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触过好几个精神病人,你知道他们的精神世界是什么样的一幅图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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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还不懂事。
一个女性亲戚,大概40来岁,她有3个孩子,20岁就嫁给了丈夫,丈夫是教书的,夫妻俩总是争吵不断,男的读了不少书,自然舌战群儒,对付小学毕业的她绰绰有余。
他们因生活琐事,常起纷争,丈夫在外彬彬有礼,温和谦恭,回到家里,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成了暴脾气,总是把妻子当成撒气的目标,夫妻俩像是两罐火药,一碰就着,互不相让,加上婆媳关系紧张,有一天,她突发妄想症,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有人要杀我!」
她吓得到处躲藏,到处跑,捶足顿胸告诉别人真有其事,她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惊恐万状,就像一只可怜的困兽, 但爆发力极大,做出生死抗争,几个大汉都奈何不了她。
她从院子的这一头跑到院子的那一头,先是躲在自家衣柜里,躲在门角里,躲在床底下,都不行,后来,她跑去了邻居家避险,呼天抢地,要院子里的大家来主持公道,她反复地申诉,说有个坏蛋跟踪她,要杀了她。
当时,谁也拿她没办法,很奇怪的是,好在过了一天她就好了,再也没有犯过此病,后来我翻了一下书,这种应该是突然受了刺激,触发了一过性的精神性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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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个疯子,是一个是男性疯子,我把他叫「安静的游-行男」。
我那时还在读小学。
他大概40岁上下,四方脸、浓眉,脸上有刀刻般的苦涩,但也有属于知识分子的文雅 。他显得与众不同,总是穿着一套极具年代感标识的中山装、草绿色,扣得规规整整,他从我们小学门廊缓缓走出,手举一根长竿子,上面书写着白纸黑字的大字标语 ,他穿过大操场,来到学校大门口,安安静静在那站好,举着如旌旗般的标语,眼望前方,缄默无语,一动不动,像一座近代雕像,一站就是数小时。
我总是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在阳光下过于耀眼的白纸、泼墨的黑字,像黑色污血从竿子上滴下,黄绿色军装的守护,干净儒雅,坚毅的、深邃的又似乎无限空虚的眼神,执拗的行动和姿势,固若磐石, 不知那意味着什么。
我在他周围停下,看了又看,但当时年少,看一看也就走了,不会用心去琢磨什么,这些异象超出了一个小孩能理解的范围,对重大历史事件空白经验的我,完全只把他当一个奇异的符号欣赏 ,也没有人告诉我个中含义。
多年以后,偶然跟父亲提起这事,他告诉我,他知道那个人,他曾是一位中学老师,当时是少有的一名大学生,一位被wen ge迫害过的人 ,总是纠结于过往,走不进美好的新时代。
可惜我当时年幼,没有留意那标语到底写的什么,那一定代表他内心最隐秘的伤痛和愤怒,代表他深陷泥潭不肯走出的因由,代表他纠结的过往和屈辱 。可是他却又选择或说无所选择,做了一名世界上最温和、最安静的个体游-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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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个疯子是一个女性。
那时,我暂住异乡,在河边遛达时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精神病人,她把街上捡来的所有被子都披在肩上,花花绿绿的,脸脏不溜秋,黑红黑红,身体还健壮,也就30多岁的样子,但一看就不正常,她在河边的翘翘板上停留,眼神飘忽,没有目标,自言自语, 我试图跟她对话,才发现很绝望,她咕咕哝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现实毫无瓜葛。
她再也没办法跟人类正常交流,虽然她的语言功能还有。
我现在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她的厚嘴唇,黑里透红的脏兮兮的脸,是一种乡下人的憨厚 。如果如果她没有疯掉,她应该是一个单纯的、朴实的、健康快乐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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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个疯子也是女性,才发现女疯子比男疯子多,至少在我的生活里遇到的。
她也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眼周正 ,她总在我们小区附近闲荡。
第一次见她在盛夏正午,她坐在花坛边休息,一个蓝色帆布包放在身边,形影不离,用七彩线缝补,针脚细密,鼓鼓囊囊,不知什么内容物。晃一眼,她额头似乎还泛着某种聪慧,眉眼确实称得上周正 。我对她咧嘴笑笑,表示友好,她不回应,不答话,似乎并不懂得人类的语言,也没有与同类交流的欲望 。仔细一看,妈呀,大热天,她穿了四五件衣服,一件套一件,最外面罩了件红黑格子衫,好在瘦削看不出臃肿,裤子、鞋子还是较时髦的款式,尽管有点脏,裸露的皮肤也还干净。
她对我视而不见。
出乎意料地,她拿出一个小包,用白色丝巾裹着的小包!她小心翼翼打开,脸色喜洋洋,正细查她的什么宝贝(好像是一堆针线套装,还有一些细小物件),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帆布包上的细密针脚就是她的杰作。她打开细细欣赏了几分钟,嗅了又嗅,看了又看,万般不舍 ,然后又小心收好,藏在她认为安全的地方。
她背上帆布包,最后起身,正正身子,以天为镜,整了整衣冠,然后像一只海洋中的软体动物,游向酷夏空无一人的大街,她眼神空洞,躅躅前行,抛下了她并不需要的人类。
日子一天天悄无声息滑行。夏去秋来,某天,在一个街心花圃遇见她。当时,突见一个肩上扛着一只黑猫的身影 ,定睛一看,是她!我㤞异地跟上,她脸上多了些风霜刻痕,皱纹愈深,她在街角坐下,把猫放下来,轻柔抚摸着它,对它咕咙咕咙细语,也不知什么语言。但这一次,她对我起了警惕,她不友善地剜我一眼,像竖起一面「闲人勿近」的白旗,并作恶语状,大概认为我要威胁她的小猫 。我不好意思,讪讪地离开了,带着不为人知的羞愧,毕竟,我的观看也是一种侵犯。
后来据小区的人说,这个女人多年来一直在周围活动,不知她来自哪里,她从不伤人,不与同类说话,面象也善,还相当干净,但她愿跟猫狗为伍,跟太阳、树叶和空气说话,没人能探进她的内心, 应是哪家的良家妇女经历了什么劫难,然后走失了,她或也曾出色地为人妻、为人母吧。
又是一段时日的空白、寂静。
一个雨夜,我正在廊沿散步,像困兽走来走去,突然发现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前方,多么熟悉,是她!她正怀抱心爱的小猫,蜷缩着,安静地盯着雨帘,我站在她身后呆了一阵,雨点细密有声,敲击着绿叶灌木、砖石、泥土,敲击着时间、空间、我们和未来……
又是一大段时间的空白。
后来又见她了!只是这次她大不如前,我吓了一跳,确认是她!这一次,她安静地坐在喧闹的街沿,瘦得厉害,低眉,一人一世界, 虽然周围人来人往,像一个庞大星系围绕着一颗孤独的恒星旋转,星云汹涌,不断变幻,而她坐在世界的正中央,空空洞洞,或满满当当,百无聊赖。
她的衣服、裤子、鞋子更破烂了,打扮乡土,格子衫外罩一条花被,不合时宜,她很脏,黑乎乎的,脸上、手上、皮肤的裸露部位乌漆漆,头发篷乱,苍老很多,原来的精气神好像被日月噬啃,都塌陷了,勉为安慰的是,那只黑猫还与她相伴。
她非常爱护她的猫,容不得外人欺负它、靠近他,像爱一个孩子一样,她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小花」,嘟嘟囔囔跟它说话 。
那只蓝色背包换成了紫红背包,仍有针脚缝补的细密痕迹,显出她曾经的心灵手巧聪慧血液 ,地上,有人施舍给他一盒糕点、一瓶水,还散落了一张健身的还是发廊的小广告。
这一次,我没有强求找她目光对接,甚至多看一眼,以免让她误以为我在挑衅。她对人类有巨大的敌意。我知道,我的热切没有意义,我只能远远望着她的剪影,像望着一座你走不进去的城堡,卡夫卡的迷雾城堡, 不知道下一个路口,又在哪个日月,我还能遇见她吗?
后来,不定期地,每次一看见她扛着猫的身影一晃而过,我就心生悲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熟悉她了,她也在街上流浪了数年,偶尔看到她自由自在走在大街上, 还好好的,我又为她感到高兴,为她祈祷。
以上四位,是我小时候和现在遇见的精神病患者,他们每个人有自成一体的世界,是谜、是堡垒,我们很难进入,他们屏蔽了我们,与社会和其他人失去联接,屏蔽掉外界,自成一体,好像退回到原始人状态,动物性那头,当然是因为他们生病了,大脑出现问题,他们的行为自己无法控制,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疯癫对抗现实世界的秩序。
我不是精神病人,但对人的精神世界非常好奇,总想了解它,弄明白它。
我记得我看过一个精神科医生的介绍,他说,精神病最可怕的一条是:异己体验!就是说「患者感觉脑子里会有不属于自己的思维,觉得思想还未表达,就已经被人知道了。」
这意味着什么?是别人住进了你的身体吗,感觉不是你自己,你的身体和思想由此而分裂,所以叫「精神分裂症」 ?
怎么样?大家了解精神疾病吗?你接触过怎么样的精神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