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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到底有多富:國居里只有冰冷的「幾十億」,還真讓人頭疼

2024-05-11歷史

中國歷史上最不缺的就是王朝的治亂興衰。

如何判定一個王朝趨向興盛還是走向衰退?經濟走勢一般被作為重要的風向標。但也有不適用的時候,比如安史之亂素來被視為唐王朝由盛轉衰的轉折點,而此時唐王朝仍處在上升階段——河西與隴右遍地良田,長江流域經濟得到進一步開發,關中和河東地區的米價降到了歷史新低,很多地方一鬥米只需要三文錢,買一匹絹才需要兩百錢,這對於一個自然經濟主導下的王朝來說已屬不易。民間百姓生活相對富足,連詩人杜甫都忍不住在自己的詩作【憶昔】中贊嘆——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詩人寫作這首詩時,已經是安史之亂爆發後,社會形勢變化所帶來的巨大反差感,容易讓詩人對過去有所美化。不過,彼時的杜甫長期流轉於王朝統治核心地帶,他的這番生活記錄應該是可靠的。此外,當時的杜甫尚未透過科舉謀取到一官半職,生活上並不順意,但他仍然能夠做出如此感慨,說明唐朝在開元和天寶初的強盛大體是可信的。當然,杜甫畢竟僅能表達自己作為個體最直觀的感受,而如果將視角向上移動,就會發現這場盛世的確貨真價實。

唐玄宗帶頭「炫富」

沒錢的王朝千篇一律,但有錢的朝代各有各的玩兒法。

天寶八載(749),距離安史之亂爆發還有六年,年近70歲的「大唐集團總裁」唐玄宗李隆基突然來了興致,決定帶領朝臣一同去參觀國庫。確切地說,是專門用來存放全國各道州縣所上交租賦的左藏庫。

唐制中以太府寺來管理全國的財賦稅收,太府寺統轄下的部門又分為左藏庫和右藏庫,左藏庫主要接收租賦收益,而右藏庫則負責接收地方州縣給中央的貢品。其中,左藏庫的地位更為顯要,據【唐六典】所載:

「諸州庸、調及折租等物應送京者,並貯左藏……」

唐朝都城長安和後來的東都洛陽均設定左藏庫。負責管理左藏庫的官員雖然職銜最高只有從七品,但位卑權重。一般人不能接近左藏庫,且四周都有軍士守衛,就連唐太宗想從左藏庫支取一部份資金來應付開銷,都需要走專門的手續。而也正是如此,朝臣們必須經由唐玄宗親內建領才能一睹左藏庫內部虛實。

朝臣們進入庫房後,許多人被眼前堆積如山的金帛驚呆了。也許之前皇帝曾經從這裏支取金帛賞賜給他們,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得到的和眼前景象相比,竟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當然,參觀不白看,為了顯示自己的大度,也為了讓朝臣更加服膺於自己創造的盛世華景,唐玄宗下令直接從中取出一部份金帛賞賜群臣,而兼職管理左藏庫的楊國忠因為「工作成果」頗豐也得到更多賞賜(玄宗面賜國忠金紫,兼權太府卿事)。三年後,唐玄宗又帶領群臣參觀左藏庫,按照官階賜予數量不等的絲織品。

左藏庫中的財富,基本來自於各道州縣的土地和人口稅,這些稅很多是以稻米等形式上交的。稻米放久了容易生蟲或因環境潮濕而發餿,不易保存,所以被楊國忠等人拿到米價相對高的地方售賣,換為絹帛或其他物資。時間久了,便積累起大量財富。據杜佑在【通典】中的統計,在唐玄宗炫富的這一年,唐王朝的國庫收入達到歷史新高——

「凡天下諸色米都九千六百六萬二千二百二十石。和糴一百一十三萬九千五百三十石……」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也不免有一些朝臣的巧取豪奪,楊國忠也因此被冠以「聚斂能手」的頭銜。但玄宗並不在意這些,因為在他看來,眼下四海升平,僅一個左藏庫的財富都堆積如山,還不算自己的「小金庫」——大盈與瓊林二庫。守著如此巨額財富,玄宗似乎沒什麽可顧忌的了。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開元盛世為何這麽有錢?

唐玄宗繼位之時,趕上了最好的時候。唐開國以來,太宗君臣論治,註重與民休息,邊地多戰事,但多能以速勝平定。高宗朝短暫,此後武則天改朝換代,建立周政權,但大體上仍延續了唐初定下的一系列方針制度。最重要的是,武則天為唐玄宗留下了一大批治國能臣,如姚崇、宋璟和張說等。這些人中很多有在地方從政的經驗,懂得民間疾苦,而唐玄宗又能給予其充分信任,所以玄宗朝經濟得到進一步發展。李隆基時值壯年,也很想幹一番事業,所以虛心納諫,克制欲望,政風清廉,國勢蒸蒸日上也在意料之中。

經濟發展起來了,但這不代表稅收也會隨之大量增加,為此,玄宗決定削減甚至剝奪一些食封貴族的待遇,給中央財政減輕負擔。此外,這一時期土地兼並較為嚴重,土地所有和戶口數量等情況不清,也需要專門清查,以確定征稅物件和合理的標準,便有了唐玄宗支持下的宇文融「括戶」之舉(指透過檢查戶口,將隱漏不報和逃亡人口搜括出來)。據陳明光先生研究考證,在開元九年到十二年(721-724)的三年多時間裏,朝廷掌握的納稅戶數增加了八十萬之巨。

在解決了發展經濟和征稅兩方面的問題後,玄宗在開元初關乎「花錢」的問題上非常謹慎。與安史之亂後唐廷「量出制入」(即先確定花多少錢再去征收)不同,玄宗采取的是「量入為出」的相反原則。這樣就在無形之中遏制了許多官員額外加征稅賦。在這方面,玄宗任用了許多能人,即便是被民間長期視為「口蜜腹劍」的李林甫,在協助唐玄宗花錢的方面做得也無可指摘。如之前左藏庫負責掌管來自全國賦調租稅收入的職能,就被李林甫組織人員編寫成具體條文載入【唐六典】。

據白鋼先生編著的【中國政治制度史】所載,開元二十四年(736),時任戶部尚書的李林甫頒發【長行旨條】五卷,將賦稅收入細目、稅率,並將征收放免辦法形成條文,成為各州縣編制和審查預算的準則,進一步改革了財政預算的體制。

李林甫和張九齡等人為爭權內訌,落井下石,道德上有問題不假;但是在鞏固唐初以來的制度建設方面,他們努力讓經濟制度跟上而不是阻礙社會經濟發展的節奏,也是不可否認的。即便【舊唐書】的撰者鄙視李林甫的兩面三刀,也不得不慨嘆:

「宰相用事之盛,開元已來,未有其比。然每事過慎,條理眾務,增修綱紀,中外遷除,皆有恒度。」

意思是說,唐玄宗給予李林甫高度信任,使其權傾一時,但李林甫行政能力突出,做事情的確無可指摘。

國勢崩壞下左藏庫的命運

折騰了半輩子,唐玄宗也想好好享受一番,而楊貴妃的出現更讓他絞盡腦汁花錢來博美人一笑。於是,為了滿足二人的娛樂和休閑需求,關中地區興建了眾多設施;愛妃想吃口新鮮荔枝,唐玄宗更是利用驛站系統馬不停蹄地接力轉送。在李林甫病逝後,楊國忠把持了財政大權,並迅速迎合唐玄宗日益膨脹的物質需求。由於楊國忠的順從,唐玄宗放心地將更多權力委托給他,使楊國忠得以兼任多個要職,包括吏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太清太微宮使、判度支、劍南節度、山南西道采訪、兩京出納租庸鑄錢等,並培植起一批為其斂財的黨羽。左藏庫的綾羅綢緞堆積如山,也與楊國忠的搜刮聚斂有一定關系。

唐玄宗在對待楊貴妃時舍得花錢,在對外戰爭中同樣如此。吐蕃是唐朝在西北地區的勁敵,從太宗朝開始就與其沖突不斷,於是玄宗立即命令河西隴右的唐軍精銳主動出擊,攻打青海地區被吐蕃軍占據的石堡城。唐軍死傷數萬,後勤耗費巨大,最終才奪取一個只有幾百吐蕃兵守衛的據點。

這還不算完,楊國忠恃寵而驕,也想在邊境線上找些便宜,於是挑起與南詔的戰事。這場戰爭更是曠日持久,由於唐軍不服水土,戰線又拖得過長,結果「饋餉之所乏,物故者十八九。凡舉二十萬眾,棄之死地,只輪不還,人銜冤毒,無敢言者」。據相關統計,唐朝在安史之亂發生前幾年的軍事開銷高達1260萬石一年,而天寶年間每年的地稅收入也才1240萬石左右。

唐廷在對南詔的戰爭中損失慘重,而楊國忠仍以大獲全勝加以粉飾,玄宗事後有可能得知真相,但也懶得追究,畢竟左藏庫有錢,經得起折騰。

可是,經濟上的富裕,掩蓋了政治上的深層問題。在頻繁的對外戰爭中,許多邊地將帥的權力不斷增長,並背著朝廷豢養私軍,其中以範陽的安祿山最為典型。而唐初以來均田制與租調制度的崩壞,更導致大量破產農民流入軍隊。唐初的統治者原先把三分之二的軍隊都安置在關中地區,以實作對地方的有力控制。而到了天寶元年(742),形勢發生逆轉,內地的唐軍只有8萬人左右,而掌握在藩鎮節度使手中的邊防軍已經達到了49萬之眾,這些還不算邊地將帥私自訓練培養的衛隊。

唐廷對安祿山的疏於防範最終導致了大規模軍事叛亂的發生,河北二十四州縣在極短時間內淪陷,此後唐軍主力在洛陽與潼關相繼戰敗。大難臨頭,但唐玄宗還算清醒,他覺得事情到了這份上,該花錢的地方一定要舍得——於是為了保衛長安,玄宗又想起了自己那資產豐盈的左藏庫,下令從中拿出大量金錢錦帛募集新軍抵抗。

皇帝是豁出去了,但兼任左藏出納使的宰相楊國忠卻執意抱緊壇壇罐罐,不肯輕易放手。據【舊唐書·食貨誌】所載,安祿山起兵之時,「兩京倉庫盈溢而不可名」,但楊國忠堅稱「不可耗正庫之物」。為了募集到軍費,楊國忠寧可安排禦史崔眾去尚未被戰亂波及的河東地區出售僧籍。由於唐代出家人大多可享受不納稅的特權,導致不少人趨之若鶩,短時間內就得錢百萬,楊國忠趁機又發了一筆橫財。

到了玄宗帶著楊貴妃匆忙逃離長安的前夜,楊國忠才發現很多國居里的東西帶不走,他建議唐玄宗將其付之一炬。但唐玄宗居然生出了一個不知是良心未泯還是有些天真的想法——「只要我不毀掉左藏庫,叛軍進來搜刮走這些財富,吃飽喝足,就不會再去傷害我的子民了。」

但後來的事實發展顯然同其設想相反。玄宗一行人剛撤離長安,不少百姓就趁亂沖入宮禁左藏庫中搶奪,左藏庫燃起了熊熊大火。安史叛軍進城後,又把長安城翻了個底朝天。詩人杜甫當時也遭囚禁,看到昔日的盛世圖景碎了一地,不覺哀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僅僅幾個字便道盡了叛軍洗劫後的衰敗景象。

後來,唐軍終於收復了長安,但左藏庫物資充盈已經人盡皆知,許多勤王的將帥都想利用這段動亂時期從中撈走一筆。此時掌管財政的是第五琦(字禹珪,唐朝政治家、理財家),他發現哪個山頭也得罪不起,於是幹脆將左藏庫合並入皇帝的私人金庫,即大盈和瓊林兩庫,這才讓此事有所平息。但這又助長了皇帝的私欲,而且皇室開支和國家管理的用度不分明,也導致財政系統低效混亂。

到了唐德宗朝,左藏庫掌握租賦的職能才在宰相楊炎的堅持下被恢復。可皇帝私人金庫對國庫儲備的侵蝕卻未因此中斷,國庫與皇帝私庫的財富也被更多人覬覦。結果長安城又被一夥亂兵攻占,而驅動這些亂兵謀亂的直接動力,正是儲存皇帝私人財富的大盈與瓊林二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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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葛承雍:【唐代的左藏、右藏與內藏】,【人文雜誌】,1990年第5期

8.周雲:【唐代太府寺研究】,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

(本文系「國家人文歷史」獨家稿件,作者:李文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