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小说【在酒楼上】,有一个能干又脆弱的女孩叫「顺姑」。
她是船夫之女,十多岁就没了母亲,一个人管理家里的经济开支,照顾两个弟弟妹妹,又服侍父亲,事事都周到。周围的街坊邻居,没有一个不夸她的。
但最后,她得了病,又听信了一些关于她未婚夫的谣言,在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打击下,夭亡了。
从顺姑身上可以看到很多原生家庭不好,努力挣扎的女孩的影子。
由于家里经济条件匮乏,她们被教育要省吃俭用、艰苦奋斗,不能有超出能力范围之内的欲望。
然而,欲望被打压久了,长期求而不得,她们便不再相信自己可以拥有这世间珍贵美好的东西。
尽管她们离幸福美好的生活,可能只有一步之遥。
01
顺姑长得并不好看,不过是平常的瓜子脸,黄脸皮。
唯一的特点是眼睛很大,睫毛很长。
顺姑小时候,像许多同龄的女孩子一样爱美、爱做梦。
有一次,她看见别人头上戴着红的剪绒花好看,自己也想有一朵。弄不到,就哭。
哭了小半夜,挨了她父亲的一顿打,眼眶红肿了两三天。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提剪绒花的事了。
到了要出嫁的年纪,顺姑被家里人订了一门亲,双方没有见过面。
有一次,她的一个无赖伯伯长庚来找她借钱,她不给,长庚就冷笑着说:「你不要骄气,你的男人比我还不如!」
她从此就发了愁,又怕羞,不好问,只好哭,说如果她的男人真比长庚不如,那就真可怕呵!比不上一个偷鸡贼,那是什么东西呢?
她父亲长富赶紧将她的男人怎样挣气的话说给她听,那里还来得及?
况且她也不信,反而说:好在我已经这样,什么也不要紧了。
顺姑的死亡症状,很像林黛玉。
早年不时吐血和流夜汗。这年从春天以来,就日渐黄瘦,后来忽而常常下泪了。
别人问她缘故又不说,有时还整夜的哭,哭得她爹也忍不住生气,骂她年纪大了,发了疯。
到了秋天,她终于躺倒了,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02
顺姑小时候 为什么那么渴望拥有一朵剪绒花呢?
因为剪绒花代表了她对美好物质生活的向往。
作为一种传统的手工艺品,剪绒花绚烂柔美,长年不凋不败,戴在头上,尽显高贵优雅,引人注目。
但剪绒花制作工序复杂,价格昂贵,岂是穷人家女孩能戴得起的?
顺姑她父亲只是一个船夫,一个人养活一家四口都很困难,哪还有闲钱给她买这不实用的东西?
顺姑知道自己怎么也弄不到一朵剪绒花,所以难过得哭。
有人认为,小孩子应该懂事,体谅大人的辛苦,家里买不起的东西就不能吵着要。
可是谁没有物质欲望?小女孩天生爱美爱打扮,是一种错吗?
顺姑的父亲不能体谅女儿的欲望和痛苦,没有文化,简单粗暴的他,只会用暴力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被打的顺姑变得更加懂事、能干,可是她的物质欲望却被痛苦封印了,活得更加绝望卑微。
而假如当初她父亲悉心安慰她,或者给她买个别的东西哄她,她后来在繁重的家务中,会不会感到欣慰,觉得这样的苦日子还有盼头?
还有,她伯伯长庚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你不要骄气,你的男人比我还不如」,为什么顺姑会为此抑郁痛苦呢?
因为婚姻寄托了未婚女子所有的情欲幻想和生存希望。
顺姑自己的生活已经很苦了。生活越苦的女孩,对婚姻的幻想就越丰富。
她理想中的男人,就算不是英俊潇洒、有钱有势的,也应该是年轻力壮,能养家糊口的,否则她嫁出去岂不是更辛苦?
顺姑的大伯子长庚,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也就是阿Q那样的人(据鲁迅弟弟周作人说,长庚和阿Q的现实原型,是同一个人) 。
顺姑讨厌长庚、看不起长庚。而长庚说她要嫁的人比他还不如,摧毁了她关于婚姻的美好幻想,贬低了她的自尊心。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希望了,以她的出身、容貌,不配拥有好的男人,只能配一个二流子。
而她要跟这样的人结婚、睡觉、生孩子,劳碌辛苦地生活下去,这样人生多么可悲!
03
其实,顺姑原本可以不必痛苦的。
她喜欢剪绒花的事,她的一个邻居大妈一直记着。她儿子吕纬甫长大后在外省谋事,她千叮万嘱要他带回来一朵剪绒花。
吕纬甫跟顺姑算是青梅竹马,早年吕纬甫在她家做客,为了讨她开心,硬是吃下了她亲手调的,太甜的荞麦粉。
为了给顺姑买剪绒花,他也是费尽周折,先是在太原搜寻了一遍,没有……一直到了济南才找到。因为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便买了两朵:一朵大红的,一朵粉红的。
然而等送到她家,才知道她刚刚去世了,终究是晚了一步。
还有,顺姑的未婚夫并非一个很糟糕的人。
她下葬的那一天, 她未婚夫赶来送殓,衣服穿得干净,人也体面。还眼泪汪汪地说,自己撑了半世小船,苦熬苦省积起钱来聘了一个女人,偏偏又死掉了。
这说明,她未婚夫虽然没什么钱,但勤恳老实,是个好人。长庚那天说的,完全是气她的鬼话。
顺姑的悲剧,一半来源于疾病,一半来源于穷人家女孩的敏感自卑。
也许是从小父亲对她的物欲压制,也许是封闭呆板的生存环境让她过分单纯,她活得悲观消极,不相信未来会有美好的事物在等着她。
如果顺姑不死,她就能得到一个攒了半辈子积蓄娶她的丈夫,还有「青梅竹马」千里迢迢送来的剪绒花。
也许将来的日子里,她还会受苦受穷,但跟丈夫两个人一起打拼,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而吕纬甫虽然无缘跟她结成姻缘,但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她看着那两朵剪绒花,心里也一定会很甜。
所以,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穷人家的女孩要相信自己值得拥有更好的,因为这世上总有人能体谅你的委屈不易,你的勤劳能干终能得到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