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處
文/林紅賓
山谷盡頭，巖石嶙峋，坨坨巨石如同一群青牛靜臥反芻。
五棵老櫻桃樹根植於石罅裂隙之中，那裸露的根酷似老人腳上的血脈，屏息斂氣，似乎能聽到它們的脈跳。它們就像隱歸山林的智者，與大山有著深深的情結。
山風從巖體上剝下石塊，並將其順坡滾下，老樹們為了保護身下梯田裏的莊稼，挺身攔住這些石塊。小獸們也將石塊蹬跐下來，老樹們不厭其煩地一一攔住。
荊棘藤蔓見老樹們這等軟弱可欺，便肆無忌憚地與其搶占地盤，甚至得隴望蜀地攀上樹頂，與其搶占空間，搶占陽光。老樹們寬宏大量逆來順受不予抗爭。
老樹們素有悲憫情懷，那郁閉的樹冠如同撐起綠色的帳篷。山雨襲來，小獸小雀來不及回家，便在這兒暫避一時，待雨霽虹現，再歸家不遲。有時山雀、山雞被老鷹或隼追趕，會急中生智，箭鏃一般射進樹蔭之中，老樹們打抱不平，雙手挓挲，令鷹隼不敢貿然近前，山雞、山雀依賴老樹庇護，足可化險為夷。
歲月像過山雲一樣飄走了，飄遠了。
老樹們有幸結識了山下村莊的一位老人，雙方似乎前世有緣，一見鐘情，相識恨晚，遂心靈相通，血脈相連，今生今世，不再離分。
老人時刻惦記著這些老樹，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於是，天天沿著遊蛇樣的進山小路踽踽而行，來到山谷盡頭，與老樹們長相廝守，看巖畔花開花落，看天邊雲卷雲舒。
老人將纏樹的藤蔓扯去，將荊棘鏟除。
老人將樹下的石塊繞樹而砌，如同砌成道道城堞，也如摞起座座古堡。如此這般，樹下平整了，開闊了，就像潔凈規矩的小院。老人又從山坡上取來泥土，將樹根埋沒，免得遭受霜打雪侵。
樹下有一泉水眼，那是山上的草木挽留的甘霖，那是老樹們珍藏的瓊漿，凝聚著對雨季的深深的記憶。老人將泉水眼加深擴大，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潭，為了節省地面，為了凈化泉水，用石頭封住，頂部只留一個小口，樹枝上掛一個小鐵筲，內裝一塊小石頭，口渴時將小筲順下，小筲臨水傾斜，泉水自會灌進去，然後提上來暢飲。天旱時，取出泉水潑在老樹根上，免得它們口幹舌燥。在老人細心照料下，老樹們就如枯木逢春，枝繁葉茂，葳蕤生光。山雀愛在樹上對歌，蟈蟈愛在樹上彈唱。
陽春三月，櫻花盛開，山谷為之靚麗，山窪為之香透。春深如海，櫻桃成形，待到小麥泛黃時，櫻桃就紅了，密匝匝的，恰如撒落斛斛珍珠，又如璀璨迷茫的星鬥。此乃大山迸發的激情，也是老樹們在轉達大自然對人類的善意問候。
老人開始收獲了。老樹們怕老人有閃失，伸手將老人護住托住。老人扶枝采摘，美美地接受老樹們的饋贈，心情相當愜意。五棵老樹之間都有石階相連，彼此都有低矮的長枝相接，好像都在攙扶老人，讓他上下自如安然無恙。
老樹們每年能結好多果實，可為老人提供一筆進項，老人省吃儉用，一年的花銷也就夠了。感情是雙向的，老人愈發關愛這些老樹們，時常追肥澆水，不讓它們餓著渴著。
山谷，老樹，老人，如同一首意境優美的古詩，又如一幅古色古香的國畫，耐人尋味，發人深思。
（原載於【中國環境報】）
林紅賓，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中國科學詩人協會理事，煙台市重點作家。已出版長篇兒童小說【翡翠谷】，小說集【最後一只山鷹】【鬼谷】等文學專著17部作品多次入選國家級選集並多次獲獎。
