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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菲:泡飯有啥名堂

2024-05-03美食
【繁花】謝幕多時,泡飯仍是熱詞。至今依然有朋友約聚會,主題:泡飯。一些常規菜壓台面,然後是泡飯的高光時刻:九宮格配菜,醬瓜,寶塔菜,玫瑰腐乳,半爿鹹鴨蛋,一撮太倉肉松,幾顆黃泥螺……五常大米煮的飯已經晾在那兒三小時,晚上開水裏一滾,這份泡飯套餐,似本幫懷石料理。
泡飯是以前包括上海在內的江南人早餐因陋就簡的產物,早晨上班、上學時間緊,分秒必爭,泡飯應運而生。隔夜冷飯在沸水中一滾,水米分離,不似粥那般黏糊,倒也爽口,如果有點飯焦香味,則更風味倍添,是蘇浙滬人的靈魂食物。
小時候我家吃泡飯需用水煮開,冷飯倒入剛燒開的水裏,再煮一下,水一沸騰,立刻關煤氣。米飯顆粒分明,水湯亦熱騰清爽,呈淡淡米色,配塊幹煎帶魚、幾根蕭山蘿蔔乾和一小碟苔條花生米,很是落胃。不過我們這代人早餐已是奶油麪包加牛奶咖啡的時代,晚餐也不吃泡飯,吃泡飯是一種調劑。說吃泡飯長大的,往往是上海人的自貶。
煮泡飯要用好米。東北盛產大米,但東北沒有泡飯,卻有蘇浙滬泡飯的「姊妹版」:水撈飯。聽說東北人夏天就愛吃這一口:把蒸熟的米飯趁熱過幾遍涼開水,沖走大米裏的黏糯。然後米飯盈盈然地泡在清水裏,清涼解暑,十分爽口。東北水撈飯與蘇浙滬泡飯的區別在於,前者是熱飯加冷水,後者是冷飯加熱水。
江南人嗜米。在浙東河姆渡發現了世界上最早的水稻栽培遺跡,不過蘇州無錫的人都覺得鹽城射陽等蘇北地區的大米優於蘇南。蘇州人也習慣吃泡飯,還有平望醬瓜、嫩姜片、蝦子鯗魚等頗有情致的「過粥菜」。有人說,蘇州的吃食,長著一張從未受過欺負的臉。
有天在小群裏討論蘇州人與無錫人的區別。友人周說:無錫人不太重視表面功夫,他認識幾個在上海的無錫老克勒,普遍的特點是穿著都不考究,只是幹凈,喜歡吃。他們新派,來上海是做實業的,而蘇州人考究,是用來提供娛樂的。友人路說,無錫人更像美國人,蘇州人像歐洲人。而我覺得,蘇州人是側重審美的,無錫人是側重實用的,就像無錫人往往是用幾片香菇和油面筋過泡飯,頗具營養價值。但是上海人、蘇州人、無錫人都是吃得慣泡飯的,泡飯是他們的公因數。
紹興人也吃泡飯,烹法大同小異,最常見的泡飯配菜是腐乳,紹興人稱黴豆腐,尤愛醉方和紅方。醉方添加紅酒,紅方添加紅曲。與紹興人不同,蘇州人喜歡的腐乳品種是糟方、清方與醬方。
寧波人的泡飯裏常常加入年糕片、青菜或奉化芋頭,營養和口感都比「基礎款」有所提升,據說這也是蔣介石父子的早餐常客。每年過年,我家總有肥碩的野生紅膏熗蟹是保留菜。晶瑩剔透、酒香流轉的熗蟹配上一碗粒粒分明的泡飯,那窮盡詞匯也無法描述的生動,只有寧波人才懂。只一口,DNA就動了。寧波人可能是中國沿海城市裏最喜歡吃海鮮的族群。即使吃泡飯,也總不忘小碗裏挑些酒香鹹鮮的黃泥螺,有這幾顆肉膏鮮嫩、余味悠長的尤物下肚才算落胃。而西北風一起,鰻鯗就掛起來了。銀光鋥亮的新風鰻鯗在寒風中淩霜傲雪,一天天油潤透亮、脫胎換骨,待到清蒸後上桌,鮮美的引擎發動,緊致細膩鹹鮮彈牙,那回味仿佛不僅是物理的,而是精神的。這時,泡飯必須登場了。
廣東人愛喝湯,連湯帶水的湯泡飯是尋常吃食,蝦頭、菜粒等同煮,末了抓一把脆米,鮮美營養,變廢為寶,是對邊角料食材的最飽和利用。但似乎廣東人更喜歡炒飯。廣東的炒飯分幹炒和濕炒,幹炒的流派是揚州炒飯法,區別只在於或豐或儉的配菜,雞蛋和蔥花必不可少。濕炒的流派是福建炒飯法,相當於燴飯,有著濃稠汁液,看上去有點像「窄湯」的泡飯,配菜也隨心所欲不逾矩。
鹵肉飯是中國台灣地區百姓的家常吃食,後來去過幾次台灣才知道正宗的鹵肉飯其實是肉湯泡飯,不是寬湯,而是窄湯,比較甜口。
茶泡飯是中國南方以及日本常見的簡餐吃食。將海苔、梅子、鹽之類隨手可得的配料在米飯上鋪妥後,用熱茶一泡,清新舒展。周作人在【喝茶】一文中曾詳盡描述。【紅樓夢】裏的寶玉吃過茶泡飯,冒辟疆的愛妾董小宛也慣愛此味。她精於烹飪,性淡泊,對於甘肥物質無一所好,每次吃飯均以一小壺茶,溫淘飯。此為古南京人之食俗,六朝時已有。
寶總說:黃河路上的十只澳龍,也換不來「夜東京」的一碗泡飯。玲子也曾自欺欺人地以為,只要寶總最後肯回來吃泡飯,肯把錢交給她,她就會永遠守著「夜東京」。沒記錯的話,玲子在和寶總分道揚鑣後,寶總就沒再吃過泡飯,他吃過黃河路大餐,和李李吃過羊肉和七寶大曲,就是沒再吃過泡飯。因為泡飯所能給情緒升騰提供的空間,似乎只與家有關。於是看似樸素的客製泡飯,才是真正的細糠,是人間羈絆。
九宮格泡飯套餐一吃,手腳熱乎,渾身舒展,立刻有了飯香酒暖居家之感。友人們紛紛對泡飯和配菜的質地詳細分析,博古論今,鞭辟入裏,有人說,對於蘇浙滬人來說,對一道菜的最高的評價是:「留著明天配泡飯。」(何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