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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歲獨生女,成為戶口本上最後的人,曾親手把父親送進安寧病房

2024-10-28健康

我從來沒想過,母親癌癥去世後,我還要面對同時患兩種原發癌癥的父親。

他的病情沒有我母親那樣兇猛,檢查結果出來的那天,醫生對我解釋, 父親還能有半年的生存期。

半年時間當然很短,很讓人焦心,但是對於一個癌癥晚期的患者家屬來說, 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其實不是怎麽「留住」他,而是怎麽更好的「送走」他。

這不是一個能被傳統親情關系接納的說法。

當時我爸爸確診不久,我阿姨就特意打電話來說,你一定要留住你爸,這是你在世上最後的親人,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掛了。

我沒結婚,沒孩子,母親九年前去世,父親已經是我唯一的直系親屬。

坦白說,作為一個獨生女,那一刻的無助慌亂是有的。

我不想讓我爸爸離開我,我想讓小時候那種有人依靠、有幸福家庭的感覺再延續幾年。

甚至當時我還想,怎麽年輕的時候不去結婚呢?這時候要是有個人能陪著我,說不定感覺能好一點。

但後來再去想,那只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感性,就算身邊有一百個人陪著我,他們也無法改變我爸爸確診癌癥的事實。

我帶著我爸,跑了很多次專科醫院, 帶他把基因測試、CT、各種自費檢查這些都做了個遍。

某一個瞬間裏我都會恍惚,我已經到了能帶父親看病、能替他去和醫生溝通的年紀了嗎?

我83年出生,我爸確診那年我正好40歲,不惑之年,這份責任感不是不想要就能不要的。

我也必須站在我的角色上,替我爸決定很多事——

檢查做完之後,我決定把他送到安寧病房。

當時我爸很高興,他當時剛在中醫院做完調理,真以為是去治療的,以為自己的病還有痊愈的可能。

溫馨如家的安寧病房

其實是沒有的。

他的前列腺癌腫瘤標記達到三百多,比正常值高出幾十倍,骨、淋巴、肝臟、肺上都有癌細胞轉移,肝上還有個陰影。

醫生說他貧血,做不了化療,我只能帶我爸配了靶向藥和保骨針回家。

老年男性的前列腺多多少少都有點問題,其實之前他也有前列腺炎,不過都能靠吃藥控制住。

2023年年初他的炎癥又開始發作,突然開始發燒,之後就開始掉秤,前後瘦了20斤,胖胖的一個人都脫相了。

而且他開始起夜特別頻繁,一晚上八九次,廁所的燈永遠亮著。

我是當女兒的,不知道他的病到底是什麽感覺,反正他睡不好,我也睡不著,帶他去檢查,就發現是癌癥了。

拿了藥之後,我本來以為他還能茍延殘喘一段時間—— 這個說法不好聽,我知道,但是我當時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我爸變得非常惜命,非常註意吃藥忌口,整天活在病情的陰影裏,也開始焦慮身體怎麽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差了?

他的生命體驗感只剩個零頭,但還是自己努力在往好的方向走。

安寧病房內部

藥吃了一段時間,我爸的指標降下來很多,我高高興興帶他去復診,結果又發現有一個腸道的數值越來越不對,檢查出來是原發的腸癌。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我只能一遍遍去問主治醫師,又托人問了很多三甲醫院的醫生,最後大家都確定目前沒有辦法治療, 至多只有半年生存期。

作為獨生女,其實九年前媽媽剛去世的時候,我就意識到,給六十多的爸爸養老送終的問題已經近在咫尺。

就是沒想到,能這麽近。

我對死亡和離別的態度,其實還比較理性 ,反正大家誰也不是神仙,沒人長生不死,都得經歷這麽個過程。

情緒在這個時候挺多余的,重要的是知道結果了要怎麽做好。

我不懼怕死亡,但我怕我爸受罪,疼痛,最後毫無尊嚴的死去。

癌痛是很折磨人的,確診結果出來之後,我把網上問診平台從2016年到現在的記錄都翻了一遍。

前期是癌痛,後期如果出現腸梗阻,腹水出來,他的痛苦程度會翻倍。

「疼的徹夜不睡覺」「滿頭冷汗」「生不如死」這種字眼到處都是,我看的難受,很不願意讓我爸去經歷這樣一個過程。

說的再難聽點,這麽多醫生都已經給他下了半年的生死契約, 我難道要抱著那點主觀性的期望,等著我爸在無比痛苦的治療裏,傳出類似「能多活一天」這樣的好訊息嗎?

我接受了我早晚會成為「孤兒」的事實,所以進安寧病房的第一周,我就簽了放棄治療協定。

這個安寧病房其實是一家三甲醫院的中醫住院部,看上去和普通病房一模一樣,因為沒有那麽多儀器,氣氛顯得沒有那麽凝重。

不一樣的是這裏可以配到嗎啡,這是最高等級的止痛針,我覺得不管是對患者還是對家屬,這都是優點。

住在這的人奇形怪狀。

這樣形容不太禮貌,但當你真的看到那些腹部腫大、雙腳浮腫、四肢各部份都紮著吊針的人,你可能也會這麽去形容他們。

這些人多數都是中老年,陪伴在病床邊的也多數都是中老年,應該是他們的老伴,年輕人就我一個。

他們一開始還很吃驚,覺得我這麽年輕,天天往病房跑,自己的事怎麽顧呢?

事實上我也不想來,但凡我爸還能有另外的兒女,我不會天天來。

這是我的老實話,我有我的創業工作,早上十點忙到淩晨兩點,下班之後骨頭都是酸的。

但我要讓我爸身邊有人,他已經病重到不能自理,我做不到讓他自己在病房待著。

我也沒有太多話和我爸聊,即便我坐在他病床邊,多數時候也是兩個人頭對頭看各自的手機。

我們倆就是中國傳統父女,共同話題不多,講話也簡潔。

之前我爸還健康的時候,我表示感情的方法就是帶他去吃飯,吃好的,但是不會說太多話。

我是八零後,我爸是一九五幾年出生的,我倆代溝很大,看事看人的方法也不一樣。

他當初想讓我考大學找工作嫁人生孩子,我不喜歡這樣,也沒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我覺得我首先是我自己吧,先做好我自己,我才有精力去做你女兒,才能帶你一起好好生活。

不過我做不到完全自由,作為獨生女,我小的時候享受過絕對的愛護,現在也得接受這種「捆綁」生活。

我放棄過異國的愛情,放棄過外地的工作offer,寸步不離的守在上海,守在我爸身邊。

就像他之前替我賺學費一樣,我自己創業,開始替他賺以後看病住院的錢。

我媽去世之後,我把我爸接過來一起住,換了一套適合兩代人居住的房子,就算我之後真結婚了,過其他類別的生活,我也能照顧他。

只不過我爸的身體沒給我照顧的機會,他住進了安寧病房,並且可能再也不能回家了

腸癌發展到後期的時候,我的親戚們開始出主意,有的說認識醫生,有的說知道哪種藥好用,但我覺得這種都已經被客觀確定的事實,根本沒有必要用這些主觀的妄想去彌補。

這些說法如果被我爸知道,那麽好,他就覺得自己多了一種被治愈的可能;

但根據他的現實病情,這些亂七八糟的藥吃完,他的病情很可能還是沒有好轉,甚至更差,這種巨大的精神落差不亞於新的宣判。

我的親戚們只需要提一嘴,但去簽同意書、承擔我爸負面情緒的人是我。

當時我爸爸已經是腸癌晚期,和前列腺癌還不同,腸癌是一個很沒有尊嚴的疾病,晚期患者難以控制自己的排泄。

而且他們的排泄物和正常人的還不一樣,是黑色的,帶有癌細胞特有的異味。

護工給他換一次尿布,滿病房都是那個味道,很難散去。

他很難接受自己最後變成這樣,沈默的吃藥,沈默的看著儀器滴滴響,癌癥讓他的性情發生了很大變化,他經常莫名其妙開始有脾氣

人家要換尿布的時候他說自己還沒有,然後閉著嘴不理人;

我姑姑們來問他想吃些什麽?他說要吃東北菜,吃酸菜肉片;姑姑去燒了菜,他嫌難吃,又找了東北人來燒。

他也只吃了一口,繼續保持沈默。

偶爾說幾句話也是問我,病情有沒有好一點?現在是什麽情況?

我沒法欺騙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也不能直接說沒救了,你馬上要死了。

這個無限接近死亡的過程,把我的爸爸變成了另一個人。

其實原來剛進安寧病房前,他還不知道自己會面臨這樣情況的時候,他很真切的告訴我,如果真是到了癌癥晚期,不要開刀手術,也不要化療,那樣太受罪。

但越往後你越能發現,真的沒有人不怕死,我爸爸的求生欲望隨著病情的嚴重程度,直線上升,他渴望被救,求生意願非常迫切。

所以在他生命最後那段時間,大概是六月吧,他對我的態度開始轉變,說話夾槍帶棒的。

誰來看他他就跟誰抱怨,是他的女兒沒有給他治療,沒有帶他去四處看病。

我當然不可能去跟他打辯論賽,糾正他說是你自己一開始不想治的,然後為自己辯駁,是我讓你少受了很多罪。

說心裏不舒服肯定是有的,感覺像被「背刺」的感覺。

但我已經做了所有我能做到的了,他的埋怨是只是為自己不安恐懼的情緒找一個出口,要是說我幾句能讓他心裏松快一點,那我也願意。

最後我爸爸離開的時候是在7月,在經歷了大半年的折騰之後,我居然對他離開的那個瞬間並沒有太大的悲傷。

當時從淩晨起,他就已經意識微弱了。

趁他還能聽見我說話,我貼在他耳朵邊說,爸爸你已經很勇敢了,你的病其實非常非常嚴重,但你一直都表現的很了不起,放心吧。

然後我在走廊裏打了個盹,大約三點,親戚來叫醒我。

我進病房一看,他像幾個小時之前一樣安靜的躺在床上,一邊的儀器顯示,他心電圖變成了零。

然後我趕緊去聯系殯儀館,準備證件去開死亡證明,繳清醫院的各項費用,一陣風一樣忙了幾天,最後籌辦了一場挺風光的葬禮。

一直到親戚們在葬禮上哭成一團,我在一邊看,潛意識裏總覺得自己是忘了什麽事。

悼亡詞念完,我終於反應過來,是我爸爸沒了。

陪著親人迎接死亡的過程很快,沒有時間傷心,一切結束了再去展現傷心又顯得太矯情。

而且我覺得,我已經為我爸爸做了我當下經濟條件能做的一切,當年沒為我媽媽做到的事情,我都想辦法做了補償。

吃喝用度,生理心理,都對我爸爸沒有什麽遺憾了。

所以我心裏有不舍,但是沒有愧疚。

不舍是因為我成了家裏最後一個人,再怎樣自由、怎樣瀟灑,戶口本上也只剩了我自己的名字,真正體會到什麽叫「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送走我爸爸之後,我也想過,我自己會不會老了也有這一天?會不會我的基因裏也藏著一些莫名其妙會爆發的東西?

周圍朋友尤其是親戚,都在勸我趕緊結婚生一個孩子。

但我不想,這種帶著包袱和壓力生活的日子我過不起,有限的日子,那就無限的燦爛吧,我覺得再過幾年可以準備好我的遺囑。

至於那是要留在國內請護工還是飛國外安樂死,那都不是我現在要考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