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6月初的一天淩晨,天還沒亮,大渡河邊的安順鄉年輕船工帥仕高,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他起身披上衣服,開啟了一條門縫,看見是一個親戚。
「仕高,你還在睡,趕快跑吧,國民黨來抓你了!」 來人很急切地說道。
帥仕高聽了一個激靈,睡意已經被驅散,「真的?」
親戚顯然比帥仕高還著急,「當然了,我是一早起來上茅房,聽到他們在河邊問你住在哪,聽到後馬上抄小路來跟你說,你快跑啊,不然會被槍斃的!」
聽完親戚的話,帥仕高知道這不是開玩笑,馬上將披著的衣服穿上,嘴上謝了句親戚,門都來不及關,就向來人相反的方向跑了。
帥仕高是誰?為什麽國民黨會對他恨之入骨?他最終逃到了哪裏? 新中國成立後,為何中央也要求當地政府尋找這位船工,但卻不見他的蹤影?
這還得從帥仕高的這次逃難說起。
淪落為奴隸
帥仕高當時很年輕,才24歲。對於國民黨要抓他這件事,他剛開始其實沒有怎麽放在心上,只是聽從了親戚的建議,跑到了鄰村一戶相熟的朋友家避風頭。
在帥仕高看來,國民黨只要去家裏找不到他,過幾天風頭一過,他就可以回家了。但很顯然,他想得有些簡單了。
國民黨去到他家撲空後,抓走了他的哥哥、嫂子和老父親,一家人在監獄裏受盡了酷刑和折磨, 年邁的父親最終沒能挺過國民黨反動派的折磨,被抓走一周後慘死獄中。
得知父親死在獄中後,帥仕高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恨透了害死父親的國民黨反動派,想一人赤手空拳去為父親報仇。好在朋友拉住了沖動的帥仕高,並給他分析了這麽去,不光報不了父親的仇,還會把哥哥嫂嫂也害了,一家人全部搭進去不值當。
帥仕高冷靜下來後,認為朋友說得對。當務之急,是找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先生存下來再說。
告別了朋友家後,帥仕高一路向南而行。由於是通緝犯,同時在老家地界,認識他的人太多,所以他只敢晚上趕路,白天都躲在樹林間休息。
隱姓埋名的他,終於走出了安順鄉,在山裏的農村找了份短工的活。忙了一陣子後,短工活結束了,帥仕高不得不跟隨當地的貧苦農民,進入煤礦洞挖煤,每天在僅能一人背著一袋煤爬行透過的礦洞中,帥仕高咬牙堅持。
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之前一直在大渡河邊當船工的帥仕高很不適應。最終在工友的邀約下,他們投奔了當時的馬幫。
跑馬幫在當時是個十分危險的工作,馬背上馱的東西,不光邊界哨卡的軍爺有興趣,一路上還有各種綠林土匪惦記。所以在當時,跑馬幫的人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幹活。
跑馬幫不久,帥仕高就遇到了土匪搶劫。 土匪不光搶了他們的貨,還將他們也帶到了山裏,並在幾天後將他們賣到了涼山地區一個叫嘎基的彜族部落,成為一名奴隸。
在彜族村落裏,帥仕高不光要將牛馬餵飽,還得每天幹各種粗重的活。除此之外,他吃住也都在牛棚,牛馬吃剩的雜草,伴隨著屎尿,漚在一起後,極其容易產生各種病菌。在牛棚住了幾年後,帥仕高的眼睛也被感染了,最終導致左眼失明。
會講漢語的轉譯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逃不掉,也無處可逃的帥仕高,已經認命,已經被摧殘得不成人樣的他,覺得這輩子都應該會死在涼山了。
日復一日埋頭幹活,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帥仕高,對於涼山之外的社會形勢變化一無所知。1949年的一天,他所在的彜族村寨裏突然出現了穿國民黨軍裝的人,這讓他有些緊張,以為對方這麽多年一直還在追查自己。
在緊張中度過幾天後,帥仕高發現對方並不是來抓自己的,他們與嘎基彜族村落裏的頭目相談甚歡,並長期駐紮下來。
帥仕高從來不敢接近他們,只見對方都帶著槍,天天與彜族頭目的私人武裝在一起操練,偶爾下山去,回來時很多人都受傷不說,人數還經常變少了。雖然帥仕高不知道大環境的變化,但他也能看得懂: 村落的頭目與國民黨勾結在一起,與另外一方的人在打仗。
1952年,帥仕高所在的嘎基彜族村落,被另外一支軍隊包圍了。在經過幾場戰鬥後,占據村落的國民黨殘兵和頭目的私人武裝,死的死,逃的逃,村落裏只剩下了老弱病殘和像帥仕高這樣的奴隸。
對方的軍隊在接管這個村落後,並沒有為難這些貧苦奴隸,還給他們發水和吃的,給他們衣服和鞋子。對方組建了一支民族工作隊,對這些奴隸進行登記,宣傳各種政策。
不過,工作隊剛組建就遇到了麻煩,由於村裏都講彜話,雙方語言不通,需要找一個懂漢話的轉譯配合。村裏本身會漢語的就少,之前一直都在跟在頭目和國民黨身邊,現在早已沒了蹤影。一位拿本子的士兵,對著席地而坐的奴隸們問道: 「有沒有會講漢話的?」
村落裏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聽得懂士兵說的是什麽。在對方問了三遍之後,坐在角落裏的帥仕高站了起來。
「你會說漢話?」對方看著這個左眼失明的奴隸,想再確認一下。
「我是漢族人!」 帥仕高的回答,讓對方也有些吃驚。在這全是彜族的部落裏,為什麽會有一個漢人?
工作群組起初懷疑他是國民黨安插的奸細,但在聽他講完被土匪賣到這當奴隸的經過,在看他這粗糙黝黑的皮膚,失明的左眼,以及看了他住的地方後,工作群組基本可以確定,他不是奸細,於是讓他隨隊做轉譯。
居然是紅軍的恩人
剛開始的時候,帥仕高只是做一個隨身轉譯,從不多說一句話,多問一個問題。但幾天接觸後,他發現這支打敗國民黨和土匪的軍隊,軍容整齊,不僅不搶群眾的東西,還幫村裏老人挑水犁地。更重要的是,帥仕高這幾天跟著民族工作隊轉譯下來,得知他們這支軍隊叫解放軍,要給他們這些農奴平等的身份,還要分田地給大家,進行土地改革,每個農奴聽後都覺得像在做夢。
帥仕高從心裏佩服解放軍的紀律和作風。一天,他實在忍不住,對一起工作的戰士說: 「你們解放軍的紀律真的好,跟紅軍一樣!」
戰士聽了後有些疑惑地問:「我們就是以前的紅軍啊,你見過紅軍?」
帥仕高聽完,喜出望外,拉著戰士的手接連發問:「真的?你們是紅軍?衣服不像啊?」在得到解放軍戰士肯定的回答後,帥仕高激動地大哭起來, 「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再見到紅軍。」
戰士不知道帥仕高和紅軍到底有什麽關系,但見這個男人哭得稀裏嘩啦,只得好言相勸,說現在這裏解放了,以後會有好日子的。
帥仕高似乎沒聽進對方說什麽,抹了把眼淚後說道: 「大概十七年前,我是四川石棉縣安順場渡口的船工,是我撐著船送紅軍過大渡河的。國民黨要抓我,我這些年東躲西藏,都是因為當年給紅軍在大渡河撐過船!」
解放軍戰士雖然沒有參加過長征,但聽過紅軍強渡大渡河的光輝戰績,他被眼前這個40歲出頭的男人所說的震驚了,於是馬上上報領導。一位隨隊記者,將帥仕高的事跡,寫成文章上報給了軍區。
當時的西康軍區副政委魯瑞林,在看到文章後,直拍大腿歡呼,「帥仕高啊帥仕高,你真讓我們找得好苦啊!」
幾天後,魯瑞林親自來到帥仕高所在的彜族村落,雙手握著他的手說道:「你可知道,首長讓我們找你找了快三年了?」
帥仕高有些不解,魯瑞林隨後向他介紹了中央發文找他的過程。原來在1950年初,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到安順場考察時,聽當地鄉親說起以前幫助紅軍過大渡河的幾名船工,因為被國民黨通緝,還在四處逃亡,於是便命令當地組織尋找這些紅軍的「恩人」,好幾位還活著的船工都被尋找到並得到妥善安置,只有領頭的帥仕高一直沒有訊息。
這事後來傳到了彭老總耳朵裏,並且他還聽聞帥仕高的家人受了牽連,更是難過。彭老總向中央建議,要求西康省擴大尋找的範圍,要發動一切力量,尋找這位紅軍「恩人」。
接到中央的指示後,西康省組建了專門的工作群組,到處收集線索,但一直沒有帥仕高的訊息。
魯瑞林也是尋找帥仕高工作群組中的一員,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三年的搜尋杳無音訊,就在工作群組都不抱什麽希望的時候,剿匪的部隊居然在彜族部落裏找到了帥仕高。
由於彭老總當時正在北韓戰場,所以帥仕高被找到的訊息上報中央後,西康省只收到一封讓妥善解決帥仕高生活問題的回復。
石棉縣將離家17年的帥仕高迎回家,並給他分了土地和房屋。已經40多歲的帥仕高,也終於娶妻生子。
紅軍上門求助
帥仕高回到了故鄉,看著昔日他送紅軍渡河的渡口,他與紅軍的故事,也在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在當奴隸的這些年,在暗無天日的時光裏,他一度懷疑這些事情的真實性。
他第一次聽說紅軍,還是1935年5月初。當時他是安順場渡口一名年輕的船工,有一天國民黨軍隊來將他們的船全部扣押,要求轉移到北岸去。在國民黨口中,一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名叫「紅軍」的土匪部隊,離大渡河只有80裏了,可能將會在幾天後在這裏與國民黨開戰,為了讓紅軍無法渡河,船只和糧食必須全部轉移到北岸,有經驗的船工,也全部被押去了北岸。
負責此次糧食、船只和船工轉移行動的,是當地大地主賴子忠。有經驗的船工,全部被他點名押走了。不過作為一名年輕的船工,帥仕高沒能入賴子忠的「法眼」。
帥仕高不知道的是,賴子忠當時還接到一個命令,是要求他將南岸的房屋全部付之一炬,留給紅軍一片廢墟。但賴子忠的家產大多在南岸,他不忍心將祖宅也毀了,所以他想出了一個計謀,並花錢買通了國民黨軍官,在南岸悄悄留了一艘船。
賴子忠的計劃是,如果紅軍不從這裏過,那他的家產都能保留,如果紅軍真的打這裏,那聽到槍響後,他馬上放火然後坐船逃到北岸。
但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紅軍在5月24日晚,派出了一支先遣部隊,急行了80裏,突襲了駐守安順場的國民黨兩個連,20分鐘就占領了安順場。 賴子忠逃跑的船只還沒來得及劃動,就被俘虜了。南岸唯一的船只,掌握在了紅軍手裏。
當時的國民黨認為,就算紅軍占據了安順場,也沒法渡河,而且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將中央紅軍消滅在大渡河南岸。為此,國民黨反動派調集了4個軍的兵力,在四川境內「圍剿」紅軍。
當年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率十萬將士西征,最後也被清軍追到了大渡河邊,由於沒能順利渡河,被清軍包圍,最終全軍覆沒在大渡河邊。有了這個前車之鑒,因此國民黨很有信心在大渡河邊解決掉紅軍,讓紅軍成為石達開第二。
說來也巧,紅軍當時面臨的情況,與當年石達開面臨的十分相似:兩支隊伍都是在5月汛期的時候到達大渡河邊的安順場,其次是都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石達開的十萬人馬,到達大渡河邊的時候還剩四萬,而中央紅軍,此時僅剩兩萬多人。
即便是這樣,紅軍依然要渡河。在安順場打聽了後,紅軍才知道有經驗的船工,都被抓到北岸了。 不過有個年輕後生,這幾年表現很搶眼,他沒被虜去,這個人就是帥仕高。
在「咚咚咚」地敲了帥仕高家的門後,紅軍戰士問:「請問帥仕高在家嗎?」
帥仕高不敢出聲,因為國民黨宣傳中,紅軍是「土匪」,什麽都搶。戰士似乎知道了帥仕高的顧慮,在門外說道: 「船老大,不用緊張,我們紅軍是窮人的隊伍,是為窮人出頭的,我也是農民出身,我們從來不傷害老百姓。」
帥仕高從門縫中看出去,他發現外邊這些軍人,都破衣爛衫,還穿著草鞋,並不比老百姓穿得好,帥仕高有些信了他們的話,將門開啟。
紅軍將來意說明,希望帥仕高能送他們過河,「船老大,你放心,我們會給錢的!」
帥仕高卻拒絕了,「船都被拉到北岸了,現在南岸沒船。」
戰士聽了,說道:「我們繳獲了一艘船,在撐船這方便,都說你是行家,所以我們需要你幫忙。」
帥仕高沒說話,他的顧慮是北岸有一個營的國軍,一艘船強渡,可以算是九死一生。
強渡大渡河
戰士的動員,讓帥仕高知道了紅軍的宗旨和打仗的意義。他經過思索後,下定決心答應紅軍的渡河請求。不過他也提出了兩個要求,一個是還得找幾個幫手,一個是船工們必須吃頓白米飯。
紅軍知道,撐船是個體力活,答應了他的要求後,到處籌借大米,終於將幾人的白米飯煮好。帥仕高也找來了汪有倫、鄭有倫、減仕華等幾位年輕的船工,在南岸的棚子裏,吃了一頓飽飯。
25日淩晨,紅軍從紅1團1營選出的17位勇士在岸邊集結好,紅軍首長親臨現場指揮。戰士們登船後,帥仕高和同伴,撐起船只朝北岸駛去。
300多米寬的大渡河河面,由於頭天剛下雨,河水又漲了不少。帥仕高已經顧不上祖上流傳的「五月漲水不渡船」的訓示,載著紅軍朝河中間劃去。不一會,對岸的敵軍就發現了這艘船,子彈嗖嗖嗖地劃破黑夜,朝船這邊飛過來。
終於來到湍急的河中心位置,船只左右搖擺得厲害,帥仕高感覺船只再這麽漂下去,會裝上河中心的礁石,那是一塊所有船工都要繞著走的礁石,漲水後將它淹得只剩一個頭。當時船只已經進入敵軍的射程,要是裝上礁石,船只可能破損,也可能被礁石擋住不動,這樣被對方射擊的風險就會陡然大增。
危急時刻,只見帥仕高和同伴只身跳入河中,用身體將船往外推,使船只的航向避開了礁石,快速朝北岸渡口駛去。南岸的紅軍,見突擊隊進入敵人火力範圍,馬上用炮火掩護他們渡河。
17名紅軍戰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住了渡口。帥仕高和同伴再次回到南岸,將更多的紅軍戰士送到北岸。
對岸的敵人被消滅了,被抓去的船工和船只,也在帥仕高的感召之下,投入了運送紅軍的隊伍。船工組成了一個77人的隊伍,白天晝夜不停地運送紅軍。 但由於紅軍兩萬多人的體量,運了3天3夜,也只有7000人渡過了河。
這速度讓首長有些焦急,要是敵人再次襲來,那被大渡河分成兩路的隊伍,會很危險。在經過商議後,中央決定用過河的7000人牽制住敵人,而南岸的紅1師快速沿河而上,奪下瀘定橋這個據點,順利過河。
紅軍順利過河後, 一位紅軍首長來到渡口,當面感謝了帥仕高,並給了他8塊大洋作為報酬。
紅軍走後,國民黨再次接管了安順場,而之前幫紅軍渡河的船工,全部成了「通匪」的罪人,帥仕高排在抓捕名單的首位,他也由此開始了隱姓埋名的逃往之路,一直到1952年在涼山被解救。
再遇故人
1965年,彭老總到西南工作,再次回到四川這個故地,他很是感慨。一次在石棉縣礦區考察的時候,他提出希望能到安順場去看一看,但因為當時道路因為地質災害中斷,沒法前行。
不過他卻得知,當年為紅軍撐船的帥仕高,正在礦區醫院裏治療眼疾,這讓他十分高興,馬上去醫院見了這位故人。
在醫院的帥仕高看到一群人來到他的病房,有些不知所措,只見為首的彭老總,握住他的手說:「你是帥仕高嗎?我們30年沒見了!」
帥仕高有些懵,他並不認識眼前這位首長,於是問:「首長,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彭老總回答:「我不光知道你的名字,我還知道你後來為紅軍吃了不少苦。30年前,我們離開安順場時,我跟你是在船上告別的嘛。」
聽到這一幕,帥仕高很是激動,拉著對方的手說道:「我知道你了,你是紅軍離開時給了我8塊大洋的首長。」
兩人的這次見面,講起了很多以前的經歷。帥仕高則講起了紅軍走後,自己逃亡的過程。
「首長,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帥仕高突然問道。
一旁陪同的人告訴帥仕高,「這是彭老總!」
帥仕高有些不敢相信,一直只有在新聞裏聽過的人,原來在30年前就已經跟自己有過交集。兩人又拉著手聊了好久,臨走時,彭老總還掏出了30塊錢和3盒香煙,塞給帥仕高,並說這是一個老紅軍對「恩人」的一點心意。之後,他還讓人給帥仕高送來一台收音機,讓眼睛不好的帥仕高可以聽一聽新聞。
此後,楊得誌、張震等多位開國將領也先後到安順場看望過帥仕高。帥仕高也應邀在安順場的紅軍長征紀念室,為遊客介紹當年紅軍強渡大渡河的壯舉。1995年,84歲的帥仕高逝世。
晚年的帥仕高,經常會跟孫子帥飛說,「我其實沒有做太多事,但國家和人民始終沒有忘記我。」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當年敢站出來替紅軍擺渡的勇氣,已經超出了很多人,他的事跡,是紅軍與人民群眾互助互愛的範例,他的精神,也一直被延續下來,他的故事,值得一直被傳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