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成王五年,赵盾去世了。
赵盾终于去世了,但却没有改变晋国大卿干政的局面。
在早期狐氏与赵氏两大家族的对抗中,狐氏败北,势力被清除。赵氏家族在赵盾当国时,势力达到鼎盛。赵盾为巩固家族势力,曾血洗军队高层反赵集团,甚至弑杀晋灵公。他在世时,无人敢与之作对,他如「夏日之日」的执政风格,不可避免地引起其他家族的反感与抵触,这也为后来赵氏家族招灭顶之灾埋下祸根。
赵盾去世后,赵氏家族在晋国的势力依然十分强大,晋楚邲之战中,晋军的高级将领有四位出自赵氏家族。
- 赵朔担任晋军的下军司令,赵朔是赵盾的儿子;
- 赵同是下军参谋,赵盾弟弟;
- 赵括和赵婴齐都是中军参谋(中军大夫)赵盾的两个弟弟;
此时的赵家,依旧把持着晋国的命脉!
几年后,赵盾的儿子、晋国下军司令赵朔去世。赵朔的英年早逝,对赵氏家族在国内的地位与影响力,是一个重大损失。赵朔只有一个儿子赵武,而他就是赵氏孤儿的主角!
赵朔的妻子是晋景公的姐姐赵庄姬,他去世时,赵武才刚刚出生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要说不寂寞那也是不可能的,而赵朔的叔父赵婴齐对年轻貌美的寡妇垂涎已久,常上门关心,不久两人关系发展神速,成了一对情人。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偏偏让赵同和赵括知道了。这等污秽之事,真是有损赵家的声誉。两人商议决不能让赵婴齐继续待在晋国,要将他驱逐出境,赶到齐国去待着。
赵婴齐一听,心里舍不得美人,便对两位兄长说:「现在栾书当上中军元帅,一直对我们赵家虎视眈眈。有我在这儿,栾书就不敢轻举妄动。我要是到齐国,恐怕两位兄长有难。况且人各有才能,我跟赵庄姬要好,她是国君的姐姐,以后要保护赵家,可以出得上力,你们又何必要为难呢?」
赵同和赵括从小收到的贵族教育让他们不能放任这事继续下去,还是把他赶出了晋国。这下可气坏了赵庄姬,她既然已经是赵婴齐情人了,凭借赵家的地位,谁还敢来做她情人以得罪赵家。
这是要让她守一辈子寡呀,这试问谁能忍得了呢?
女人一旦生气,后果很严重,身居高位的女人生气,那就更严重了。直接告到晋景公,赵同与赵括企图起兵叛乱。
晋景公,正好缺借口来整顿这些世家大族,他看赵家不爽也很久了,赵庄姬的进言刚好是雪中送炭,和晋景公站在同一战线的是栾氏与郤氏。如今赵家露出马脚,刚好把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一,赵同与赵括企图带兵谋反。
第二,赵盾弑君这件往事,刚好可以拿来炒一炒,如果弑君罪成立,那是灭族的罪行,赵盾这一族的人,统统要牵连受诛。
晋景公命司寇,屠岸贾带兵包围赵府。赵同、赵括当然不肯束手就擒,率领家族亲兵拼死反击。屠岸贾下令格杀勿论,血洗赵府。在力战中,赵同、赵括及其家人都被诛杀,一时间血流成河,惨声连天。
但在事后清点尸体时,却没有发现赵朔的遗孤赵武。这个赵氏孤儿,造就了一个千古传诵的传奇,使中国的武士精神得以光芒璀璨,永不熄灭。
赵家的门客程婴救走了这个孩子。程婴是赵朔的好友,为人豪爽义气,赵朔生前把他当作知己。在得知屠岸贾要屠灭赵氏全家时,程婴深知自己位卑言轻,无力拯救赵氏家族,但至少要保全赵朔的孤脉,于是他偷偷地把赵武藏了起来。
屠岸贾没有发现赵武的尸体,下令在全城内大肆搜捕。程婴非常担心,这样下去,这秘密总有一天保不住。
这时他想到一个人,自己的好友公孙杵臼,公孙杵臼早年也是赵朔的门客,他要让公孙杵臼配合他演一出戏,可以一劳永逸!
程婴找到公孙杵臼,公孙杵臼一见到他,劈头就问:「你是赵朔的好友,现在赵家被灭族,你为何不殉难而死,还苟且偷生啊?」程婴一听,没有生气,反而暗暗高兴,这是他们春秋义士心照不宣的默契,这几句话,证明公孙杵臼是个重义气的英雄好汉。
他便对公孙杵臼说:「现在赵朔所留下的孤儿赵武,还只是个小孩子,我必须要保护他、把他抚养成人,这样才对得起朋友。我不是不殉死,只是要晚一点死罢了。现在我把赵武藏了起来,屠岸贾正在派人搜查,总有一天会搜到他的,你说这事要怎么办?」
公孙杵臼想了想说:「你觉得在抚养孤儿与以死相殉之间,哪件事情比较困难?」
程婴回答说:「死是昼夜事罢了,这个容易,而抚养孤儿、保护他的安全,这事看来是比较困难的。」
公孙杵臼说:「赵家对你很优厚,困难的事情,就由你来承担;容易的事,由我来做。请让我选择先死吧。」
两人合谋,设法抢来一个跟赵武长得相像的小孩儿,并且躲进深山老林中。两人当了一回土匪,不太光彩。有些叙述家为了维护两位武士的英雄形象,把这个抢来的小孩儿写成是程婴的孩子,与史不合。公孙杵臼设计的是一出苦肉计。
根据计划,程婴跑到屠岸贾那里,装着一副贪财的模样说:「谁能赏赐我千金,我就说出赵氏孤儿的下落。」
屠岸贾正愁找不到赵武的下落,听到程婴说的话,大喜过望,赶忙答应程婴的要求。于是程婴带着屠岸贾和一队人马到深山老林中,找到公孙杵臼的藏身地。
公孙杵臼见到程婴后,故作愤怒状,指着他骂道:「程婴,你这个小人!赵将军对你不薄,现赵家受屠,你不能以身相殉。前些日子还与我计划把赵氏孤儿藏养起来,现在居然卖友求富贵,你,真是个小人!」。
公孙杵臼冲着程婴「呸」的一声,然后抱着在一旁已经吓得大哭的小孩儿,对屠岸贾叫道:「天哪,赵氏孤儿何罪之有,杵臼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赵氏孤儿之命。」
屠岸贾等人没有见过赵氏孤儿,便问程婴:「这个小孩就是赵朔的儿子吗?」
程婴答说:「没错,这就是赵武。」
屠岸贾挥挥手:「杀了吧。」
公孙杵臼以死来完成自己的使命,而程婴必须苟且偷生,来继续自己的使命。虽然孤儿的性命得以保全,但该如何恢复赵武的地位与权益呢?这是摆在程婴面前的一个难题。
要恢复赵家的名誉与地位,必须要有位高层人士鼎力相助,而韩厥便是最佳人选。为什么呢?
- 第一,赵家对韩厥有恩,韩厥是由赵家抚养长大的,在韩厥的升迁过程中,得到赵盾的器重与提拔。
- 第二,韩厥人品过硬,为人正直,不做落井下石之事,当屠岸贾要对赵家痛下杀手时,韩厥曾出面劝阻,并给赵家通风报信。
- 第三,韩厥此时身份是下军司令,是朝廷的重臣,地位高,在朝廷中说得上话。
程婴上门拜访韩厥,把保护赵氏遗孤的经过告诉他。韩厥听罢又惊又喜,看来天意不让赵氏灭门,他答应程婴,一定会鼎力帮助赵武恢复望族身份和家产的。但是平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很明显,赵氏受屠,不仅是屠岸贾的血腥与残暴,背后是栾氏、郤氏,甚至包括晋景公,对赵氏集团的排挤、倾轧、报复、打击。既要恢复赵武身份,又不得罪君主与重臣,这绝非一件容易的事,必不能操之过急!
过了一段时间,晋景公生病了。当时的人都比较迷信,晋景公就召来卜筮进行占卜。
韩厥抓住这个机会,跟卜筮串通好,合演一出双簧戏。卜筮装神弄鬼一番,然后对晋景公说:「主公的病根,是因为大业(伯益的父亲)的后人阴魂不散在作怪哩。」晋景公很是不解,于是召集群臣,来解答这个疑问。
韩厥密禀晋景公:「大业的后裔,在秦是嬴氏,在晋是赵氏。赵氏在晋国,从文公始,代代都对国家有巨大的功劳。但是赵氏却惨遭灭族,而且没有证据表明赵氏企图谋反,国人都对赵氏的遭遇深感哀怜,神灵就通过占卜的龟策表达这种哀怜之心。」
晋景公听了吓出一身冷汗,看来是因为屠戮赵氏一族,遭到神灵的谴责,心中十分害怕,便急着问韩厥:「那赵氏现在可还有留下子孙?」
韩厥见时机成熟,便密告晋景公:「赵朔的遗孤赵武尚流落于民间。」
韩厥带着赵氏孤儿进入王宫,晋景公当众宣布恢复赵家的爵位与旧地,在韩厥的努力下,赵氏孤儿赵武终于得以保全性命,并使赵家的族脉得到继续发展与光大,否则就不会出现以后战国七雄中的赵国。在韩厥、程婴的精心照顾下,赵武渐渐长大成人,早年的遭遇使他少年早熟,为人沉勇机智。程婴看了很是欣慰,可是他还有一桩心愿未了,便前来向赵武辞别。
程婴对赵武说:「以前赵家发生变乱时,赵家的家臣们都能殉难而死,包括我的好朋友公孙杵臼,我亲眼看着他被剁为肉泥。当时我之所以不死,是想保全赵家的血脉,抚立赵氏的后代。现在你长大成人了,已经恢复先人的官职,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现在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到九泉之下与好友公孙杵臼相会。」
赵武听了大吃一惊,他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他对程婴如对待父亲一般,非常爱戴尊重,可是现在却要死别。他非常悲伤,向程婴跪下叩头,含着泪恳求道:「赵武愿终生竭尽所能来报答您,您怎么能忍心丢下我呢?」
程婴去意坚决,对赵武说:「我不能不死。我跟公孙杵臼有过诺言,他先我而死,是因为相信我能够做到保存赵家这件艰巨的任务。现在是我向公孙兄复命的时候,他在九泉之下等很久了,要是我还不前去复命,他恐怕会认为我没能完成使命,这样在九泉之下,他也不会安心,而我又于心何忍呢?」
程婴比公孙兄多活十几年,但绝非苟且偷生之辈,士为知己者死。如今,我前往与故交知己相会,这并不是什么悲伤的事情。」
「杵臼兄,让你久等了,程婴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