鮮呢！而且，飯菜裏的確沒有花椒大料的味，有的只是食材的香。我們期待著下一頓吃上甜口的上海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