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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亲历记(214)压抑悲痛的百姓,我理解了他们的愤恨

2024-01-14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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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事儿,要算在唐山丰润县帐篷里守着地震记录仪的那一个多月。

打个不恰当的经方:唐山大地震的余震,就像一个壮汉躺在我身边,这个壮汉打呼噜,但特别不规律,我不能睡觉,只能没日没夜盯着他,把他不规律的呼噜声如实记录下来。

而且,还有一个致命考验:余震时,我不能和别人一样跑到帐篷外,我要像战士守卫钢枪一样,守护我的记录仪。

不管震级多大,虽然我在心里不止一次提醒自己:这里是帐篷,就算发生10级大地震,也不会被砸死。

但人终究是人,求生是我们的本能,每当震波潮水一样泛起,我的第一个想法,第一个动作就是跑。

后来,慢慢习惯了。

记录仪摆在我床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地震时,我正躺在床上看书,猛的跳起来扑到记录仪前,帐篷发疯一样晃动,眼睛紧紧盯着记录笔,生怕它被剧烈的摆动打飞。

唐山大地震余震有多频繁?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前十几天,每天都会打印出十几张图纸,而正常监测情况是:每天打印两张。

那些天的余震,从1级到6级多的都有,二级以上地震开始有震感,每次有地声。

3级左右的地震有晃动,还能听到微弱的轰隆声,当地人管它叫放地炮。

4级以上就会给人的心理造成比较严重的刺激。

强余震发生时,周围没倒的房子会嘎嘎的响,会掉下来砖瓦。

听过不止一个人说:余震时,有人被砸死在房间。

我们每三天去一次唐山机场送地震记录图纸,那里是省抗救灾指挥部,每去一次,感觉都不一样。

后来,战士们戴上了口罩或面罩,运尸车是银灰色的自卸卡车,为了装卸方便,车辆都拆了后挡板。

战士们用两头开口的塑料袋套住尸体,两头扎起来,一个人拽一头,装到自卸车上。

我没看到具体掩埋过程,但我在从一个叫万人坑的地方经过时,看到掩埋的尸体腐烂后,把周围一片新土都洇湿了。

有人说,尸体被推到了废弃的矿井,我也没见过。

我的真实感受是在解放军进驻后,街道一天比一天宽了,废墟和死尸越来越少了。

开始的几天,由于警力不足,救灾部队白天扒人、埋人,晚上还要抽出人来巡逻。夜晚,经常会听到枪声。

7月28日早5点,我接到单位命令,马到单位集合。

不到半天时间,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一辆大卡车、65型地震仪、烟式记录器、帐篷、钢丝床、行李、炊具,在单位吃罢午饭,我们就出发了。

震中在哪?不知道。

28日晚十点,卡车开到河北沧县,那里的房屋看不到明显倒塌,但人们都睡在帐篷里。

我们住在一个大车店。一间大屋子,里面住着20多人,人们的话题只有一个:地震。

迷迷瞪瞪之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地震了,」20多人一下子都像挨了电一样,腾地从大炕上爬起,冲到门外。

后来,有人说,不是地震,不知什么地方响了一下。

反正也睡不着觉,我们一行三人一商量,发动车辆,继续前进。

29日早7点,到达天津市。街道上乱轰轰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防震棚,终于知道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唐山丰润县。

前方塞车,社会车辆靠边,军车一辆接一辆驶过,车上装的是一个个像铁船一样的东西,听说是前面的蓟运河大桥塌了,路过的是舟桥部队,要去那里搭桥。

桥多长时间才能搭好?谁也不知道。

我们和司机商量,司机说走宝坻。

旁边一辆开轻卡的人告诉司机,他刚从那边过来,也是救灾部队,有几百辆车堵在了宝坻。

到底怎么走?还得求助那位开轻卡的师傅,那位师傅姓周,具体名字忘了。

周师傅在天津上班,家唐山丰润的,我们正好一路。

他先到厂子里把车放下,搭我们车走。

等到晚上6点,部队终于架好临时桥,车辆开始慢慢向前移动。

到达周师傅所在的天津化工厂,食堂的大师傅给他留了一份饭,大家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肯吃,最后,饭给了开车的张师傅。

30日凌晨,我们来到唐山市外的一个丁字路口。

一位解放军,手里举着一面小红旗,站在路中央指挥车辆向左转。

周师傅下车说明来意,解放军连连摇头,后来,我下车,出示单位介绍信,才允许我们直行。

走了没多远,路两旁被车灯照着,出现了很多棉被卷。周师傅瞪大眼睛,看来,地震的情况大大出乎他这个当地人的预料。

「那一个个的被卷就是死尸,」周师傅说。

离尸体不远,是用棍子支起的防震棚。

街道两旁的房子都倒了,没有了参照物,周师傅也迷路了,我们在车上等着,他先下车看看。

过了20分钟,周师傅返回来,说了句:「我带你们去抗震指挥部吧。」

来到一处马路边,那里停着两辆大客车,车窗内透出昏暗的煤油灯光,其中一辆大客车车体上挂着一条红纸,上面写着几个毛笔字:唐山市抗震救灾指挥部。

找对地方了,我们赶紧冲向大客车。

客车里有一张小桌,小桌上摆着一盏马灯,四周围坐着几个人。

我们说明来意,对方接过介绍信看了一下,苦笑着说:「我们这里是市抗震救灾指挥部,你们找的是丰润县指挥部,他们归唐山地区抗震救灾指挥部管。」

对方看到我们来自山东地震局的,车上拉的又是地震仪器,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反正,我看出了他们的态度,对我们并不积极。

在周师傅的指挥下,车辆拐进一条更加漆黑的小路,走了半个多小时,车灯照亮处,还都是尸体。

张师傅说:「不找了,太晚了,先休息吧。」

此时,已是凌晨3点。

早晨5点,我被一阵高音喇叭惊醒:「……我国唐山丰南一带,发生7.8级强烈地震……」

路边有个游泳池,池子里的水只剩下一半,颜色已经发绿,不断有人用绳子拴着水桶提水。

街上还跑着很多只猴子和孔雀,听说,那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

解放军救援车队和我们的车并排着,时走时停。

有人从后面偷偷揭开盖在军车上的篷布,发现车上装的是帐篷和食品,就开始一哄而上,抢夺物品。

解放军战士发现后,下车与他们发生争执,毕竟一个车上只有两名战士,阻挡不住这些灾民,还是被抢走了部分物资。

路上的人们来去匆匆,目光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各式各样,有些是崭新的,有些穿在身上极不合体,甚至性别特征相反。

车又停了下来。

路旁有个倒塌的小店铺,门窗歪斜。

一个穿着小裤衩,一只脚穿着拖鞋,另一只脚趿拉着一只大人布鞋的小男孩走了过去,伸头向歪斜的门里看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什么,钻进去,很快又钻出来,手里提着一袋东西,是透明塑料袋包装,好像是炒面。

小家伙出门就跑,被一个迎面来的老头看见了,老头压低嗓音喊了一声:「干啥?放下!」

小孩胆怯的望着老头,慢慢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跑了。

老头见小孩跑远,又张望了一下,俯身提起那袋炒面,慢慢的,也走远了。

通往丰润县城的公路上,道路南侧的路面有些潮湿,好像刚刚洒过水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郊区的人,用自行车驮着尸体往外运时,尸体流下来的「尸液」。

周师傅的家离丰润县城不远,他带我们去他们家吃了口泡水饭(米饭用凉水泡开),我们又匆匆踏上征程。

直到30日晚上,我们才找到丰润县革委会。到那里问了国家地震局抗震救灾指挥部的位置,他们也不知道在哪,只是听说省抗震救灾指挥部在唐山机场。

他们让我们先住下,他们负责联系。

大概一个小时后,他们带来消息:国家地震局指示我们就地架设地震流动台,立即开始工作。

我们的工作开展的井井有条,但偶尔接触到的老百姓却对我们态度相当冷淡。

一位抗震救灾指挥部的同志对我们说:「没挨打,你们知足吧,地震当天,国家地震局的几位同志路过丰润县,差点让当地派出所的一个警察给毙了。到了会场,人们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冲过来就拳打脚踢,要不是解放军护着,会被活活打死。」

「还有唐山地震局的一位工作人员,被砸成重伤,在唐山机场,被人给围了,要不是他老婆哭着喊着报委曲,肯定被当场打死。」

几句话,说得我们目瞪口呆。

后来,这位同志又补充说:「唐山老百姓太苦了,前两年就说地震,闹来闹去,没了动静。结果,也没人报,突然就震上了,死了多少人啊,数得过来吗?听说,很多家庭都灭门了。」

「老百姓问:为啥海城大地震有预报,唐山就不行,养着你们地震局,是吃干饭的吗?」

震惊中,我理解了唐山老百姓,他们死了那么多的亲人,压抑了那么多的情绪,难道还不让他们抱怨几句吗?

后来,我听说国家地震局的有关领导在汇报会上说:唐山大地震没有前兆。

这句话,要是对着唐山老百姓说,肯定又会引来一场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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