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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遇刺68小時:交代遺囑,死後被拍兩種遺照,兇案主使人被捕

2024-04-27歷史

1913年3月20日晚,上海滬寧車站(今上海鐵路博物館) 內似乎一切如常,人們絲毫沒意識到:這裏即將發生一場重大刺殺案,而這個兇案將成為整個民國的拐點。

當晚10點,被尊稱「中國憲政之父」的宋教仁和黃興、廖仲愷等人抵達車站候車。宋教仁此時出現在此,是因為他受了袁世凱的邀請,欲前往北京組織革命黨內閣。

宋教仁此時雖年僅31歲,卻已是國民黨代理理事長,國會選舉後,他成為了國會中的多數黨領袖,很快,他還將成為責任內閣總理。這樣的宋教仁,在當時的民國政壇,如「明星」般閃耀。

宋教仁留日留影

臨去北京前,友人勸宋教仁防備有人下毒手,可宋教仁對此卻不以為然,他說:

「吾一生光明磊落,平生無宿怨無私仇,光天化日之政客競爭,安有此種卑劣殘忍之手段……」

很顯然,宋教仁從不覺得自己會因為政治的緣故,遭遇任何不測。說這話時的宋教仁,正一心致力於「統一全域,調和南北」,他認為:只有南北統一一致對外,國家才能一步步走向強盛。

10點45分,宋教仁一行離開了專供議員休息的接待室,他們將前往車站入口檢票上車。因為宋教仁從來不覺得自己會遭受任何不測,所以,他的身邊隨行人員皆是「徒手」。

走到車站入口檢票處,宋教仁剛剛伸出手去拿檢票員檢過的車票時,突然響起一聲槍響,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第一聲槍響後,宋教仁便搖晃了一下,並倒在了旁邊的鐵椅上。

「吾中槍了!」宋教仁倒下後捂著腹部輕聲說道,這一下廖仲愷等人才意識到出了大事。一時間,車站內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慌亂。而人群中,一個身穿黑呢軍裝的矮漢則迅速趁亂逃竄而去。

前來送行的於右任聽到槍聲後,迅速沖到了檢票口。看著中槍後一手捂腹部,一手扶住黃興的宋教仁,他非常鎮定地道:「現在一方面要追捕兇手,一方面趕快送入醫院,我去找車子。」

前排左一黃興、左四為宋教仁(1905年)

於右任以最快的速度飛跑到了車站外的停車場,找到汽車後,他又將宋教仁扶上了汽車。他一方面令留下的送行人趕快報警追兇,一邊又令司機開快車送他們送到靶子路滬寧鐵路醫院。

上車後,宋教仁的神誌還很清醒,黃興、於右任於是鼓勵他:「一定堅持住」。宋教仁卻大口喘著氣地用手將於右任的頭拉到了胸口,他斷斷續續地道:

「我痛得很,恐怕活不下去了,現在有三件事奉托:(一)所有在南京、北京和東京存的書,全部捐入南京圖書館;(二)我家很窮,老母尚在,我死後請各位替我照料;(三)請各位繼續奮鬥救國,勿以我為念放棄責任。」

於右任知道:這是宋教仁在交代遺囑,一時間,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的黃興在一旁是追悔莫及,他心裏直嘆:「若仔細點,就不會出這事了。」

宋教仁

很快,宋教仁便被送達了鐵路醫院。因為宋教仁身份特殊且情況極其緊急,院方請到了醫術最高的格爾本醫師和比林哈斯醫生會診。

檢視宋教仁腹部的傷情後,他們一致決定:必須開刀才有望。

宋教仁遇刺不到兩小時,他便被送進了手術室開刀。被送進手術室時,宋教仁臉色慘白,劇烈的疼痛已讓他的臉部肌肉開始痙攣。黃興、於右任等見了,不禁憂憤不已。

手術時,醫生用鉗子從宋教仁小腹成功取出了子彈,這顆子彈斜射入他的腎臟,此時他的傷口失血並不多。然而,他們很快發現了一個糟糕的事實:子彈有毒。

所以,即便子彈已被取出,宋教仁傷後出血量也不大,可他依舊十分痛苦。很顯然,第一次手術後,宋教仁的情況並沒有好轉,他的大、小便出血嚴重。

躺在病床上的宋教仁不斷發出呻吟聲,他想找一個不那麽痛的姿勢待著,可輾轉無數次後,他竟依舊沒有找到一個讓自己稍微舒服一點的姿勢。黃興等見他這般痛苦,皆不忍直視他。

人在痛苦中時,往往思緒會較平日更多。此時承受傷痛的宋教仁,腦子一下也停不下來。因為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他趕忙請黃興代筆致電袁世凱。在病榻之上,他斷續著口述了電文。

電文中,他首先表明自己平生「束身自愛」,「從未結怨於私人」。黃興一邊記著,一邊默默跟著點頭。

黃興

從宋教仁電文中的這句話可看出,他對刺殺自己的刺客有了基本判斷:絕非私怨。但他並不知道這個兇手受誰指派,他更不知道他們刺殺他的目的何在。

換了一個略微舒服一些的姿勢後,宋教仁繼續口述電文,他接著講述了自己從政以來的種種,他說:「從政以來‘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一毫權利之見存’。」

說到這兒後,他用那雙仍舊發著黑亮光芒的眼睛看了黃興一眼,良久後,他蹙眉忍淚道:

「今國基未固, 民福不增,遽而撒手,死有余恨」。

說到這兒時,黃興記完擡頭再看宋教仁時,他的眼裏噙滿了熱淚。黃興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隱痛,這隱痛,讓他喉嚨如被鉛塊堵上一般難受。他和宋教仁革命情誼深厚,宋雖比他小了八歲,但他一直非常欣賞宋:他欣賞其人格,也欣賞其卓越的政治才幹。

黃興對宋教仁寄予了厚望,他始終覺得:宋是能將中國引向共和的人。

在此之前,宋教仁曾用了大量時間研究並轉譯了日本、歐美地區的憲政體系,也因此,他對責任內閣制的了解很深刻。

責任內閣制

而宋教仁即將組建的責任內閣制,其內核是讓國家元首成為虛職。這樣一來,便可避免專制獨裁,也因此,它並不被大總統袁世凱認可。宋教仁此時最擔心的也是袁世凱,一旦他去世,袁世凱將很可能實行獨裁,這種局面一旦出現,大革命也將毀於一旦。

但宋教仁此時雖對袁世凱抱持懷疑,卻也同時對他抱有希望。於是,他繼續口述:希望袁「開誠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使國家真正擁有「確定不拔之憲法」。

說完後,宋教仁又擡眼看了看黃興說道,若他(袁世凱)能如此,則自己「雖死之日,猶生之年」。黃興聽到這兒時,眉頭不自主皺了皺。

21日淩晨兩點,宋教仁遇刺3個小時後。院方再次組織了五名外科醫生對他進行第二次開刀。這次開刀,他們對他的腸進行了縫補洗滌,並取出腸內的食物和汙血,然後再次合上。

手術中,宋教仁幾度昏厥,但他一直以他頑強的意誌力苦撐著,他的神誌還算清楚。黃興、於右任等聽他一直反復念叨著一句話:

「我為了調合南北,費盡苦心,可是造謠者和一般人民不知原委,每多誤解,我真死不瞑目。」

黃興等都知道,宋教仁口中的謠言,是此前民眾和其他黨人對他的誤解,他們錯誤地以為宋教仁「組建內閣是想爭權奪勢、想當總理」。

宋教仁

面對這些,宋教仁從未辯駁過,他一直拼全力爭取組建責任內閣制。他一直認為:

「內閣不善而可以更叠之,總統不善則無術更易之,如必欲更易之,必致搖動國本。」

這種種,也是宋教仁堅持組建責任內閣制的背後原因所在。

3月22日淩晨,即宋教仁遇刺28小時後,他的病情出現惡化。黃興等人發現:他的雙手發冷,目睛仰翻,嘴裏一直說:「我們要集中全國力量一致對外。」

彌留之際,他的腦子裏竟全是國家,而絲毫沒有他的小家,他對小家的囑托,就只有剛中槍時的那句托付:「我家很窮,老母尚在,我死後請各位替我照料。」

是宋教仁不惦念家事嗎?答案是否定的,宋教仁非常愛自己的母親、妻子和兒子。可因為革命的緣故,他和家人總是聚少離多。

遇刺前不久,宋教仁如有預感一般地回家陪了家人三個月。此前,為了革命,他已經八年未歸家。這次回家,他發現兒子長大了,母親的頭發也全白了,就連比自己大四歲的妻子方氏也有了白發了。

宋教仁老家

22日淩晨4點,即宋教仁遇刺29小時後,他已經不能言語了,但他此時依舊意識清醒,他原本大而有神的雙眼開始暗淡。他開始不斷地用眼睛環顧圍在他病榻前的黃興、於右任、陳其美、範鶴仙等人。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宋教仁的生命已經進入最後的時刻了,可因為革命未完成,報國之誌未完,他心裏有太多不舍。他唯一可慶幸的大約是:他未盡的革命,病榻前的革命同誌,將接替他完成。

黃興看出了他對他們和革命事業的不舍,但他也知道,痛苦中的他需要解脫。不知過了多久,已完全無力的宋教仁終於半閉了雙眼,黃興發現:他的眼皮子在不斷地顫動。那一刻,黃興的心裏湧出無限的酸楚。

黃興曾送別過革命同誌,他知道此刻已到了非要訣別的時候了,於是,他俯下身子在宋教仁耳邊大聲喊道:「遁初(宋教仁號),我們會照料你的一切,你放心去吧!」

宋教仁聽到黃興的話後,最後一次用力睜開了雙眼,他的眼裏泛起了淚珠,他就這樣看著黃興等人,慢慢慢慢地斷了氣……

宋教仁手書(白眼觀天下,丹心報國家)

宋教仁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他的雙眼也並未完全合上。一旁送別他的黃興、於右任等伏屍慟哭。陳其美捶胸跌足說:「不甘心,此事真不甘心!」

陳其美的話音落後,黃興、於右任等哭得更兇了。的確,一個光明磊落、為國家、人民付出了一切的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誰會甘心呢!關鍵,這個人,正處於如日中天的年月……

宋教仁死後,陳其美紅著眼去給他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材,這副棺材花了200銀元。隨後,陳其美等還去相館請來了人為他拍遺照。

拍照時,黃興和範鶴仙起了分歧。

黃興主張讓宋教仁衣冠整齊地拍遺照,畢竟,他是國民黨的元老,是偉大的革命家。黃興認為:衣冠整齊地拍遺照,也符合他一生光明正大的形象。

可範鶴仙認為:宋教仁遭此慘禍,不可不留一個歷史性的照片,只有把赤身傷痕也攝出來,才能讓後世人記住他為革命事業所做的犧牲。如此,也才能激勵黨內同誌為他追查兇手。

最終,攝影師為宋教仁拍了兩種遺照:一種赤上身,露出傷口;一種則身穿正冠禮服。

宋教仁遺照

赤上身的照片攝於病榻上,宋教仁的上身一直到傷口處均裸露,而傷口以下的下身則蓋上了布單。而正冠禮服照,則是在白色沙發凳上所攝,拍照前,黃興等特地為他整理了發型,並幫他擺了一個很自然的坐姿。

拍攝正冠照時,宋教仁的姿勢被擺好後,黃興看著像在沙發上睡著的宋教仁,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出真兇,為他報仇。

22日下午4點,宋教仁遇刺41小時、逝世12小時後,午睡醒來的袁世凱得到了「宋教仁被刺身亡」的噩耗。他愕然問道:「有此事乎?」隨即,他命人拿來了電報。看到黃興等人發來的電報後,袁世凱嘆道:

「確矣, 這是怎麽好!國民黨失去宋遁初,少了一個大主腦,以後越難說話。」

而此時正在日本存取的孫中山也驚聞了噩耗,他當即中止存取,準備動身回國。

23日下午3點,宋教仁遇刺64小時後,黃興、陳其美等為宋教仁進行了大殮。而此時,宋教仁遇刺身亡的訊息已經震驚了全國。舉國關註之下,「刺宋案」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視。

23日晚7點左右,即宋教仁遇刺68小時後,刺宋案主使人應夔丞被抓捕,隨後,警方又在上海公共租界抓住了兇手武士英。接著,警方在應夔丞家裏搜出了其余內務部秘書洪述祖及國務總理趙秉鈞的往來電報和信件。

行刺後兇手發完北京的電報

自此,「刺宋案」基本告破。此時,距離宋教仁被刺僅僅過去了81個小時。

4月13日,宋教仁辭世後的第三周,國民黨人在上海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追悼會上,自發前來為宋教仁送行者竟然達2萬余人。

4月25日,譚人鳳等請求政府為宋教仁鑄像並開設公園,以資紀念。然而,就在這之前一天,兇手武士英竟在獄中神秘暴斃。

而其他兩名被抓獲的兇手,也都在1914年相繼被殺害。其中,應夔丞於1月19日被人殺死,而趙秉鈞則在2月26日,因中毒七竅流血暴斃於天津督署內。而另一兇手洪述祖,則一直未被抓獲。

1914年6月,宋教仁紀念公園(今閘北公園)建成,地址就在宋教仁遇難處不遠,人們往往稱其為宋園。

宋教仁墓寢坐北朝南,被設計成近似正方形,墓地四周砌有24根圓頭方柱,連成石欄。墓前立有孫中山手書「宋教仁先生之墓」的石碑,墓頂塑有一「展翅雄鷹」,它象征宋教仁等革命誌士的淩雲之誌。

墓區正中,有一座宋教仁穿西裝的坐姿石像,石像作沈思狀,其神態仿佛仍在思考著中國的未來。雕像下的石座上,刻有章太炎篆寫的「漁父」二字,以及於右任為他撰寫的題語:

「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記?為直筆乎,直筆人戮;為曲筆乎,曲筆天誅。於乎九原之淚,天下之血;老友之筆,賊人之鐵;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銘諸心肝,質諸天地!

「漁父」宋教仁像

於右任一句「先生之死,天下惜之」,直將宋教仁之死對國家、民族、人民的的巨大影響,勾勒得淋漓盡致。

值得一提的是:宋教仁遺體遷入墓地的當天,前來送葬者達數萬人,譚人鳳、王惠寵、居正、章太炎等國民黨要人及社會名流也都紛紛趕來參加葬禮。若宋教仁九泉之下知道這種種,他必當倍感欣慰。

宋教仁被刺身亡兩年多後的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凱復辟帝制,宋教仁死前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好在,因倒行逆施引發眾怒,袁世凱不得已於1916年2月25日結束了這場鬧劇。

袁世凱

後世認為:若宋教仁未被刺殺,民國的歷史勢必會被覆寫。然而,歷史終究沒有如果。

宋教仁死後,他的妻子方氏常年居住在家鄉湖南桃源,期間,他和幼子宋振呂的生活,一直靠民國政府發放的撫恤金和愛國人士的捐贈維系。

12歲喪父的宋振呂一心為父報仇,長大後,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上海知名學府,後來,他又輾轉去了日本留學。

上海求學期間,宋振呂各方打探兇手洪述祖的下落。皇天不負有心人!宋教仁被殺四年後,宋振呂釘選了洪述祖的下落。

1917年4月30日,洪述祖被宋振呂和宋教仁秘書劉白抓獲,並送進了上海巡捕房。

1919年4月15日,宋教仁被刺殺六年後,刺宋案直接指揮人洪述祖在西交民巷京師分監被執行絞刑。

因為這是中華民國成立以來的首例絞刑,行刑時,因為行刑人員經驗不足,洪述祖竟在行刑中身首異處。

然而,洪述祖雖然得到了應有的懲治,可「刺宋案」背後的真正的主謀一直未被找到。「刺宋案」也因此成了歷史的謎案。

關於這宗謎案,黃興對此有自己的看法,他的看法被寫在了他給宋教仁的挽聯中,他寫道:

「前年殺吳祿貞,去年殺張振武,今年又殺宋教仁;你說是應桂馨,他說是洪述祖,我說確是袁世凱。」

然而,真相如何,如今已不得而知。但世人對宋教仁的一生的極好評價卻是如此確切,孫中山的挽聯大約能代表後世對宋教仁的盛譽:

「作民權保障,誰非後死者?為憲政流血,公真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