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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坡:金針菜

2024-01-13美食

金針菜氣味和滋味「獨特」,卻以相當低調的方式滲透到餐桌,何故?

往年——確切地說50年前——這個時候,大夥兒開始忙著采購年貨呢。

忙,說說而已。當時實行按「大戶」「小戶」 配給年貨制度,數量上的溢位效應不會發生,也就無所謂忙。讓尚未成年的我不解的是,一種叫金針菜的幹癟難吃蔬菜(當時歸入南北貨),居然列入「配給」目錄。

記得母親燒的年夜飯中一道炒素(以烤麩、黑木耳為主要食材),金針菜從中亮過相,而在其他場合,這個含「金」量很足的「菜」極少露臉。

我搞不懂金針菜為什麽要配給,也想不通為什麽要把酸嘰嘰、澀嗒嗒、苦哈哈、瘦精精的金針菜燒成菜,更不理解貌不驚人的金針菜內深藏著與炎黃子孫都有關系的中國傳統文化密碼。

讀過【詩經】的人,一輩子不可能忘記金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關雎】);也一輩子不可能忘記同為金句的「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伯兮】)。【關雎】中的熱戀固然刻骨,【伯兮】中的恩愛更加銘心。

事實上,【伯兮】中「諼草」兩字的分量,才是置頂級別的重,兩輩子也不可以忘記。這當然是【詩經】之後的事了。

諼草,即萱草,很早被賦予了「母親」「母愛」的象征意義。孟郊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線)人們耳熟能詳;他的另一首【遊子】寫得也不差:「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慈親倚堂門,不見萱草花。」萱草的意象十分清晰。可不?「萱堂」借指母親,乃是常識啊。

那麽,萱草跟金針菜有瓜葛嗎?當然,萱草別名黃花菜,而黃花菜別名金針菜。

花朵真正能夠成為一道菜的並不多,絕大多數僅作點綴而已。那麽,吃金針菜吃的是花卉的哪一部份?相信許多人包括老吃客都說不清道不明。簡言之,它是尚未綻放的花朵,也就是通常說的花蕾,俗稱花骨朵。金針菜細長的模樣,說明花蕾比較大而長。采擷花蕾,蒸熟,曬幹,成就了我們熟悉的金針菜,盡管如此轉身並不華麗,甚至可稱粗暴。

「黃花菜都涼了」,是國人熟得不能再熟的俗語。不過,為何把黃花菜與「趕不上趟」強扭在一起,貌似誰都沒說清過。有人說,它典出於蘇軾 「明日黃花蝶也愁」(【九日次韻王鞏】);又有人說,盛產黃花菜的湖南祁東,擺宴席時上的最後一道菜是黃花菜,如果你在黃花菜涼了才姍姍而來,大家就會婉轉地責怪你:「看,黃花菜都涼了!」

我不認為諸如此類解釋有多合情合理:都是大活人,竟把黃花菜錯成菊花,可能嗎?小地方一句冷僻俗話,竟讓天下人屁顛屁顛地復制貼上,可能嗎?

其實,上海及周邊人士才最能體會「黃花菜都涼了」的奧妙:黃花菜在此間一般作涼拌菜處理。既然黃花菜的「涼」早已周知,幹嗎還要強調(都)「涼」?其中便蘊含了一層「涼+」概念——太涼了!相當於雪上加霜嘛。

金針菜的氣息,不像金桂那麽濃郁,不像百合那麽淡雅,不像香菇那麽奔放,也不像木耳那麽冷寂。它身上有些黴腐味卻又有些別致和異趣,並不死板,仿佛冬眠後剛剛蘇醒的小動物伸個懶腰,秀出即將迸發的活力。

幾乎沒人喜歡金針菜的氣味和滋味,但它卻以相當低調的方式滲透到人們的餐桌:除炒素外,涼拌金針菜大受歡迎,其他如金針菜炒雞蛋、金針菜燜燒土雞、金針菜炒臘肉……似乎沒人拒絕。河南名肴胡辣湯裏倘若缺少金針菜,談不上正宗;老廣用金針菜來炒豬腰,以收和理腎氣、安神除熱之效……

我吃過一種山東包子,具體名字不詳,當地人徑稱「大包子」,裏面的餡由肉糜、粉絲、雞蛋、香菇及些許大蔥雜糅,當然還有金針菜,對我這種視覺效果偏向單純清爽的人來說,太「爛糊三鮮湯」了,滋味倒是真的不賴。我在東北、蘇北都吃過摻入金針菜的包子,可見北邊一帶頗好那一口。

過年配給金針菜,難道當年主其事者真的用心良苦?我只能「硬裝榫頭」瞎猜:金針菜除為傳統倫理(事其親者或恩愛親昵)張目,還內建一個重要關照——忘憂。沒錯,金針菜,又名忘憂草。

今年春節,能不請金針菜亮個相嗎!(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